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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意识像是从无底的深海缓缓上浮,每一次挣扎都伴随着沉重的阻力。最先恢复的是嗅觉,那股熟悉的、混合着紫藤花淡雅和药草清苦的气息,如同最安心的锚点,将我拉回现实。紧接着,是听觉,远处隐约传来炭治郎中气十足的劝阻声、伊之助不服气的嚷嚷、以及善逸一如既往夸张的哀嚎——虽然吵闹,却充满了生机。
      最后,是触觉。全身像是被拆散后重新组装,每一处关节都透着酸软无力,但最尖锐、最无法忽视的痛楚,来自右肩以下的位置。那是一种空洞的、伴随着神经末梢持续尖鸣的剧痛,仿佛有什么至关重要的部分,被硬生生从身体上剥离了。
      我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蝶屋病房那熟悉的天花板,阳光透过窗格,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啊!松子大人!您醒了!”一个惊喜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是负责照料我的护理少女小清。她急忙凑过来,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喜悦。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小清立刻会意,小心地用芦管喂我喝了些温水。清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真实感。
      “炎柱阁下……他们……”我嘶哑地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您放心!”小清连忙说,“灶门先生、嘴平先生和我妻先生虽然都受了伤,但都没有生命危险,恢复得很快呢!炼狱大人更是三天前就康复出院了!大家都很好!”
      听到这个消息,我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一股难以言喻的庆幸涌上心头,甚至冲淡了些许身体的剧痛。太好了……他们都活下来了……炼狱先生也没事……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拉开。蝴蝶忍端着一个木质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药碗和干净的纱布。她依旧穿着鬼杀队的队服,外罩蝶纹羽织,脸上是那副我早已习惯的、弧度完美的微笑,然而那双紫色却隐隐透着担忧。
      “终于醒了吗?真是让人担心了好久呢,雾柱阁下。”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
      小清恭敬地行礼后便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还好……”我试图移动一下身体,右肩传来的撕裂感让我瞬间倒吸一口冷气,额头渗出冷汗。我下意识地朝那个方向看去——右臂被厚厚的、洁白的绷带层层包裹着,固定在我的身侧,从肩膀以下,完全失去了知觉,只有那深入骨髓的痛楚在提醒着它的存在。
      忍将托盘放在床头矮几上,在我床边坐下。她的目光落在我被绷带包裹的右臂上,那完美的微笑似乎有了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凝滞,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炭治郎他们……还有炼狱先生,真的都没事了吗?”我忍不住再次确认,仿佛需要从她这里得到最权威的保证。
      “嗯,真的哦。”忍点了点头,语气温和,“虽然都受了不轻的伤,但性命无碍,恢复情况也很理想。尤其是炼狱先生,他的体质真是异于常人的强悍。”
      她拿起药碗,用勺子轻轻搅动了一下,递到我唇边:“先把药喝了吧,对你的恢复有好处。”伴着令人安心的来自她身上紫藤花味道,充斥在我鼻尖,明明不过再单纯的一个行为,心里却泛起密密麻麻的不知名羞涩。
      观察敏锐的虫柱似乎意识到这一点,我听见她发出一声愉悦的轻笑,在笑声里,顺从地喝下那苦涩的药汁,心中因为同伴无恙的消息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然而,当我放下药碗,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落在自己无法动弹的右臂上时,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缠上了心脏。
      忍放下药碗,并没有立刻开始换药。她静静地看了我几秒,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轻微的呼吸声。阳光照在她身上,却仿佛驱不散她周身那股异常的沉寂。
      “雾柱阁下,”她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比刚才低沉了几分,那完美的微笑也稍稍收敛,露出其下属于医者的、不容置疑的严肃,“关于你的伤势,有些事情,我必须告诉你。”
      我的心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我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她继续。
      忍的视线再次落在我被包裹的右臂上,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然后抬起眼,直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的右臂……伤势非常严重。猗窝座那一拳的力量,不仅彻底粉碎了你的肩胛骨和肱骨,更严重的是,撕裂了你手臂主要的神经和经脉。尽管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进行清创和固定,但是……”
      她停顿了一下,那双紫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情绪在艰难地压抑着。然后,她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说出了那个判决:“连接手臂与身体的神经主干……已经无法修复了。这意味着,即使外伤愈合,骨骼接合,你的这条右臂……也将永久性地失去大部分知觉和运动功能。”
      她的话语像是一把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我的胸口。我怔怔地看着她,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无法理解她话中的含义。
      “永久性……失去功能?”我喃喃地重复着,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是的。”忍点了点头,她的目光没有躲闪,而是带着一种医者必须面对的、沉重的坦诚,“简单来说……你再也无法用这只手,握紧你的日轮刀了。”
      再也……无法握刀?
      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开!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光线仿佛瞬间远去,世界只剩下一片嗡鸣。无法握刀?对于一个剑士,对于一个柱,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力量的终结,意味着职业生涯的断绝,意味着……我努力看向微微颔首将面容藏进光纤阴影中的蝴蝶忍。
      呐,意味着,我再也不能实现心中深藏的不敢触碰的那个心愿了吗?
      猗窝座那一拳贯穿般的剧痛,仿佛在此刻才真正抵达我的灵魂。我下意识地试图活动一下右手的指尖,却只感受到一片死寂的空洞和从深处传来的、令人绝望的麻木。没有了……那只曾经无数次挥动日轮刀,斩灭鬼物,承载着我所有信念和力量的手……已经不再属于我了。
      忍沉默地看着我,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用言语安慰或鼓励。她只是静静地坐着,任由那令人窒息的绝望在房间里弥漫。我看到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攥紧了衣角,那完美的微笑面具终于彻底消失,露出下面那张带着深深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的脸。
      “抱歉……”良久,她才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不仅仅是医者对无力回天的歉疚,似乎还夹杂着别的什么,“作为医者,我……没能保住它。”

      我闭上了眼睛,将脸侧转埋进枕头里,无法再看着她了。
      肩膀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那只曾经温暖地为我包扎伤口、也曾冰冷地与我刀剑相向的手,此刻却只能无力地垂落在身侧,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忍没有离开,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守望者。空气中弥漫着药草的苦涩和眼泪的咸涩,以及一种无声的、巨大的悲伤。
      知过了多久,当我终于哭到力竭,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时,我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极其轻柔地拂开我额前被汗水泪水浸湿的碎发。那个动作,带着一种笨拙的、却无比真实的温柔。
      我睁开红肿的眼睛,模糊的视线里,看到忍正低头看着我,她的眼神复杂难辨,有怜悯,有无奈,或许……还有一丝与我内心无法言明的相同情绪。

      “活下去,”她的声音很轻,却像羽毛一样落在我心上,“总会有……别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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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桥小姐,人的生命真是脆弱啊。
      今日访谈结束回家的路上,高桥不自觉想起那个人结束时的慨叹。然而每一次在叙述有关那位医士时,语调转换的轻柔,眉目间的流转,都让高桥意识到接下来注定的悲剧:那样一个时代,那样的情感,注定无法迎来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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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蝶屋的日子,像是一卷被无限拉长的、浸透着药草苦涩与隐秘悸动的丝绸。时间不再是斩鬼时那般以呼吸和刀锋的节奏流逝,而是以伤口的每一次抽痛、体温的每一次变化、以及……她每日到来的脚步声为刻度。
      最初的时日,我被巨大的生理痛苦和更甚的心理绝望所淹没。右臂处那空荡的、却又无时无刻不叫嚣着存在的幻痛,像是一个永恒的嘲讽,提醒着我已然失去的剑士身份和未来。我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沉默地接受着一切治疗,内心却是一片荒芜的冻土。
      对于蝴蝶忍,我的情感复杂难言。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技艺高超的医者,也曾是理念相左、险些拔刀相向的同僚。她每日的探视,带着专业的、不容置疑的冷静,换药、检查、记录,一丝不苟,仿佛我只是她众多病例中比较特殊的一个。
      我感激她的救治,却又因这救治所昭示的“残废”事实而感到一种难以面对她的羞耻和自惭形秽。我甚至不敢过多地注视她,生怕从她那双深潭般的紫色眼眸中,看到怜悯,或是更糟的——对我这“无用之人”的淡漠。
      然而,变化总在无声处滋生。那个因低烧和剧痛而无法入眠的深夜,我在黑暗中无声地流泪,以为无人知晓。她却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然出现,平静的坐在我身侧,握着我尚好的左手,击溃了我所有伪装。
      那一刻,我看到的不是虫柱大人,而是一个同样背负着沉重过往、理解失去之痛的女子。她甚至提起了香奈惠小姐,那个温柔如月光的存在。我看到了她完美微笑面具下,一闪而过的、真实的裂痕。
      一种奇异的共鸣感,在我死寂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微小的石子。当她用微凉的手指拂开我汗湿的额发时,那轻柔的触感,像是一道细微的电流,穿透了麻木的痛楚,带来一丝难以言喻的、陌生的慰藉。
      自那夜之后,一切似乎都不同了。她依旧每日前来,动作依旧精准,但我开始能察觉到那些细微的、超出“必要”的差别。她调配的药膏,似乎多了些安神镇痛的成分,涂抹在伤口周围时,那灼热的刺痛会奇异地缓和下来。
      她缠绕绷带的手指,偶尔会在我手臂残端附近的皮肤上停留片刻,带着一种极轻的、仿佛在试探又像是在安抚的按压,试图缓解那该死的、无处不在的幻痛。她开始“不经意”地告诉我炭治郎他们康复的趣事,语气平淡,却像是一缕微风,悄悄吹散笼罩着我的部分阴霾。
      我发现自己开始期待她的到来。每日清晨,当走廊传来那独特轻盈的脚步声时,我的心跳会不由自主地加快几分。我会下意识地整理一下本就整齐的被角,或用左手理一理散乱的头发。当她推门而入,带着一身清冽的药草香靠近时,那熟悉的气息竟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
      我开始敢于抬起眼,偷偷地、短暂地注视她。看她低垂着眉眼专注换药时长长的睫毛,看她调配药剂时纤细灵活的手指,看她偶尔因为我的笨拙尝试比如用左手帮忙按住绷带而唇角微不可察上扬的弧度。
      那种弧度,不同于她平日里完美的微笑,带着一丝真实的、近乎无奈的柔和,让我心跳漏拍。我意识到,我对她的感觉,早已超越了单纯的感激或同僚之谊。那是一种混杂着依赖、仰慕、心疼以及……某种让我惶恐不安的悸动。
      当我因剧痛而冷汗涔涔时,会不自觉地想起她指尖的微凉;当她轻声告知我善逸又闹出什么笑话时,我会因为她语气中那极淡的、几乎不存在的笑意而感到一丝莫名的雀跃;当她因为忙碌而比平日稍晚出现时,我会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灼和失落。
      这种情感的真正觉醒,发生在一个阳光格外温暖的午后。她来为我换药,阳光透过窗格,在她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她正低头仔细地检查着我的伤口,一缕紫色的发丝从她耳后滑落,垂在她白皙的脸颊旁。那一刻,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
      我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容颜,看着她专注的神情,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冲动——我想伸出手,不是这只残破的右手,而是左手,想去轻轻地将那缕不听话的发丝别回她的耳后。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将我震得浑身一僵。脸颊瞬间滚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蹦出喉咙。我慌忙移开视线,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不敢再看她一眼。一种巨大的恐慌和羞耻感席卷了我。我怎么会……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她是蝴蝶忍,是虫柱,是救了我性命、高高在上的医者。而我,是一个失去了握刀能力的废人,一个需要仰仗她怜悯才能存活的伤患。
      我们之间,隔着身份的鸿沟,隔着理念曾有的分歧,更隔着这个残酷时代赋予每个人的、无法逾越的责任与宿命。这种情感,是不该产生的,是亵渎!
      从那天起,我陷入了更深的痛苦。身体的伤痛与这悄然滋长、却注定无望的恋慕交织在一起,如同两种不同的毒药,侵蚀着我的理智。我开始刻意回避与她的眼神接触,在她换药时紧闭双眼,假装昏睡。我害怕她看出我眼中无法掩饰的情愫,那会比失去手臂更让我无地自容。
      但她似乎总能洞察我的伪装。有一次,我闭着眼,感受着她轻柔的包扎动作,忽然听到她极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羽毛,却重重地落在我心上。“伤口恢复得不错,”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但心里的伤,更需要时间来愈合。”
      我猛地睁开眼,对上她平静的目光。那一刻,我几乎以为她看穿了一切。但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那笑容依旧完美,却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酸楚。“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松子。”她第一次,在没有旁人的时候,叫了我的名字,而不是“雾柱阁下”。
      “松子”……这两个字从她口中吐出,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轻柔,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我心中紧锁的情感闸门。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我慌忙别过头去。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混合着巨大委屈、难以言说的甜蜜和更深绝望的复杂情绪。
      我明白了,这份恋慕,如同我右臂的伤口,已经成为我身体和灵魂的一部分,无法剥离。它生长于绝望的废墟之上,伴随着药草的苦涩和她的气息,悄然扎根,顽固而隐秘。我知道它永远无法宣之于口,更不可能有任何结果。在这个人与鬼战争的时代,在我们各自背负的沉重命运之下,个人的情爱显得如此渺小和不合时宜。
      于是,我选择将它深深埋藏。在她面前,我努力扮演一个顺从的、正在逐渐康复的病人。我会在她换药时,低声说“谢谢”;会在她告知同伴近况时,露出真诚的微笑;会在她转身离开时,用目光悄悄追随她的背影,直到那抹紫色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这份无望的恋慕,成了我康复过程中最甜蜜也最痛苦的秘密。它像蝶屋深夜一盏孤灯,照亮了我内心荒芜的角落,却也映出了前路更加深沉的孤独。
      终有一日我将离开蝶屋,终我所有却再也不会忘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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