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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分手吧 ...

  •   小餐厅里灯光柔和,空气里飘着食物朴实的香气,客人不多,他们坐在靠窗的角落,窗外是寂静的街道和偶尔掠过的车灯。

      周冉拿起桌上的玻璃壶,给南景面前的杯子缓缓注满温水。

      “你打算怎么办?”

      南景没有立刻去碰那杯水。他背靠着卡座的椅背,目光落在桌面木头的纹理上。他维持这个姿势很久。然后,嘴角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弧度勉强得几乎不能称之为笑,更像肌肉一次失败的抽搐。

      “习惯……”他低声重复这个词,声音干涩,“我一直以为,他只是天生性子淡,不太会表达。我对自己说,没关系,他可能就是这样的,细水长流也很好。”他顿住,抬起眼,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眼神空洞,像是透过墙壁看到了很远的地方,又像是什么都没看进去。“原来,从头到尾,只是习惯而已。一个……还算省心的习惯。”

      他说得很慢,没有流泪,没有激动,只有一种被抽空了力气的平静,和这平静之下,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疲惫与荒凉。

      “后悔吗?”周冉问。

      南景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垂下。他摇了摇头,这次动作很肯定。“不后悔。”

      “遗憾吗?”周冉追问。

      这一次,南景沉默了更久。餐厅里播放着一首舒缓的老歌,女歌手慵懒的嗓音唱着关于离别的词句。他就在这片背景音里,缓缓开口,声音飘忽得像自言自语:“这世界……哪有什么遗憾。不过是……把希望放错了地方。”

      “那,爱他吗?”周冉抛出了最后一个。

      南景没有立刻回答,仿佛这个问题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去思考,去回溯。

      他的思绪被这个问题拉扯着,飘回了多年前。大学校园,篮球场边,第一次注意到那个在人群中依然耀眼的少年,同年级,一起打球,汗水在阳光下闪着光。他确实有过怦然心动的时刻,也试探地流露过好感,只是对方反应总是淡淡的。他也就把那点心思悄悄按下了,像周冉常说的,拿得起放得下,没什么大不了。

      后来……后来是酒吧昏暗的光线,邵既明异常滚烫的皮肤和迷离的眼神,一场混乱带着酒精气味的意外。醒来后的尴尬,对方冷静的审视,他自己脱口而出的试试。然后是顺理成章地在一起,毕业前他租房,邵既明偶尔过去,毕业后搬进那栋漂亮的别墅……

      邵既明从不是一个浪漫的人。没有惊喜,很少主动联系,纪念日、生日常常缺席。他从最初的失落,到后来的“理解”——他性格就是这样,他忙,他家里事多。他学会了做邵既明喜欢的菜,留意他无意识提过的东西,把他的习惯当成自己的习惯,把他的喜好当成努力的方向。他以为那是爱,是磨合,是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他总觉得,日子那么长,他们之间,总该是有些不一样的。

      直到今天,亲耳听到他用那样淡然甚至带着点“省心”评价的口吻说起自己,说起这六年。那层自己编织的名为“理解”的薄纱,被瞬间撕得粉碎。

      “爱啊。”南景终于开口。他抬起眼,看向周冉,眼眶微微有些发红,但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空洞,反而沉淀下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但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下头了。彻底下头了。”他扯了扯嘴角,这次的笑容里,苦涩依旧,却多了点别的,像是自嘲,也像是终于认清现实后的解脱。“我想,分手……对我们都比较好。不,是对我比较好。”

      恰好这时,服务员端上了他们点的菜,热气腾腾,香气扑鼻,暂时打断了这沉重的气氛。

      周冉一直紧绷的肩膀,在南景说出“分手”两个字时,松了下来。她眉毛高高扬起,眼里瞬间迸发出一种“早该如此”的亮光,甚至带着点凶悍的赞许。她拿起筷子,用力在空气中虚点了一下:“不愧是我哥!就得这么干脆利落!凭什么受这鸟气?咱们吃完饭就搬家,麻溜的!”她语速飞快,比当事人还要激动,仿佛下一秒就要撸起袖子去干架。

      “嗯,吃完饭,搬家。”南景重复着她的话,看着她那副义愤填膺、恨不得立刻手撕渣男的样子,那股堵在胸口沉重的情绪,忽然被撬开了一道缝隙。“周冉,你真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小天使吗?一回来,就让我看清这么血淋淋的现实。”

      “嗷!那必须的!”周冉毫不客气地应下,注意力已经大部分被眼前的食物吸引。她夹起一大块咕咾肉塞进嘴里,脸颊立刻鼓了起来,一边被烫得嘶嘶吸气,一边还含混不清、义愤填膺地继续:“你都不知道……国外的中餐难吃成什么鬼样子!这简直是救命的味道!”她吃得毫无形象。

      正吃着,周冉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嗡嗡震动起来。来电显示:秦朗。

      周冉瞥了一眼,腮帮子还鼓着,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她慢条斯理地嚼了几下,咽下去,又喝了口水,才在手机快要自动挂断前,用指尖划开了接听,直接按了免提,丢在桌上。

      “说。”一个字,冰冷,不耐烦。

      电话那头传来秦朗温和的语调:“冉冉?你们……到哪儿了?怎么还没到?是不是路上不顺利?”

      “滚。”周冉吐出第二个字,干脆利落,然后手指一戳,挂断。

      南景看着她这一系列操作,愣了一下,有些无奈:“你就……这样?”

      周冉已经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排骨,闻言抬起头,一脸疑惑:“哪样?我都接他电话了,还赏了他一个滚字,还不够客气?”她撇撇嘴,把排骨塞进嘴里,恶狠狠地嚼着,仿佛在嚼某个下头男的骨头,“物以类聚,他朋友是那种德行,他能是什么好东西?下头男的朋友也是下头男,绝交,没商量!”

      “你别这样,”南景下意识想劝,习惯性地考虑周全,“万一……”

      “没有万一!”周冉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用筷子敲了敲自己的碗边,发出清脆的“叮”一声,“吃饭!搬家!分手!这三件事,就是今天的圣旨,别的免谈!”

      她说完,又埋头专注于食物,吃得腮帮子一鼓一鼓,仿佛化悲愤为食量,要用实际行动扫清一切晦气。

      南景看着她那副“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吃完就去砍渣男”的架势,无奈的笑了笑。

      窗外夜色渐深,小餐厅里暖黄的灯光笼罩着他们。一个吃得凶狠投入,一个看着对方,眼底的冰层悄然融化。前路未卜,但至少此刻,有人并肩,有饭可吃,有话可以说。这就够了。

      秦朗握着□□脆利落挂断的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坐在对面的邵既明,原本正姿态闲适的喝着水,见状也停下了动作。他看着秦朗脸上出现茫然,自己英挺的眉宇间也染上一丝不解。“怎么了?”他问。

      秦朗缓缓放下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洁白的桌布上。他抬手揉了揉眉心,那动作里带着点无奈和百思不得其解。“她让我滚”。

      邵既明挑了挑眉,身体向后靠向椅背,灯光勾勒出他优越的侧脸线条,高挺的鼻梁和清晰的下颌线在柔和光线下显得格外英俊,却也透着一种置身事外的疏离感。“谁这么大本事,能让我们秦大少吃闭门羹,还得个滚字?”他语气里甚至带了点饶有兴味的调侃。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后院已然起火,且火势即将蔓延。

      秦朗没理会他的调侃,兀自沉浸在分析中:“我最近……没得罪她啊?说好回国一起吃饭,之前聊得也挺好,怎么突然就……”他像是在问邵既明,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这丫头,又抽什么风?”

      “上次她这么干脆让我滚,”秦朗抬起头很纳闷的看向邵既明,表情有点古怪,像是想起了什么既尴尬又有点好笑的事,“还是我坚持要她对我负责那会儿。”

      邵既明闻言,眼中的兴味更浓了,嘴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剑眉微扬,带着几分同情的看着自家表哥:“这么惨?到底何方神圣,能让你追回国内,就换来这个?”他还搁这儿老神在在的,一副悠闲看戏的姿态。殊不知,这戏台子很快就要塌到他头上了。

      秦朗看着他这副模样,反而笑了,那笑容里有点自嘲,又有点认命般的甘之如饴。“一个小丫头,野得很。我对她一见钟情,她么……看我大概跟看空气差不多。”

      他想起初见的场景,嘈杂的异国街头,那姑娘正手脚利落地教训一个扒手,动作又凶又悍,夕阳给她飞扬的发梢镀了层金边,她压根没注意到不远处看呆了的他。后来在派对上再见,她喝得晕乎乎,竟然跑过来调戏他,再后来……就是那混乱又荒唐的一夜。她醒后比他这个“受害者”还冷静,拍拍屁股就想走人,不要他负责,也不想对他负责,就甩给他一个“滚”字。

      快三十岁的人了,自认也算历经情场、沉稳从容的秦朗,就这么一头栽了进去,拔都拔不出来。乐趣?或许吧。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彻底点燃的征服欲和……心动。

      “惨?”秦朗收回目光,看向邵既明,摇了摇头,脸上那点无奈化开,“这叫情趣,你这种感情生活只有习惯和省心的人,不懂。”

      邵既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接话。他确实不懂,也不需要懂。他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

      “那现在怎么办?”邵既明用下巴点了点桌上几乎没动的菜肴,“这饭,还吃吗?”

      秦朗想到电话里周冉那边隐约传来的餐厅背景音的嘈杂动静,以及她那中气十足的一个“滚”字。

      “吃,当然吃。”秦朗语气颇为笃定容,“她啊,估计这会儿已经自己找地方吃上了,而且胃口应该还不错。”毕竟,能有力气凶巴巴地让他“滚”,说明精气神足得很。

      服务生走上前,秦朗温和吩咐:“麻烦,可以上后面的菜了。”

      邵既明看着他表哥这前后反差极大的态度,从懵逼到无奈再到此刻的淡定甚至隐隐期待,觉得感情这事果然麻烦又无解。心想,还是这样简单的关系最好,无需猜测,没有波澜。

      车子驶入安静的别墅区,树影在路灯下婆娑。最终停在一栋设计简约的独栋前,壁灯映照着门廊。南景熄了火,在驾驶座上静坐了几秒,才推门下车。

      他掏出钥匙,插入锁孔,推开门,温暖的光晕和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门厅柔和的感应灯自动亮起,照亮了精心打理的玄关。往里是宽敞的客厅,米白色的长毛地毯柔软地铺陈开来,上面随意扔着两个柔软的鹅绒抱枕。沙发搭着一条羊绒盖毯,一角自然垂落。落地灯散发着暖橙色的光,照亮了旁边几件小巧的摆件——一只陶土烧制的歪脖子猫,一个木质的地球仪,几盆长势喜人的绿植。开放式厨房的岛台上,还放着两个同款不同色的马克杯,靠在一起。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点他早晨烤面包时留下的黄油香气。

      这里没有样板间的冰冷,每一处细节都透着被认真生活的痕迹,一种缓慢积累起来宁静的温馨。

      “你坐一会儿,我去楼上收拾。”南景弯腰从门口的鞋柜里拿出给周冉的拖鞋准备的拖鞋,一双崭新的、带有毛绒卡通图案的女式拖鞋,放在她脚边,然后才换好自己的。他甚至还记得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瓶矿泉水,拧松了瓶盖,轻轻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喝水。”

      周冉“嗯”了一声,没去坐那张看起来就很舒服的沙发,而是拉了一把餐桌边的椅子坐下,她没喝水,只是环顾四周,目光从那些温馨的细节上滑过,最后落在南景上楼的背影上。他走得不快,甚至有些慢,一步一步,身影逐渐消失在楼梯转角。

      周冉托着腮,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这么用心的一个窝,等会儿他收拾着收拾着,看到这熟悉的一切,会不会又心软了?她脑海里甚至自动响起了一段悲情的BGM。算了,随他吧~随他吧~~她晃晃脑袋,赶走那些无谓的担忧,拿出手机,百无聊赖地划拉着屏幕,耳朵却时刻留意着楼上的动静。

      楼上主卧。

      南景没有开大灯,昏黄的光晕只照亮床周一小片区域,反而让房间其他地方陷在更深的朦胧里,熟悉又陌生。

      他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走进去。目光缓缓扫过房间——床上铺着他挑选的深蓝色床品,窗帘是他喜欢的遮光材质,桌子上放着他常看的几本书,小沙发上搭着他昨天换下的衬衣。他的床头柜上摆着一个小小的相框,里面是去年冬天,邵既明难得陪他去海边,他终于拍到了两人难得同框的照片。一切都和他早上离开时一样,又似乎全然不同了。

      鼻尖毫无征兆地涌起一阵强烈的酸涩,他猛地吸了口气,抬起头,使劲眨了眨眼,将那阵突如其来的潮湿热意逼退。没有愤怒,至少此刻没有。只有一种沉重的失望,像浸透了水的棉被,一层层裹上来,压得胸口发闷。

      他走到衣帽间,拉开门。他的衣服和邵既明的衣服分列两边,井然有序。他拿出一个行李箱,打开,平放在地毯上。然后开始沉默地、有条不紊地收拾。衣服、裤子、袜子……折叠,放入。

      指尖触碰到一件羊绒衫时,他停顿了一下。这是去年邵既明去欧洲出差回来随手带给他的,牌子是他平时不会买的奢侈品牌。他当时很高兴,不是因为牌子,而是因为“他记得给我带东西”。现在想来,那大概就像邵既明说的,只是“顺手”。就像给一个长期合住还算满意的室友,带一份伴手礼,无关爱意,只是一种习惯性维持关系的礼貌。

      很多小东西都是这样。邵既明买东西时,看到合适或许觉得他需要或喜欢的,就会顺手带一份。他曾经珍视这种顺手,将其解读为沉默的挂念和独特的温柔。此刻,这“温柔”的假象被戳破,露出底下苍白乏味的本质——那不过是一种无需付出太多心思的、省事的相处模式。

      他以为自己规划的是两个人的长久未来,小心翼翼地经营着这个家,挑选每一样物品时都想着“他会不会喜欢”、“和我们家搭不搭”。而邵既明呢?他大概只是平静地等待着某个合适的时机,或者等待家里施压到一定程度,然后便可以用最省心的方式,结束这段始于意外、维系于习惯的关系。

      没有激烈的争吵,没有狗血的背叛,甚至没有明确的厌烦。只是不在意。这种彻底的、漠然的不在意,比任何伤害都更令人心灰意冷。

      他把常用的护肤品、几本书、那台常用的笔记本电脑,一一收进行李箱。动作不算快,但很稳,没有犹豫。最后,他走到床头,拿起那个小小的相框,看了一眼里面笑容灿烂的他,和漠然的邵既明,然后毫不犹豫地,将相框背面朝下,扣在了抽屉里。

      行李箱合上,他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房间。昏黄的灯光,柔软的床铺,空气中似乎还有两人常用的同一款洗衣液的味道。这里曾是他疲惫时最想回归的港湾,是他一点一滴构筑起来关于归属的全部想象。

      现在,他要亲手离开了。

      他拉着行李箱走出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周冉听到声音,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看向楼梯口。南景拉着一个不小的行李箱,还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双肩包,一步一步走下来。他的脸色在客厅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是平静的,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意外的清明。没有泪痕,只有眼眶微微的泛红。

      他走到客厅中央,停下,最后一次目光缓缓扫过这个他精心布置充满生活痕迹的空间——沙发上的毯子,岛台上的马克杯,生机勃勃的绿植。他的目光在那上面停留了或许只有半秒,然后平静地移开,看向周冉。

      “走吧。”

      他掏出手机,他没有翻找,没有迟疑,直接点开了那个熟悉的对话框。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几天前,他发的一条关于晚餐的寻常询问,对方简短地回了一个“嗯”。

      他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敲击了几下,打了三个字,又删掉,重新输入。最终,他抿了抿唇,像是下定了最后的决心,按下了发送键。

      屏幕暗下去之前,能看到那条刚刚发出的、没有附加任何解释、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复的信息,孤零零地悬在对话框底部:

      分手吧。

      他收起手机,拉过行李箱的拉杆,轮子滚动,朝着门口走去。没有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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