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他听见了 ...
-
车子汇入傍晚拥挤的车流,走走停停。
周冉摆弄着车载音响,切了几首歌都不满意,最后干脆关了。安静下来,她侧过身,手臂搭在中央扶手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皮革表面,目光斜睨着开车的南景。
“喂,我说,南小景,你家那位邵公子,今天真就一个电话、一条信息都没有?你这生日过得……未免太清静了点儿。他到底是你正儿八经的男朋友,还是某个需要提前三个月预约的吉祥物?”
南景握着方向盘,目光平稳地看着前方闪烁的红色尾灯。“他表哥今天从国外回来,可能家里人安排了一起吃饭吧。”他解释得平静,甚至有些过于平淡,“他家里……比较看重这些。”
“哦~~家里人吃饭。”周冉拖长了调子,转过脸看向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撇了撇嘴,“行吧。那你们在一起这几年,都这样?你生日,他看档期?他生日呢,你总能排上号吧?”
南景沉默了片刻。路口红灯亮起,车子缓缓停稳。他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了两下,才开口:“他生日……一般也都是回家过。习惯了。”
“习惯?”周冉猛地转回头,在昏暗的光线里盯住南景的侧脸,似乎想从他平静无波的轮廓上找出点什么。看了几秒,她忽然泄了气般靠回座椅,夸张地叹了口气:“好好好,真爱无敌,理解万岁。是我肤浅,不懂你们这种细水长流、相敬如宾的高级感情。”她嘟囔道,“这要是我,早换下一个更乖、更黏人的了。”
车厢里安静了几秒,只有车外模糊的喧嚣。南景轻轻打了转向灯,车子驶入另一条相对安静的道路。他瞥了一眼导航上越来越近的目的地,犹豫了一下,问:“那个……冉冉,我跟你去,真的合适吗?不会……打扰你们吧?”他似乎真的在考虑自己是否是个多余的“电灯泡”。
周冉的反应却出乎意料。她没立刻回答,而是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凉飕飕的在南景脸上来来回回扫视了好几遍,从微蹙的眉头到带着杀气的眼神。然后,她脸上露出了震惊、荒谬和一点点受伤的表情。
“南景,道歉。”她开口,声音异常平静,甚至有些严肃。
“啊?”南景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懵懵地应了一声。
“先道歉。”周冉板着脸。
“好的……对不起。”南景虽然不明所以,但基于多年“生存经验”,还是从善如流。
听到道歉,周冉的表情才松动了一些,但眉头依然紧锁。“你在想什么啊?什么电灯泡?这个世界上,有谁能比得过我们相依为命、歃血为盟的革命情分?那个谁,他现在、此刻、严格来说,还算不上我男朋友呢,非正牌也不算。就算以后是了……”
她整个人转向南景,非常认真地皱起鼻子思考,嘴里无意识地发出“嗯……嗯……嗯……”的犹豫音节。想了半天,似乎也没想出完美的解决方案,最后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赌气似的说:“算了!到时候再说吧!烦死了!”说完,她抱起手臂,气鼓鼓地转向车窗,盯着外面飞逝的模糊光影,真像是自己跟自己生起了闷气。
南景看着她孩子气的模样,嘴角刚想扬起,周冉却又自己转回来了。
她脸上的郁闷一扫而空,突然一脸骄傲和神秘的表情。她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说:“南景,你知道吗?为了你,我去年,特意去报了个班。”
“报班?学什么?”南景一头雾水。
“游、泳!”周冉掷地有声,嘴角带着邪魅一笑,“我,一个曾经坚定的旱鸭子,克服了对水的恐惧,学会了蛙泳、自由泳,甚至能扑腾几下蝶泳!”
南景更懵了,完全跟不上她的跳跃思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周冉一脸“你这都不懂”的嫌弃,随即又换上一种“我为你牺牲巨大”的庄严神色,“我学游泳,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当你面临那个千古难题——‘我和你男朋友同时掉水里,你先救谁’的时候,我能骄傲地、从容地告诉你:不用管我!我会游泳!你去救那个拖后腿的吧!”
她说完,还用力点了点头,满脸都写着“快夸我深谋远虑、用心良苦”。
南景握着方向盘,足足愣了三四秒。随即,一阵压抑不住的低笑声从他喉咙里逸出,肩膀微微抖动。他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抵不过周冉这番“壮举”。
窗外的灯光流转,掠过他带笑的眉眼。笑着笑着,心底却涌起一股温温热热的潮水。他看着前方璀璨的城市灯火,眼前却仿佛闪过许多年前那个毫不犹豫挡在他身前的瘦小身影,为了他挡刀的女孩。(皎月归途里面提过,就不在多说了)
那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在他心里从未变过。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目光沉静地望向前方被车灯照亮的道路。他想,他会先救周冉。毫不犹豫。
至于男朋友?
他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又带着点冷酷的坦然。
淹死了,他大概会难过,会怀念。
但周冉,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有事的。
车停在家金碧辉煌的欧式老建筑面前,门童接过钥匙去泊车,南景和周冉往大门进去,然后上电梯。
高档餐厅包厢内,柔和地打在精美的骨瓷餐具上,映出温润的光泽。邵既明坐在靠里的位置。
他表哥秦朗坐在对面,刚结束一个电话,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布上。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目光投向邵既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眉头微挑。
“对了,你那个男朋友呢?”秦朗问得随意,“今天不是他生日么?你没安排?”
邵既明抬眼,似乎花了一秒钟才将男朋友这个称谓与南景对应上。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喉结滑动,放下杯子时,语气平淡:“他?好像自己有事吧。”
“有事?”秦朗放下茶杯,表情里混着不解和一丝好笑,“你自己男朋友,生日当天有什么安排,你‘好像’、‘不清楚’?邵既明,我没记错的话,前几天你自己提过一嘴,说‘过两天南景生日’。我这旁听者都记住了,你这正主儿倒忘了?”
邵既明有些漫不经心。“记得是记得,”他承认,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不过,生日而已。开头两年他好像提过想怎么过,后来……也就那样,没怎么特意过。”
秦朗看着他,沉默了几秒。“也就那样?既明,不是我说你,你跟他在一起,这都有……五六年了吧?”
“快六年了。”邵既明接得很快,几乎是下意识的。这个数字脱口而出后,他自己似乎也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
“对,快六年了。六年,不是六天。你每年自己生日,跟发小、跟我们这帮人闹得欢,从不带他。他生日,你好像也从没正经放在心上。既然这么……不上心,”秦朗斟酌了一下用词,“当初为什么在一起?你要是不喜欢人家,就别说这五六年,五六个月都嫌长。你这是图什么?闲得慌,找个人陪着,不麻烦?”
他沉默了片刻,像在组织语言,又像只是单纯觉得解释起来麻烦。
“当初在一起……是个意外。”
“意外?”秦朗追问。
“嗯。”邵既明收回目光,重新落在自己交握放在桌面的手上,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另一只手的虎口,“一次出去玩,被人搞了点不干净的东西。他当时也在,阴差阳错……就那样了。”
秦朗显然有些意外,眉头皱得更紧:“然后呢?就因为……这个?你就答应跟他在一起了?这不像你。”
邵既明叹了口气,那叹息太轻。“醒来之后,他觉得……是他趁人之危,或者觉得对我有责任?不太清楚。”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情景,“他主动提的,说可以试试。我那时候……也觉得没什么所谓。他之前,确实也隐约表示过好感。”
他说到这里,抬起眼看向秦朗,眼神里是一种近乎坦然的平静。“他乐意,我也不反感,就这么处着了。这几年,也没什么不好,他挺……省心的。”
秦朗听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看着邵既明,那张俊朗的脸上甚至有些过于平静了。六年,用“省心”和“没什么不好”来形容一段感情?这听起来不像恋人,倒像是评价一位合租已久、互不打扰的室友。
“既明,”秦朗语气复杂,“你就没想过,他可能会难过?尤其是今天这种日子。”
邵既明闻言,脸上掠过近乎困惑的神色,快得让人抓不住。他似乎真的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才说:“一开始可能有点吧。后来……习惯了。我们这样,也挺好。”
“那你爱他吗?喜欢?习惯??”秦朗问他。
“爱?喜欢?”邵既明重复着这两个词,他轻轻扯了扯嘴角,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习惯……更多一些吧。他很好,没什么不好的地方,安静,不闹,也不需要我费心。”
秦朗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那你家里……小姨和小姨夫那边,没说什么?”秦朗换了个方向,他知道邵既明家里对他这段关系并不看好。
邵既明抬起眼,甚至带了点不以为意。“提过几次,意思无非是觉得找个男人不合适,让我趁早断了。”他拿起水杯,又喝了一口,喉结滚动,“再说吧,不急。”他将问题轻飘飘地拨开,反而将话头抛了回去,嘴角那抹笑意真切了些,“倒是你,秦大少,急匆匆回来,为了那家小姐?值得你这么上心,刚下飞机就跑来献殷勤?”
他语气轻松,灯光下,他笑容明朗,剑眉星目,确实是个极出众的男人。
秦朗正要回答,话未出口——
“咣当!”
一声沉闷的像是金属器皿重重顿在木质台面上的巨响,猛地从连接包厢的备餐间方向传来,打断了秦朗的话。
邵既明和秦朗同时一怔,看向那扇虚掩着通往备餐间的侧门。
时间倒回几分钟前。
周冉拉着南景,没走正门,而是跟着一位端菜的服务生,熟门熟路地闪进了包厢旁的备餐间。她本打算从这里穿到包厢,给里面那位一个“惊喜”。
刚踏进来,就隐约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对话声,提到了“南景”。两人脚步同时顿住,疑惑地对视一眼。
“……不记得了。”
邵既明那熟悉却又带着陌生冷淡感的声音,隔着门板,刺了进来。
南景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嘴角的笑意慢慢消失。周冉则猛地皱起眉,一把拉住想后退的南景,竖起手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嘘”的口型。
接下来的对话,一字不落地钻入两人耳中。
“提了几次,让我断了,过段时间在说吧。”
“你呢?那家小姐,值得你刚回来就跑来献殷勤。”
邵既明那带着轻笑,甚至有些调侃的语调,像两记闷棍,狠狠敲在两人心口。
周冉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疑惑,到震惊,再到难以置信,最后全部燃烧成一片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煞气。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睛瞪得滚圆,里面像是烧着两簇噼啪作响的火焰。她猛地扭头,左右扫视这狭小的备餐间,最后死死定在靠墙一个不锈钢台面上——那里放着一个沉重的水晶烟灰缸。
她想也没想,一步跨过去,抄起那个沉甸甸的烟灰缸,转身就要往那扇通往包厢的门冲去!
南景在巨大的冲击和空白中猛地回神,脸色煞白,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在周冉撞开门的前一刻,死死攥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手很凉,甚至有些发抖,但握得极紧。
“你放开!你看我不敲碎那个王八蛋的狗头!”周冉压低声音嘶吼,像只被彻底激怒的小兽,另一只手还想去拧门把手,眼睛红得吓人。
“不行!别!别冲动!”南景的声音干涩发紧,他另一只手也上来,强行去掰周冉紧握着烟灰缸的手指。动作有些慌乱,他不敢看周冉的眼睛,只是低着头,用近乎哀求的力气,一点一点,将那凶器从她手里抠出来。
“哐当”一声闷响,水晶烟灰缸被南景夺下,匆忙放在旁边铺着洁白桌布的推车上,发出一声不那么和谐的噪音。
周冉手上空了,但胸膛依旧剧烈起伏,她狠狠瞪着南景,又瞪向那扇门,牙关咬得死紧,仿佛下一秒就要不管不顾地冲出去。
南景不再给她任何机会,几乎是用拖的,拉着她的胳膊,踉踉跄跄却又速度极快地退出了备餐间。
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脚步落下无声。壁灯的光线昏黄柔和,却照得南景脸上毫无血色。他嘴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拉着周冉的手一直没有松开,甚至更用力了些。他低着头,快步向前走,只想立刻、马上离开这个地方,离那扇门后的声音越远越好。
周冉被他拖着走,最初的暴怒在看到他惨白的侧脸和微微发红的眼角时,像被泼了一盆冰水,滋滋冒着烟,却硬生生压了下去。她反手用力握了握南景冰凉的手指,不再挣扎,跟着他疾走,只是胸口那团火还在烧,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
一直走到电梯间,明亮的灯光下,南景才仿佛脱力般松开了手,背靠着冰凉的金属墙壁,微微喘了口气。他闭上眼,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南景……”周冉的声音还带着未消的怒气,但更多是担忧和心疼,她凑近一步,想看清他的表情。
南景却猛地别开了脸,只是抬手,有些疲惫地挥了挥,示意自己没事。但他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的手,和紧闭的眼睫下那一点水光,出卖了他。
“那个王八蛋!”周冉终究是没忍住,从牙缝里挤出低骂,拳头狠狠砸在旁边的墙壁上,“邵既明……那个姓秦的居然也认识他!真是……气死我了!”她想起刚才听到的对话,又想起晚上要见的人,一股被愚弄的怒火和荒谬感交织,让她几乎要爆炸。
“……走吧。”南景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他睁开眼,眼睛里没什么神采,只是空洞地看着电梯不断下行的数字。他不想再面对,一刻也不想。那几句轻飘飘的话,比任何的争吵都更刺骨,将他小心翼翼维持了多年的某种平衡和自欺,瞬间击得粉碎。
电梯“叮”一声到达,门缓缓打开。南景站直身体,走了进去,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僵硬和孤清。
周冉狠狠吸了口气,又重重吐出,跟了进去,站在他身边,肩膀紧紧挨着他,无声地传递着支撑。
一路无话。到了楼下,南景对门童低声说了句什么,门童很快将车开了过来。南景拉开驾驶座的门,周冉却抢先一步挡在门前。
“南景,”她仰头看着他,眼里是满是担忧,声音也放软了些,“车给我开吧。你……先缓缓。”
“不用。”南景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决,“你还没换国内驾照。”他绕过她,坐进驾驶座,关上了门。
周冉在原地站了两秒,猛地拉开车门,坐进副驾。她没再说话,只是系安全带时,动作幅度大得有些夸张。
车子启动,滑入流光溢彩的夜色。南景开得很稳,但车速比来时快了不少。车厢里一片死寂,周冉几次偷偷侧目看他,他始终目视前方,侧脸线条紧绷,嘴唇抿着,握着方向盘的手。
最终,车子停在另一条相对安静的街道旁。一家看起来客人不多、灯光温暖的小餐厅就在眼前。南景熄了火,却并没有立刻下车,只是静静地看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空无一人的路面。
周冉也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她伸出手,轻轻覆在他依旧紧握方向盘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