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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穿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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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廿六,寒夜。
御书房,阒然无声。
香筥里的龙涎香彻底焚尽,伏在御案上的玄衣男子隐隐动了动。
少顷,他扶额抬起了头,那双深黑色的眸子里,褪下昔日的深邃寒意,而今惟余茫然之色。
枭璟珩忍着一阵接一阵的头疼,蹙眉扫了眼周遭光景,又在身上打量了几番。
他恍惚愣了一瞬,旋即猛地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案上的几封折子也被他的动作勾带着,落了满地。
玄圭缓缓滴落,染彻了奏折上的字句,晕成浓重墨色。
侍在殿内的小太监也吓得一哆嗦,应声猛然跪到了地上,身子抖如筛糠。
这小太监名唤李庶,今个儿适逢御前总管李青不得空,便唤他来侍奉天子。
他干爹有意借此机会,便让他好好在陛下面前露个脸,却不想,竟是碰上天子动了怒。
“陛……陛下?”
李庶跪在地上,声音颤得不成样子,唯恐自己出了差错,被眼前这个阴沉暴戾的皇帝陛下拔剑抹了脖子。
殿内燃着的烛火爆了一声脆响,烛泪溅在案上,同灯花融作一处。
此间空寂,无人言语。
枭璟珩嘴唇翕动,却迟迟说不上半个字,眸光一瞬散乱,仍是死死地撑着桌案,视线极力地在殿内逡巡打量,心中波涛翻涌。
“不是,这什么情况?我刚不是在公司肝策划案吗?!”
“……”
良久,他才泄了口气,软着双腿,跌回了御椅里。
龙袍,陛下,御书房……
虽然很荒谬,可枭璟珩心底已然隐约有了不详的预感。
“那个……”
“你,你先起来。”他极力平复震荡的神思,强行理了理心绪,渐而压下不稳的声色:“我……”
枭璟珩抿住了唇,忙地止住了话头,飞快在脑子里搜刮起措辞。
皇帝一时不语,李庶抖得愈发厉害,整颗心好似放在那御尚房的灶火上反复灼烤。
这份折磨没持续多久。
不过几息,那位喜怒无常的皇帝陛下便支着颐出了声,“朕……”
“朕睡得久了些,尚有些惝恍,目下是何年月了?”
李庶始终低着脑袋,赶忙接上话,声音却是悄若蚊吟:“陛……陛下,如今是炤元五年,严月廿六日。”
枭璟珩闻言,缓缓摩挲着旁侧奏本的指尖顿了顿,锁着的眉头也深了几分。
炤元……炤光肇始,元祚昭明。
炤元?!
这不是自己前几天看的一本小说里,那个和他同名同姓的炮灰皇帝的国号吗?
他记得,原书中作者参照的便是祁朝的行制。自己当年读书期间,有段时间还跟在教授后面接触过有关它的历史研究。
后世谓之祁,天下大同也。
不过,枭璟珩之前看的那本小说里,作者却把里面的祁朝改得面目全非,除了行制没半点和历史上的祁沾边。
这就导致了他之前看的时候,越往后越是跳着看的,个中细节压根都没记住。而且他看到原主被主角杀了后,就没再看了,最后具体是个什么结局……
枭璟珩也不清楚。
思索之际,他垂眸看向了那名小太监,索性试探性地开了口,却是音色低沉,不怒自威:“朕是……祁朝之主,炤元帝枭璟珩。”
“陛下千秋万岁!”
李庶把头重重磕到地上,落了声闷响。
恰时,殿内的门尚未掩实,赵瑟的寒风来势汹汹,无孔不入,惹得烛火一阵曳动,隐隐绰绰映得高台上的帝王神色愈发阴郁。
李庶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背后却是冷汗涔涔,湿了大片,整个人愈发觳觫。
须臾过后,他忽然听见皇帝陛下沉沉地叹了口气,似是有了动作。
李庶不敢直视天子,只得把头死死埋在地上,牙关打着颤,生怕待会儿那人便会拔剑杀了他。
“你先退下。”
一语落罢,李庶还以为自己闻错,忽地怔了一瞬。
见人还不动,枭璟珩淡淡地扫了眼跪着的人,凤眸微敛,语气明显多了烦躁不耐:“滚出去。”
“是……是!”
李庶这才回神,连滚带爬地往外跑,期间还栽了几个跟头,惊惧自己慢了半步,那后头坐着的人就要将他的命索了去。
枭璟珩此时眉宇紧蹙,周身无端笼上了一层寒色,心绪翻涌。
轻微的掩门声响起,殿内又归于寂然。
枭璟珩按了按眉心,良久才说服自己接受穿了书,还穿成了那个炮灰皇帝的事实。
自己双亲早逝,相依为命的奶奶三年前已经去了,唯一养的猫也没了……
自己在那边无牵无挂的。
眼下境况如此,倒不如来之安之。
“也不知道现在走到剧情哪一步了,连个系统什么的也不给我配。”枭璟珩认了命,随手翻了翻案上成堆的折子:“那本书我当时跳过了太多情节,有些地方也不是很清楚……”
“咣当。”
案上的茶盏被枭璟珩宽大的袖摆不慎扫落坠地,磕出脆响,四分五裂。
枭璟珩烦闷地扫了眼地上晕开的水渍,下一刻,双眸微睁。
眼前这人的眼尾狭长,衬得他孤冷淡漠,不近人情。那双深黑色的眸子极其寒邃冷冽,旁人如何都望不进他的眼底,沉威暗藏,势镇重渊。
此时眉宇微蹙,隐隐积了层戾气,又是玄袍加身,气质便更为幽重了几分,倨傲矜贵,好一派帝王之相。
只是,眼前这个气宇轩昂,雍容华贵的男子,分明顶着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枭璟珩抬手使劲抹了把脸,心里不信邪地撸起袖子,果不其然左臂处当真也有块不甚明显的胎记。
“连人带魂穿了……”
他以手掩面,缓缓瘫进了御椅里,心乱如麻,“活久见……”
……
“陛下。”
良久,烛焰飘忽之际,一道裹挟风雪而来的暗流轻微涌动。下一瞬,一名影卫便面朝枭璟珩单膝跪在殿前。
枭璟珩闻言,正色看向了底下那人。
来人一身黑色劲装,袖口处有那象征身份的赤色暗纹,便是重钧营的人了。
兼之三道暗纹,其人无二。
不难猜测,这个人自是书中的影卫统领——殷十寒。
枭璟珩曲指抵唇,敛眸细细打量起殷十寒来。
腰间佩着把银色长剑,眉目冷峭,凛若冰霜,整个人瞧着孤漠无比。
还别说,这气质倒是随了他那主子。
“陛下。”
殷十寒见主子缄默不语,便一封密信呈了起来,“兵部侍郎所有罪证属下均已查清。”
枭璟珩迟迟没有动,只垂眼望着他,脑子里捋着思绪。
“陛下。”良久,殷十寒又唤了声,双臂却有些不稳。
上头的人这才起身缓缓走了下来,最后负手停在他的正前方。
果然,血腥气又浓了几分。
猜的不错的话,这人前几日才挨了原主一顿罚,那双手也被折了,如今还未全然好透。
枭璟珩心生怜悯,却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寻思那昏君的作风,酝酿着措辞。
“看来殷统领还是不长记性。”他随手把信接了过去,却是没拆,只微微敛眸,捻在指尖把玩。
案上的烛火又是一跳,烛泪筱然炸开。一身玄衣的皇帝在烛焰晃动瞬间惊呼了声,嘴角却扬起抹诡谲的笑,“怎么就烧了?”
殷十寒看着那封信被皇帝悬在烛台上烧了个干净,只垂了眼,静默无言。
“朕何时让你自作主张去替朕搜罗罪证了?”
下一刻,那人便微微俯身,毫不犹豫地踏上了他还被纱布裹着的五指,重重碾压起来,眸光阴鸷逼人,唇边仍带着笑:“管他是谁,既然碍了朕的眼,统统杀了不就行了。”
殷十寒猛然沉了呼吸,手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没一会儿,那纱布上便渗了道道刺目的殷红。
枭璟珩脚下的力不曾松动分毫,甚至更为加重了些,似是要将殷十寒的指骨生生碾碎。
“属下明白。”他咬牙忍下疼痛。
“别学明起元那套,自以为是待朕好。”枭璟珩终于收了笑,脸色却愈发冷了,眸间一派晦暗,“实则伪善至极。”
“你是朕的狗,只能听朕的话。”
“自行滚去领罚。”枭璟珩袖摆一挥,背过身去,说完就打算抬腿往内殿逃。
北风掠击窗棂呼飒作响,殿外雪大如席。
殷十寒的视线恍然落到窗外,眼前蓦然浮现出一个人,是那个傻傻地陪霜妃守在雪地里的内侍沐安。
那人的脸和鼻子都被冻得通红,整个身子都在发抖,还想执拗地替自家主子挡去漫天风雪。
昔日那双清亮的眸子里,隐隐蓄上了水光,不甘又心疼。
殷十寒明知道主子动了气,素来会施罚到底。可殷十寒一想到风雪里,那双眼里充斥的隐忍和委屈,他还是想去主子那儿……
讨一场不可能。
“陛下。”
在枭璟珩即将要入了内殿时,殷十寒难得僭越地叫住了他。
枭璟珩顿住掀起珠帘的手,停在原地却没回头。
“霜妃娘娘已经在吊在殿外了五个时辰了,外头天寒地冻,如今雪势更甚,怕是……”
“吊……吊起来了?!”
殷十寒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眼前蓦地掠过一道疾风。那人已然收回了手,转过身直往殿外奔,步履匆匆,神色凝重。
余下玉珠交击,恍荡不止。
天子一时失了气度,多了昔日鲜有的几分人欲。
殷十寒眸光蓦然深了深,良久,他才重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