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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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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整,沈墨琛关掉台灯,只留了一盏落地灯。他走到另一侧的沙发上坐下,闭上眼睛。
书房陷入安静。
只有翻书声,和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林未晞起初有些不自在,但渐渐沉浸到书中。偶尔抬眼,看见沈墨琛靠在沙发上,似乎真的睡着了。
他的睡颜很平静,眉头舒展开来,那股拒人千里的冷漠感消失了,看起来甚至有些...柔和。
凌晨一点,林未晞有些困了。
她轻轻起身,想去倒杯水。
经过沈墨琛身边时,她停顿了一下。
男人的呼吸均匀绵长,是真的睡着了。要知道,根据她偷听到的传闻,沈墨琛的失眠严重到需要药物辅助,经常整夜无法入眠。
难道...真的和她有关?
她轻手轻脚走出书房,在厨房倒了水。回来时,沈墨琛还在睡,姿势都没变。
林未晞重新坐下,却没了睡意。
她看着窗外的夜色,想起这一天的种种。
签下的合同,搬进的别墅,还有此刻书房里这个熟睡的男人。
一切都像一场荒诞又真实的梦。
凌晨三点,闹钟轻微震动。
沈墨琛几乎是立刻睁开了眼睛。
那一瞬间,林未晞看到了他眼中闪过的惊讶——对自己竟然睡了整整六小时的惊讶。
他坐起身,揉了揉眉心,然后看向林未晞。
“你一直没睡?”
“睡了一会儿。”林未晞合上书,“时间到了,我回房间了。”
“等等。”
沈墨琛叫住她。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身高差让林未晞不得不仰头看他。
“谢谢。”他说,声音有些沙哑,“这是我这一个月来,睡得最好的一晚。”
林未晞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点点头。
“明天见。”她说。
“明天见。”
林未晞走出书房,轻轻带上门。
走廊里很暗,只有夜灯发出微弱的光。她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背靠在门上。
心跳有些快。
刚才沈墨琛说谢谢时的眼神,让她想起多年前,她在小巷里捡到的那只受伤的流浪猫。警惕,防备,却又忍不住流露出一丝需要。
摇摇头,她把这种荒谬的联想甩开。
洗澡,上床。
躺在陌生的床上,她却很快睡着了。
一夜无梦。
而书房里,沈墨琛站在窗前,看着凌晨三点的庭院。
月光洒在枯山水上,白沙泛着银光。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有头痛。那种持续数月的、像有根铁棍在脑子里搅动的疼痛,今晚竟然没有出现。
他转身,看向林未晞刚才坐过的沙发。
沙发上,落着一根长发。
和他昨天在办公室捡到的那根一样。
沈墨琛走过去,捡起那根头发,在指间轻轻捻了捻。
然后,他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
里面已经有了一根。
现在,是两根。
他看了几秒,将两根头发并排放好,关上了抽屉。
窗外,天色将明未明。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只是当时,两人都还未察觉。
第二天上午十点,黑色宾利驶入沈家老宅所在的梧桐道。
与西郊的林家别墅区不同,这里的梧桐是百年老树,枝干虬结,深秋时节落叶铺满了整条街道,车轮碾过时发出细碎的声响。
道路尽头,一扇沉重的黑铁门缓缓打开,门后是一条长长的私家车道。
林未晞坐在车内,望着窗外掠过的景致。
老宅是典型的民国建筑风格,三层砖木结构,外墙爬满了枯藤,在秋日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沧桑的美感。
庭院很大,有假山、池塘和精心修剪的松柏,整体风格古朴典雅,与沈墨琛那座极简主义的现代别墅截然不同。
“紧张吗?”沈墨琛忽然问。
他今天穿了身深蓝色西装,没打领带,衬衫领口松了一颗扣子,比平日看起来随意些。
“有一点。”林未晞如实回答,“沈老先生会不会很难相处?”
沈墨琛侧头看她:“老爷子年轻时是出了名的严厉,但这两年身体不好,脾气温和了许多。而且...”他顿了顿,“他很喜欢你。”
“喜欢我?”林未晞惊讶,“我们还没见过面。”
“昨晚他看了拍卖会的监控录像。”沈墨琛的语气里有一丝笑意,“你指出翡翠有问题那段,他看了三遍,说‘这丫头有胆识,有眼光’。”
林未晞心头一暖,但随即又有些不安:“他知不知道我们是...”
“契约婚姻?”沈墨琛接话,“知道。但我告诉他,我们是各取所需,互利合作。老爷子说,合作的基础是信任和尊重,让我好好待你。”
车停在主楼前。一位身着中式对襟衫的老管家已经等在那里,头发花白,腰板挺直,笑容温和。
“少爷,少夫人。”老管家微微躬身,“老爷在茶室等你们。”
这个称呼让林未晞耳根微热。她下意识地看向沈墨琛,后者神色如常,只轻轻颔首:“福伯,劳烦带路。”
穿过门厅,是老宅的客厅。红木家具,青花瓷瓶,墙上挂着几幅字画,其中一幅齐白石的虾趣图吸引了林未晞的目光——是真迹。
“老爷子喜欢收藏。”沈墨琛注意到她的视线,“尤其喜欢字画和瓷器。”
“那幅齐白石...”林未晞压低声音。
“真迹。老爷子三十年前在拍卖会上拍的。”
林未晞暗暗咋舌。沈家的底蕴,果然不是林家那种暴发户可比。
茶室在宅子东侧,推开门,一股檀香混着茶香扑面而来。室内陈设简洁,一张老红木茶桌,几把圈椅,墙上挂着一幅“静水流深”的书法。
沈老爷子坐在主位,正在沏茶。
他看起来约莫七十多岁,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身穿深灰色对襟唐装,面容清癯,目光却炯炯有神。虽然坐在轮椅上,但腰背挺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
“来了?”老爷子抬眼,声音洪亮,“坐。”
林未晞跟着沈墨琛在茶桌对面坐下。
老爷子打量着她,目光锐利如鹰,却没有让人不适的审视感,更像是一种纯粹的观察。
“林未晞?”他问。
“是,沈老先生。”
“叫爷爷。”老爷子倒茶的动作行云流水,将两盏茶推到他们面前,“既然进了沈家的门,就是沈家的人。”
林未晞看向沈墨琛,后者微微点头。
“...爷爷。”
“嗯。”老爷子满意地点头,端起自己那杯茶,“昨晚拍卖会的事,我听说了。那套翡翠,真是填充货?”
林未晞斟酌着用词:“主石本身品质不错,但确实做了填充处理。填充物是环氧树脂,短期内看不出,但时间久了会氧化发黄。”
“你看得出李师傅的手艺?”老爷子问的是那套翡翠的原设计师。
“能看出是老师傅的手笔,但后来被人改坏了。”林未晞实话实说,“原设计应该更简洁,尊重翡翠本身的质感。现在这个版本,配钻太多,喧宾夺主。”
老爷子沉默地喝了口茶,忽然笑了。
“墨琛,你捡到宝了。”他对孙子说,“这丫头不是花瓶。”
沈墨琛唇角微扬:“我知道。”
“听说你还会中医?”老爷子转向林未晞,“师承南山客?”
林未晞心头一震。南山客这个名字,在国画界和中医界都如雷贯耳,但老先生行踪神秘,极少收徒。
她是机缘巧合下才成为他的关门弟子,这件事连林家都不知道。
“是。”她谨慎地回答,“但学艺不精,只懂皮毛。”
“谦虚是好事,但不必过谦。”老爷子放下茶杯,“南山客那老家伙,眼光高得很,能被他收为徒弟的,绝非凡品。”
他转动轮椅,从身后的博古架上取下一个紫檀木匣,推到林未晞面前。
“打开看看。”
林未晞看向沈墨琛,后者示意她照做。
木匣打开,里面是一套针灸针。银质,细如发丝,针尾镶嵌着极小的翡翠,工艺精湛到令人惊叹。
“这是我年轻时收藏的一套古针。”老爷子说,“据说传自明代御医。可惜我不懂医术,放在我这里也是蒙尘。今天送你,就当见面礼。”
这份礼太重了。
林未晞连忙推辞:“爷爷,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贵重的东西,要给懂它的人。”老爷子摆摆手,“收着吧。说不定哪天,我这把老骨头还需要你扎几针。”
话说到这份上,再推辞就显得矫情了。
“谢谢爷爷。”林未晞双手接过木匣,郑重道谢。
接下来的茶叙轻松了许多。老爷子问了林未晞一些家常问题,父母、学业、兴趣爱好,但都点到即止,没有让她感到被冒犯。
反倒是沈墨琛,被老爷子训了几句。
“听说你最近又连着熬通宵?公司的事永远忙不完,身体要紧。”
“知道了,爷爷。”
“知道什么知道,每次都说知道,下次还犯。”老爷子哼了一声,转向林未晞,“丫头,你帮我管着他点。这小子从小就不听话,工作起来不要命。”
林未晞抿嘴笑:“我会提醒他的。”
沈墨琛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中午在老宅用餐。菜式是传统的本帮菜,精致但不铺张。席间老爷子说起沈墨琛小时候的趣事,说他五岁时就能背下整本《孙子兵法》,但为了不去幼儿园,故意把墨水打翻在自己身上。
“结果被他爸揍了一顿。”老爷子笑眯眯地说,“那是他从小到大唯一一次挨打。”
林未晞听得有趣,忍不住看向沈墨琛。很难想象,现在这个冷峻严肃的男人,小时候还有这样调皮的一面。
沈墨琛轻咳一声:“爷爷,过去的事就别提了。”
“怎么,怕在媳妇面前丢脸?”老爷子打趣道。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饭后,老爷子要午休,沈墨琛推着他回房间。
林未晞在客厅等候,福伯端来水果和茶点。
“少夫人请用。”福伯笑眯眯地说,“老爷很久没这么高兴了。”
“福伯叫我未晞就好。”林未晞有些不好意思,“我和沈总...其实只是...”
“契约婚姻,我知道。”福伯压低声音,“老爷和少爷都跟我说了。但老爷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不是一纸合同能定义的。他看人很准,他说少夫人是个好孩子,那就一定是。”
林未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在沈家的这半天,比她过去二十二年在林家感受到的温暖还要多。
十几分钟后,沈墨琛下楼。
“老爷子睡了。”他说,“我们回去吧。”
两人向福伯道别,走出老宅。
秋日的阳光很好,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未晞抱着那个紫檀木匣,脚步轻快。
“看来老爷子很喜欢你。”坐进车里,沈墨琛说。
“沈老先生很和蔼。”
“那是对你。”沈墨琛系上安全带,“他对别人可没这么客气。上次薇薇来拜访,坐了十分钟就被请出去了。”
林未晞想起林薇薇提起沈墨琛时那势在必得的眼神,大概明白了什么。
“你和林薇薇...”她斟酌着用词。
“没有任何关系。”沈墨琛启动车子,“林家曾经提过联姻,我拒绝了。老爷子也不喜欢她,说她‘眼神不正’。”
林未晞轻轻“嗯”了一声。
车子驶出梧桐道,汇入主路。
“接下来有什么安排?”沈墨琛问。
“下午我想去工作室,有些设计稿要完成。晚上...”她想起合同条款,“九点我会准时去书房。”
“不用那么死板。”沈墨琛说,“如果你有事要忙,提前说一声就好。合同是框架,不是枷锁。”
这个说法让林未晞有些意外。
“我以为沈总喜欢按规矩办事。”
“我喜欢有效率的事。”沈墨琛看着前方路况,“不必要的拘束,会影响效率。”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明天晚上沈氏有个慈善晚宴,需要你和我一起出席。这是合同里说的‘必要社交场合’。”
“好。”林未晞点头,“需要我准备什么吗?”
“周妍下午会联系你,带你去选礼服和珠宝。”沈墨琛侧头看她一眼,“做你自己就好,不用刻意迎合任何人。”
回到别墅,已经是下午两点。
林未晞直接去了工作室。阳光透过玻璃屋顶洒下来,整个空间明亮温暖。
她把紫檀木匣小心地放在工作台上,打开,那套古针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手机响了,是周妍。
“林小姐,下午三点我来接您去选礼服,方便吗?”
“方便的。”
“另外,沈总让我转告您,晚宴上可能会遇到一些媒体和林家的人,让您有个心理准备。”
林未晞握紧了手机:“林家也会去?”
“是的。这次慈善晚宴是沪上商界的重要活动,林家肯定在邀请名单上。”周妍语气温和,“不过您放心,沈总会处理好。”
挂断电话,林未晞站在工作台前,看着窗外的庭院。
枯山水在白沙上划出优美的弧线,几块黑石静静地立在角落里,像沉默的守望者。
她想起老爷子的话:“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不是一纸合同能定义的。”
也想起沈墨琛的话:“做你自己就好。”
那么,她就做自己。
下午三点,周妍准时到达。
她带林未晞去了沪上一家私人定制工作室。店主是个四十岁左右、气质优雅的女性,看到周妍带来的客人是林未晞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恢复专业笑容。
“林小姐,我是Eva。沈总交代了,让我为您量身定制一套晚宴礼服。”Eva取出软尺,“您喜欢什么风格?”
林未晞想了想:“简约,大方,不要过于华丽。”
“颜色呢?”
“浅色系吧。”
Eva为林未晞量了尺寸,又拿出几本面料册让她挑选。最后选定了一款香槟色的真丝缎,设计图是简洁的一字领长裙,腰间有细微的褶皱处理,裙摆做鱼尾设计,优雅又不失灵动。
“珠宝方面,沈总说您自己决定。”周妍说,“可以用沈家的收藏,也可以戴您自己的设计。”
林未晞想起工作室保险柜里那套还没有面世的“月光”系列。
“我用自己的吧。”
量体结束,Eva送她们出门:“林小姐放心,礼服明早十点前会送到府上。”
回程车上,周妍递给林未晞一个文件夹。
“这是明晚宾客的简要资料,沈总让我交给您。您可以提前熟悉一下,避免到时候尴尬。”
林未晞翻开文件夹,里面是几十位沪上名流的照片和简介,包括家世背景、性格特点、与沈家的关系等,详细得像人物传记。
她看到林家人的资料时,指尖微微一顿。
林振业、陈淑仪、林薇薇,还有她那个在国外读书的弟弟林浩。每个人的介绍都客观冷静,但字里行间透露出沈氏情报网的精密度。
“沈总对每个人都会做这样的调查吗?”她忍不住问。
“重要的商业伙伴和潜在对手,都会。”周妍回答得很坦然,“沈总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林未晞继续翻看。她看到了王明轩的资料,那个原本要和她联姻的王家儿子。照片上的男人三十岁左右,长相斯文,但眼神有些涣散。
资料显示他有赌博的习惯,且有轻微暴力倾向。
如果她真的嫁过去...
林未晞合上文件夹,深吸一口气。
“周助理,谢谢你。”
“林小姐客气了。”周妍微笑,“沈总还说,如果您在晚宴上遇到任何不适,随时可以离开。他会处理后续。”
“嗯。”
回到别墅,天色已近黄昏。
林未晞直接去了工作室,打开保险柜,取出一个天鹅绒首饰盒。
里面是一套名为“月蚀”的珠宝——项链、耳环和手链。
这是她为繁星下一季高定系列设计的作品,灵感来自月食时月亮从圆满到残缺再到圆满的过程。
主石用的是月光石和黑钻,设计极简,但工艺复杂,光是一条项链就需要一个工匠连续工作两百个小时。
她从未公开佩戴过这套作品。
但明晚,也许是个合适的时机。
手机震动,是沈墨琛发来的消息:“晚上有个临时会议,不回来吃饭。书房照旧。”
林未晞回复:“好。”
放下手机,她走到窗前。
夕阳西下,天空被染成温暖的橘红色。庭院里的灯次第亮起,在枯山水上投下柔和的光晕。
明天晚上,将是她在沪上社交圈的首次正式亮相。
作为沈墨琛的妻子。
尽管只是名义上的。
但这场戏,她必须演好。
为了那份合同,为了那一年的自由,也为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
她想起今天在老宅,沈墨琛推着老爷子回房间时,那一瞬间侧脸流露出的柔和。
想起他说“做你自己就好”时的语气。
想起他昨夜在书房熟睡的模样。
也许,这场始于交易的婚姻,未必只有冷冰冰的条款。
也许,真的如老爷子所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奇妙难测。
窗外,最后一抹余晖沉入地平线。
夜色降临,华灯初上。
林未晞打开工作台的灯,开始为明晚的亮相做最后的准备。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沈氏集团顶楼会议室里,沈墨琛刚刚结束一场漫长的跨国视频会议。
他揉了揉眉心,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陆司明递过来一杯黑咖啡:“沈总,您昨晚休息得不错?”
“嗯。”沈墨琛接过咖啡,“睡了六个小时。”
陆司明眼中闪过惊讶:“是林小姐的功劳?”
“可能是。”沈墨琛没有否认,“但还需要更多验证。”
“明晚的慈善晚宴,媒体那边已经打过招呼,不会问过分的问题。林家那边...”
“照常对待。”沈墨琛语气平淡,“既然他们想来,就让他们来。正好,让有些人看清楚自己的位置。”
陆司明会意:“明白。”
沈墨琛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灯火璀璨的城市。
他想起了今天在老宅,林未晞和老爷子下棋时的样子——专注,沉静,偶尔落子时眼中闪过的锐光。
也想起了她接过那套古针时,郑重的表情。
“对了,沈总。”陆司明忽然说,“您让我查的事情有眉目了。林小姐那个离岸账户的资金流向,大部分都流向了一个叫晨曦的儿童艺术基金会。这个基金会主要资助贫困地区的艺术教育。”
沈墨琛转过身:“她自己创立的?”
“是的,三年前成立。资金来源就是‘繁星’的利润。”陆司明顿了顿,“而且,林小姐本人每个月会抽时间去基金会做志愿者,教孩子们画画。”
窗外,一架飞机划过夜空,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线。
沈墨琛沉默了很久。
“这件事,”他缓缓开口,“不用再查了。”
“是。”
“另外,”沈墨琛看向窗外,“明晚的安保级别提到最高。我不希望出现任何意外。”
“明白。”
陆司明退出办公室。
沈墨琛独自站在窗前,手中咖啡已经凉透。
他想起今早离开老宅时,老爷子说的话:“墨琛,那丫头眼里有光。你好好待她,别辜负了。”
别辜负。
他低头看着杯中黑色的液体,轻轻晃了晃。
这场交易,似乎正在朝着他未曾预料的方向发展。
而更让他意外的是,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夜渐深,城市依然喧嚣。
明天,将是一场全新的考验。
对林未晞是。
对他,亦然。
晚上七点,夜幕完全降临。
沈氏集团旗下的君悦酒店宴会厅外,红毯从旋转门一直铺到车道尽头。媒体区的闪光灯此起彼伏,将夜晚照得如同白昼。
沪上商界半壁江山齐聚于此,男士们西装革履,女士们华服璀璨,空气里弥漫着香水味和某种无形的权力气息。
林未晞坐在加长林肯的后座,手心微微出汗。
她穿着Eva送来的那件香槟色真丝长裙,一字领设计恰到好处地露出锁骨和肩膀流畅的线条,鱼尾裙摆随着步伐摇曳时会泛出珍珠般的光泽。
头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颈侧。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佩戴的珠宝,月光石与黑钻打造的“月蚀”系列。
项链的主石是一颗重达十五克拉的月光石,在灯光下泛起幽幽的蓝晕,周围镶嵌的细小黑钻如同夜空中散落的星辰。耳环和手链的设计同样简约而精妙。
“紧张?”身旁的沈墨琛开口。
他今天穿着黑色定制西装,白色衬衫配深灰色领带,袖口那对铂金袖扣简洁低调。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更显冷峻,但看向她时,眼神里有一丝温和。
“有一点。毕竟这是我第一次以...这个身份出现。”
“沈太太”三个字在舌尖滚了滚,还是没有说出口。
沈墨琛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道:“记住,今晚你是林未晞,只是恰好是我的妻子。不需要刻意扮演任何角色。”
车子在红毯尽头停稳。
侍者拉开车门,沈墨琛先行下车,然后转身,朝她伸出手。
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长,掌心温暖。林未晞将手轻轻放在他掌心,借力下车。闪光灯立刻如潮水般涌来,晃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沈总,看这边!”
“沈太太!第一次公开亮相感觉如何?”
“请问二位是什么时候结婚的?”
沈墨琛没有回答任何问题,只是用手臂虚环着林未晞的腰,护送她快速穿过媒体区。
他的动作很绅士,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但又能让人感受到保护意味。
走进宴会厅的瞬间,喧嚣声扑面而来。
巨大的水晶吊灯下,数百位宾客三五成群,手持香槟低声交谈。室内乐队演奏着柔和的爵士乐,侍者托着银盘穿梭其间。
几乎在他们进门的瞬间,所有目光都投了过来。
好奇的、探究的、审视的、惊讶的...各种视线交织在一起。林未晞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特别是在她的珠宝上。
“墨琛。”一位五十多岁、气质儒雅的男士迎上来,身后跟着几位商界人士,“你可算来了。这位就是...”
“我妻子,林未晞。”沈墨琛介绍得自然流畅,“未晞,这位是王氏集团的王董。”
“王董好。”林未晞微微颔首。
王董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几秒,又看了看她颈间的项链,眼中闪过一丝惊艳:“沈太太果然气质不凡。这套珠宝...很特别。”
“谢谢王董夸奖。”林未晞保持得体的微笑。
接下来是连续不断的寒暄。沈墨琛带着她周旋于各个圈子之间,介绍、握手、简短交谈。
他的举止无可挑剔,既保持着沈家掌门人的威严,又不忘在细节上照顾她,递香槟时特意选了酒精浓度最低的,会用眼神询问她是否需要休息。
林未晞渐渐放松下来。她发现,只要把这场合当成一场需要专注的表演,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直到她看到宴会厅另一端的林家一行人。
林振业和陈淑仪正与几位商界人士交谈,林薇薇站在他们身旁,穿着一件红色露肩长裙,颈间戴着一条镶满钻石的项链,璀璨夺目。
当她看到林未晞时,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变得更深,眼神却冷得像冰。
“他们来了。”沈墨琛低声说,语气平静。
“嗯。”
“准备好了吗?”
林未晞深吸一口气:“准备好了。”
该来的总会来。
十分钟后,两拨人无可避免地在酒水区相遇。
“墨琛,未晞。”林振业率先开口,笑容满面,“你们来了。”
“爸,妈。”林未晞的称呼很客气,没有温度。
陈淑仪上下打量着她,目光最后定格在那套“月蚀”珠宝上,眉头微皱:“未晞,你这套首饰...好像没见过。是沈家的收藏?”
“是我自己的设计。”林未晞平静回答。
“你自己的设计?”林薇薇轻笑出声,声音甜美却带着刺,“姐姐什么时候会设计珠宝了?我怎么不知道?”
周围的几位宾客安静下来,显然嗅到了火药味。
沈墨琛正要开口,林未晞轻轻按了按他的手背,示意自己来处理。
“薇薇不知道也很正常。”她看着林薇薇,眼神清澈,“毕竟这些年,我在家的时候不多。大多数时间都在工作室。”
“工作室?”林薇薇歪了歪头,“姐姐说的,是那个在老城区的小画室吗?我听说一个月租金才三千块。”
这话里的轻蔑很明显。
几位夫人交换了眼神,有人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是啊,就是那个画室。”林未晞点点头,语气依然平静,“虽然小,但足够安静,能让我专心创作。就像这套‘月蚀’系列,就是在那里完成的。”
她抬手,轻轻抚过颈间的月光石:“主石是斯里兰卡的月光石,净度达到AAA级。周围镶嵌的黑钻来自南非,每颗都在一克拉以下,但切割精度要求极高。整套作品从设计到制作完成,用了八个月时间。”
专业的介绍让周围安静下来。
一位穿着深蓝色旗袍、气质雍容的夫人走近几步,仔细端详着项链:“这个设计...很有意思。月光石和黑钻的搭配很罕见,但效果出奇地和谐。我能问问设计灵感吗?”
林未晞看向这位夫人,认出她是沪上著名的艺术品收藏家王夫人,同时也是多家艺术基金会的赞助人。
“灵感来自月食。”她解释道,“月亮从圆满到残缺再到圆满的过程。月光石代表月亮,黑钻代表阴影。我想表达的是,即使是黑暗时刻,光芒也不会完全消失,它只是暂时被遮盖,终会重现。”
王夫人眼中闪过赞赏:“很有深度的设计理念。而且工艺...”她凑近些看,“这个镶爪做得几乎隐形,让宝石像是悬浮在空中。这种工艺在国内很少见。”
“是瑞士的微镶技术。”林未晞说,“我专门去学了三个月。”
“难怪。”王夫人点头,转向沈墨琛,“墨琛,你这位夫人真是深藏不露啊。这套作品如果放到拍卖会上,估价不会低于七位数。”
周围的议论声变了风向。
从最初的质疑,变成了欣赏和好奇。
林薇薇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咬了咬嘴唇,强行挤出一个笑容:“原来姐姐这么有才华。不过...”她话锋一转,“今天这种场合,戴自己设计的珠宝,会不会有点...不够正式?毕竟大家都戴的是知名品牌。”
这话一出,气氛又微妙起来。
确实,在场的女士们佩戴的大多是Cartier、Van Cleef & Arpels、Harry Winston等顶级品牌的珠宝。自己设计的作品,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显得不够“权威”。
就在林薇薇以为自己扳回一城时,沈墨琛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周围人都听清。
“知名品牌之所以知名,是因为有优秀的设计师。”他看着林薇薇,眼神平静无波,“未晞的作品,在我看来比任何品牌都珍贵。因为它独一无二,承载着她的思想和才华。”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认为真正的奢侈,不是佩戴别人设计的作品,而是有能力和底气佩戴自己创作的艺术。”
这番话既维护了林未晞,又暗讽了林薇薇只知道追逐名牌的肤浅。
林薇薇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几乎要维持不住笑容。
王夫人适时地打圆场:“墨琛说得对。艺术的价值在于独创性。林小姐,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参加下个月的艺术珠宝展?我是策展人之一,我觉得你的作品非常适合。”
这个邀请无疑是对林未晞才华的最高认可。
“这是我的荣幸。”林未晞礼貌回应,“不过我可能需要些时间准备。”
“当然,当然。”王夫人递给她一张名片,“这是我的联系方式,随时可以联系我。”
短暂的尴尬过后,人群散开。林振业拉着陈淑仪和林薇薇走向另一边,脸色不太好看。
沈墨琛低头看林未晞:“做得很好。”
“谢谢你。”林未晞真心实意地说。
刚才如果不是他,她未必能那么从容地应对。
“不用谢。”沈墨琛说,“我只是说了事实。”
晚宴继续进行。
慈善拍卖环节,沈墨琛以五百万拍下一幅当代油画,款项全部捐给儿童艺术教育基金。林未晞注意到,那正是她暗中资助的“晨曦”基金会的一个项目。
她看向沈墨琛,对方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侧过头,用眼神询问。
林未晞摇摇头,表示没事。
但心中某个角落,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酒过三巡,林未晞感到有些疲惫,便走到露台透气。
冬夜的寒风有些刺骨,她抱了抱手臂。宴会厅的喧嚣被玻璃门隔开,露台上只有她一个人,以及远处城市的灯火。
“冷吗?”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墨琛走过来,将一件西装外套披在她肩上。外套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雪松香气。
“谢谢。”林未晞裹紧外套,“你怎么出来了?”
“看到你出来了。”他站在她身旁,也看向远处的夜景,“累了?”
“有一点。不太习惯这种场合。”
“以后会习惯的。”沈墨琛顿了顿,“或者,也可以不习惯。看你自己。”
这话给了她选择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