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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天崩开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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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璟珩再也端不下去了,慌慌张张拉开了门。
迎面朔风凛冽,呵气成霜,望眼尽是白茫茫的雪,素影幽邃,寒色照人。
枭璟珩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无需四下环视,便在不远处捕捉到了那依旧被吊在雪地里的宴长昀。
他想都没想,便径直往那个几乎要同天地素色融作一处的人身边奔去。
恰时,那大总管李青打那长廊处来,就见自家的皇帝陛下伞都没撑,便匆匆没入了那茫茫飞雪里。
“陛下!您才病愈,这外头天寒地冻的,您身子尊贵,要是再落了风寒可就不好了!陛下……”
李青上了年纪,气力自是比不了几近而立的皇帝陛下,他直喘着粗气,忙拿着伞追了过去。
枭璟珩却顾不上后头的叫唤,想死的心都有了。
造孽了,这我还怎么抱大腿?!到时候该怎么在他手底下苟命?!
待到他靠近了,才知晓是如何光景。
一时有些寸步难行。
“陛下!陛下求您开开恩,饶了我家殿下吧!他身子弱,这么罚受不住的啊……”
跪在那人旁边的沐安见枭璟珩来了,便是一番哭诉哀求。
“看在这六年的情谊上,您就饶了我家殿下吧……”
枭璟珩却渐渐听不真切了,怔怔地停在离那人几步远的地方。
寒风萧萧,雪大迷蒙,玉沙压林梢。
宴长昀双手被束着,死死吊在梅树下,如今天寒地冻的,一身单薄,整个人清瘦孱弱,却是不卑不亢,倒似这苍茫天地间傲然不折的孤松。
他一袭雪衣,抬眼望了过来。
眸光冷厉,神色疏离。
似有股杀意无端直逼而来,惹得他心头猛然一震,他强压下往后退的冲动,这才能同那人对视。
不愧,不愧是主角。
冷是冷了些,却也……
清隽出尘,风华卓然。
一双桃花眼若是噙上半点笑意,便是绝色添彩。右眼尾处有颗朱色小痣,同那被冻得发红的眼尾互衬颜色,整张苍白的病容上,因之多了几分昳丽艳色,却是媚而不俗。
只是,那浅淡琉璃色的双瞳望来时,像是隐隐覆着层霜翳,有如寒潭望月,没有半分温情,叫人觉着淡漠疏离,不敢再做亵想。
从前二十余载,枭璟珩哪里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这般妙人,光看着就觉着赏心悦目,原主真是丧心病狂下的了手去摧残……
一时风雪如刀,被吊着的人眸光愈发散乱,却也分外冷冽,透着隐忍不甘。
犹那翱于穹宇的鹰隼,平白被折了羽翼,辗转跌宕,染了一身尘土,无尽风霜。
枭璟珩喉间发紧,忽地漫上一阵酸涩。
书里的宴长昀,幼时早慧,出口成章。少时更才气过人,卓尔不凡。分明远见卓识,身负经世之才,却被迫伪作一遭仲永之伤的笑话,明珠蒙尘。
除去几分悲凉,他的心底也生出了无边同情。
没人生来就注定是彻头彻尾的恶人,这世上也没有绝对的善恶。站在宴长昀的立场,他只是走上了一条非走不可的路。
他经历的所有不幸,都在催着他,逼着他不要回头。
此间相顾无言,惟有两双眸子穿过咫尺风雪,牢牢对望。
天地不语,万物皆空。
枭璟珩终究还是有些心虚地避开了他的视线,转而抬手缓缓抚上了自己的心口,隔着层玄袍,里面剧烈的跳动声,仍是一阵胜过一阵。
砰动不止。
他一时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心绪杂乱。
只当……方才跑得急了。
风饕雪虐,枝上几朵颓败的梅花悬在枝上,摇摇欲坠。
宴长昀那落了层雪色的羽睫忽然颤了颤,眼尾被寒气冻得又红了些,眸子越发空了起来。
“殿下,殿下……”
又是一阵寒风瑟瑟,树上的梅花终究凄凄坠落,那道单薄的身影也不由地微微发抖,那双好看的眸子彻底失了空,眼看就要阖了下去。
“殿下!”
“宴长昀!”
等枭璟珩回过神来,那道绳子早已被他砍断,自己也已经将人稳稳地接入怀中,手中还握着方才从殷十寒那里抽出来的剑。
他再顾不得太多,忙把手里的剑扔给了对方,紧紧扶着已然卸了气力的宴长昀。
这人的身量其实同他相仿,却因磋磨至久,沉疴难愈,缘而身形分外单薄,孱弱得不像话。
怀中人颓然坠着的双手早已被勒出了两道斑驳的血痕,浑身也控制不住地在发抖,整个身子已然烧得滚烫。
宴长昀虚弱地倚在枭璟珩的肩头,半阖着眼,眸光逐渐涣散,已经不清醒了。他那被冻得有些青紫的唇微微动了动,无力的轻声落在凛冽的北风中,便是被吹去了大半。
“……”
他终究还是病体不支,沉沉地昏死过去。
“殿下,殿下……”沐安哭哭啼啼的,惹得枭璟珩心中烦躁不已。
“陛……陛下,仔细着身子。”李青终于追了上来,气都还没喘匀,就忙把伞打在了枭璟珩头上,生怕风雪扰了皇帝陛下分毫。
“殿下……”
“噤声。”枭璟珩沉了脸色。
沐安闻言猛地止了话,心里责疚自己方才一时急过了头,唤了宴长昀“殿下”,而非那明明白白折辱人的“娘娘”。
皇帝断然不允,此番触了他的逆鳞,自家殿下怕是得去一层皮。
沐安越想越恐惶,紧拧着手指作势就要跪下认错,“陛下……”
“快去宣御医。”
那人却没过多计较,只弯腰把宴长昀打横抱了起来,往殿内去。
留下个令人琢磨不清的背影来。
同蒙然飞雪,扰得沐安思绪愈发迷茫。
难测君心。
“还不快去!”李青推了把在原地有些愣神的他。
“是是是,奴才这便去……”
沐安这才回神,迅速压下眸中异色,忙不迭跑去请御医了。
李青佝着身子,小心地替眼前的皇帝撑着伞,不敢有丝毫怠慢。
枭璟珩抱着人稳稳当当地往回走。
锦靴踩入细软沙雪中,连串脚印很快被凄寒不歇的北风就势掩埋,冰枝终捱不住飞雪,折了声脆响,不甘坠地。
往殿内去,不过咫尺距离,枭璟珩一时却觉着遥不可及。
他看似步子稳健,实则抱着宴长昀的手却在隐隐发抖,一颗心早已乱得彻底。
“枭璟珩……我定要杀了你……”
“极刑戮之……千刀万剐……”
宴长昀早就烧得神识不清,晕过去前无意识低诉的这句话,枭璟珩听得清清楚楚。
让他想自欺欺人都没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