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兰》梁山

54、决断

　　这算什么……
　　春无兰只觉可笑，心口却酸涩紧缩，“我问？”
　　慕容空邪微微抬头瞧着他，点了点头，邪眸一眨不眨：“只要你问。”
　　是要我问什么……
　　春无兰垂下眼，只觉无力疲惫，余光瞧见他耳后的颈项，强劲有力，却青筋暴起，仿佛极力隐忍克制着什么。
　　等等……混乱脑中仿佛闪过一丝清明，方才他说的那些话，他是想——春无兰蓦地睁大眼，直直瞪向他！

　　慕容神情沉凝，耳后青筋猛跳。
　　春无兰屏息瞪着他，许久许久，终于启唇，艰难发问：“你与玄罡……谁厉害？”
　　耳后青筋微微平复，慕容空邪定定锁住他，声音极其平静自然：“年少时，玄罡会术法，而我既不会术法也不会武功，自然打不过他。”
　　春无兰静静听着。
　　“后来真正拜师后，特意请教过如何对付修道之人。师父告诉了我窍门，为雪前耻，我自然加倍修炼。”慕容空邪一字一句解释清晰，顿了顿，轻轻倾身靠近他的面容，嗓音沙哑低沉：“虽然未曾比试，但玄罡已非我对手。”

　　春无兰咽了咽口水，微微闭眼，又缓缓张开。
　　慕容瞧着他，邪眸一眨不眨。
　　诡异的，春无兰有了种他很紧张的错觉。
　　也许不是错觉，瞧着他耳后又暴起的青筋，春无兰不知怎的，绷紧的心神微微松弛。

　　“那……”
　　春无兰闭了闭眼，将难堪羞辱一并咽下，艰涩睁眼，“那日你为何假装……打不过玄罡？”
　　慕容空邪下意识抚摸他眉眼，仿佛想将他眼底的痛全部抹去，“因为……我想要你可怜我。”
　　……春无兰瞪圆眼，“你说什么？”

　　“你很心软，你知道的。”
　　慕容空邪瞧着他美眸圆睁的呆愣表情，眼底终于有了丝笑意，“两门居初见时，你就能为了素不相识的病者相求于我；淮凌海战时，你也会为了伤病残将勤快抓药；你对弱小的人们，总是温柔体贴得要命，对我却——不假辞色。”

　　春无兰小嘴微张，眼儿瞪得大大的。
　　慕容空邪被瞪得有些不自在，终于恼羞成怒：“看什么？我就是装的怎样？！我不装，你又怎么会替我整治玄罡？怎么会第一次亲自来寻我？怎么会第一次抱我安慰我？又怎么会第一次给我带糕点还亲手喂我？！”

　　“你——你——”
　　春无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小脸忽红忽白，一根手指颤巍巍指着他。
　　慕容空邪猛地咬他手指，见他惊呼缩回去，这才哼笑着龇牙狠道：“我偏要装！既然你只喜欢关心弱者，那我就装弱！只有这样你才会对我温柔对我好，有这好事为什么不干？哼，我就装！”
　　小拳头高高扬起！
　　慕容空邪冷哼睨着他，一副我没错的死样子。
　　春无兰胸口微微起伏，小拳头愈攥愈紧，蓦地狠狠咬唇，放下手，转过身子不看他。

　　“你——打呀！为什么不打？”
　　慕容空邪一急，转到他面前，揪住他小手便往自己身上招呼。
　　“算了，懒得跟你生气。”春无兰抽回小手，看也不看他，兀自气得肝疼。
　　“你——”
　　慕容一怒，蓦地起身冲了出去。
　　春无兰呆滞了片刻，还来不及品味复杂的心情，却见那人又冲了进来，一副大义凛然地模样大步踏到他面前，然后，亮出了长袖下的算盘。

　　算盘？！
　　春无兰瞪突了眼。
　　慕容空邪将算盘扔到地上，瞟了他一眼，不由分说跪了上去。
　　春无兰突然跳了起来，以生平仅见的速度飞速拦住他，没让他真跪下去！
　　还好还好！
　　春无兰大口喘气，一脚将算盘踹远，双手揪住男人胸襟惊吼，“你干什么？！”
　　“跪算盘啊！”慕容吼声不比他低，一张脸漆黑如炭，“你拦着是怎么回事？！”
　　“你——不许跪！”春无兰尖声怒叫。
　　“为什么？！”慕容老大不爽。

　　“你为什么要跪算盘？！”春无兰几乎崩溃。
　　“你不肯打我啊！”慕容空邪亦是满腹怒火，“你不打又不骂，我只能跪算盘了，不然你怎么原谅我？！”
　　“你——我——谁说跪了算盘就一定会原谅你的？！”
　　慕容眼一沉，“你不肯？”
　　“我——你——”
　　“我不管，跪了算盘就算罚过了，你必须原谅我！”慕容仗着手长脚长，直接将算盘巴拉过来利索跪了上去。

　　春无兰哀嚎一声，小手抱住他死命想把他扯下来，“你不能跟我跪算盘！”
　　“为什么？！”慕容火大，“父王就是这么干的！母妃也原谅他了！”
　　“你——他们是夫妻……”
　　春无兰唉叫着，越拽越无力，最后几乎挂在他身上呻吟，“只有夫妻之间跪算盘才算数的……”
　　慕容眯眸想了会，先握住他腰间玉佩，“你有我的定亲信物，”再突然抢过他玉石，直接挂在自己颈子，“我有你的定情之物。”说罢，得意地笑了笑，“好了，咱俩早晚是夫妻，跪算盘算数了。”

　　春无兰傻呆呆瞪着他，再瞪着他颈上玉石，再瞪着自己腰间玉佩，顿时整个人瘫软下来，默默抱头翻滚无声哀嚎。
　　慕容空邪直直跪在算盘上，默默欣赏了会发疯的小野猫，伸手轻轻戳了戳他白嫩嫩脸蛋——“我们不切八段，兰。”
　　春无兰顿了顿，侧身蜷在地上，抬眸瞅着他，“只是换一种玩法，不好吗？”
　　“不好，”慕容空邪拧眉瞪着他，强调，“我不喜欢。”

　　春无兰抿抿唇，懒懒坐起身。
　　“兰，我们还像以前那样玩好不好？”慕容空邪将人勾进怀里，大手捧住他美丽的小脸，“我还是给你治病，还护着你的身子，你还用那些杂七杂八的条件绑着我，我宠你怜你视你为宝，你跟我撒娇……”
　　春无兰微微一颤。
　　“然后，等哪一天，你肯让我为你束发，你认可了我，到那时，你再心甘情愿跟我上床，如何？”
　　春无兰狠狠睁眸，几近狠厉：“慕容空邪，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
　　慕容抚过他黑发，牢牢盯住他的眸，“我只想跟你玩这样的游戏，嫖客那一套——我不稀罕。”
　　春无兰冷冷瞪着他，几近审视，倏地冷笑，“若是永远不会有那一天呢？”
　　“不可能。”
　　慕容空邪自负。
　　“万一呢？”春无兰冷笑，寒气嗖嗖直冒。
　　“若真如此，我不介意就这么跟你玩一辈子。”慕容空邪一顿，笑容邪气魅惑，“也蛮有趣的，不是吗？”

　　春无兰怒极反笑，“我觉得嫖客那一套挺好——”
　　“不许胡说。”慕容空邪打断他，眼神瞟了瞟膝下的算盘，凛然正道，“我已经在跪算盘了，不准翻旧账。”
　　春无兰语塞，如同一口老血堵在心口，咽不下吐不出，当真郁闷至极。
　　“兰……”慕容空邪低叹，捧了捧他隐隐委屈的小脸，“我以后……不跟你玩手段就是。”
　　春无兰颤了颤，长睫颓然垂落，“不必……你本就是这样的人。”
　　慕容空邪心一紧，许久：“我若耍手段，必会让你提前知晓。”

　　沉默。
　　“……嗯。”
　　直到此刻，慕容空邪心中大石方才落地。
　　春无兰躺在地上，瞅着跪得笔直的高瘦男子，黑眸眨了眨，再眨了眨，终于忍不住，抱着肚子放声大笑起来。
　　“兰？”
　　慕容疑惑，瞧着笑得滚来滚去却依然漂亮惊艳的人儿，只觉万分可爱。
　　春无兰边笑边摆手，直到笑得肚子抽痛唉唉直叫，方才慢慢停了下来，静静蜷缩在地上，唇边残留笑痕。

　　雅房内，一片宁谧。
　　一颗泪缓缓滑出眼眶，春无兰微微侧首，掩去水痕。
　　慕容空邪定定瞧着那道濡湿痕迹，瞳孔微缩，久久不语……
　　“对不起。”
　　春无兰一颤，缓缓睁眼。
　　慕容空邪撑着身子趴到他面前，大手轻轻捧住他脸颊，再次沙哑开口：“兰，对不起。”
　　那向来不可一世的桀骜眸子，此刻盛满了排山倒海的懊悔与痛惜，不容他再次错辨。

　　心，剧烈跳动。
　　春无兰惶惶睁大眼，颤颤瞧着趴在眼前，依然邪气霸道却眼含怜惜的张狂恶魔，不知怎的，突然整个害怕地紧紧蜷缩成团，双臂畏寒般死死抱住自己，垂死般喃喃挣扎，“只玩身子……不行吗？只玩身子，不行吗……”
　　“不行。”
　　慕容空邪斩钉截铁，大手牢牢抓住蜷缩的人儿，“我要全部，兰，你懂吗？我要全部。”
　　春无兰颤了一下，身子如狂风中的叶子般剧烈发抖。“兰！”连忙将人揽进怀里，慕容空邪轻轻拍着他抖颤的肩，动作熟稔地轻声安慰，“没事的，乖，我在，没事的……”

　　春无兰紧紧抓住他衣襟，嗓音低哑，“可是，再这样继续玩下去，我怕终有一天，我真的会……万劫不复。”
　　慕容空邪闻言一顿，低低的闷笑声震得胸膛微微起伏，“若真有那一天，也没关系。”
　　春无兰一怔。
　　慕容空邪轻轻抬起他脸，邪眸肆意而轻狂：“我会跳下去，陪着你。”
　　春无兰瞪着他，张口无言。
　　“所以……”
　　慕容微微倾身，吻了他发一记：“兰，不要怕。”

　　房内，安静无声。
　　春无兰蓦地翻身将人压在身下，抓住他的大手狠狠固定在他两侧，“慕容空邪，你真的……非要跟我这么玩？！”
　　慕容空邪放松肆意地瞧着他，微微偏头吻了下他的手腕，笑容勾魂摄魄：“你不喜欢？”
　　这话，好熟悉。
　　春无兰微微晃神，视线落在自己白皙的手腕，那儿今天被绑了好一会儿，却一点勒痕都没有。
　　……小公子，你的身体如此不堪一击，慕容怪医可曾不小心碰碎过你？……

　　“生辰八字。”
　　慕容错愕。
　　春无兰抿抿唇，冷冷瞧他，“生辰八字。”
　　慕容空邪咳笑了几声，痛快地报上自家八字，甚至颇为兴味地挑挑眉：“你要去我家提亲吗，兰？”
　　春无兰冷冷瞪他一眼，默默记下他的八字，再次抬起的黑眸凛冽而精锐，“‘迷心之兰，算命诛心’，慕容空邪，我警告你，倘若我当真因你万劫不复，我必不轻饶！你可记清了？！”

　　“算命诛心么？”
　　慕容空邪大手反而握住他的，邪眸牢牢锁住眼前美丽骄傲的少年，“我记清了，兰。”
　　“很好，我要休息了，至于你——”起身翻落一旁，春无兰冷冷睨着大刺刺躺在地上的男子，抬脚狠狠踹了一下：“继续跪算盘！”
　　慕容呆住。
　　下一秒，一阵猖狂大笑蓦然爆出！
　　春无兰冷哼一声，径自转身上床，拉开棉被闭眼休息。

　　床下，紫袍男子听话地挪到算盘上乖乖跪好，时不时爆出一阵开怀愉悦的大笑，久久不歇。
　　床上，锦衣少年背对外头静静躺好，红唇微撅，唇畔却隐隐含笑。

　　午膳，饭厅内。
　　热气腾腾的饭食早已摆上桌，李回天三人带伤候在一旁，悄悄伸长了脖子。
　　慕容空邪哼着歌将人抱进来，一个弯身将人轻轻放在椅子上。
　　“……抱歉。”
　　春无兰挣扎了许久，终是低声开口，“我没想到自己睡那么久。”
　　“没事，我自找的。”慕容空邪将筷子塞进少年手里，语重心长地教诲，“气大伤身，兰，你以后得大度一些。”

　　春无兰闻言瞪大眼，张口欲驳，却找不到话。
　　眼见少年一副呆愣的样子，慕容空邪不禁失笑，“吃饭了。”
　　春无兰愣了愣，乖乖扒饭。
　　李回天看得愕然，“爷？”
　　“有屁就放！”
　　慕容瞬间冷脸，眼见少年抬眸瞥了眼自己，一噎：“……有话就说。”
　　李回天下巴快掉了下来，被主子瞪回神智，连忙咳了咳，“二位这是——和好了？”
　　“怎么，我们还得跟您报备不成？”慕容语气乖戾，下一秒笑容肆意，“和好了，都滚下去养伤吧！”

　　三人得令，迅速退下。
　　春无兰顿下筷子，微微疑惑，“养伤？”
　　慕容咳了咳，夹一筷子菜到他碗里，“不管他们，来，吃饭。”
　　春无兰不动。
　　慕容瞬间恼怒，蓦地摔筷子，“是我打的怎样？我生气就喜欢伤人！怎么，你又要护着他们？”
　　春无兰瞧着突然发脾气的男人，拿过一双新筷子放进他手里，低头继续扒饭。

　　“……你就不想说点什么？”哪怕骂他也好啊，这么安静让他心里没底儿。
　　“气大伤身。”春无兰头也不抬，“你该学着大度一些。”
　　“……”
　　好、好睚眦必报。
　　慕容哈哈大笑，终于满意地举筷用膳。
　　饭厅内，恢复一阵安静。春无兰静静吃着饭，忽然轻轻冒出一句：“我从不觉得，你是需要被可怜的人物。”

　　慕容一顿。
　　“我护着你，就只是因为想护着你而已。”
　　慕容空邪瞪着他，邪眸情绪肆意翻滚。
　　“只是——”
　　春无兰捧着碗的小手一紧，“后来才知是自己蠢，班门弄斧，你只是假装打不过玄罡，根本不需要我多事。”
　　“兰！”慕容空邪蓦地抓住他手臂，剑眉拧在一起，“我不是——我没想到——”

　　“我知道。”
　　春无兰淡淡一晒，“从头到尾，都是我自以为是，”顿了顿，笑容微苦，“所以才说我蠢——”
　　“春无兰！”猛地将人箍进怀里，慕容空邪眼冒戾气，大手紧紧捏住他难掩自厌的小脸，“该死的你——你这还是在气我？！”
　　春无兰愣了愣，摇头，“跟你没关系。”
　　“还说没关系！要是我没有骗你，要是我真的打不过玄罡，你还会认为是自己多事？你还会认为是自己蠢？你还会是这副死样子？！”

　　春无兰怔住，黑眸呆呆瞧着他，半晌，恍然地垂下眼，唇儿抿紧。
　　“还说不是在气我？！”慕容空邪瞪着他，见他低头避开自己的视线，心底又气又急，蓦地放开他大步往外走。
　　“你去哪儿？”
　　“跪算盘！”
　　慕容空邪头也不回，狠狠丢下仨个字。
　　……慌忙小跑着追上去抓住他衣袖，整个人被拖着踉跄往前走，“不、不用了！跪了一个时辰还不够？”

　　“不够！！”甩袖将人挥开，慕容空邪大步不停，“你根本在怪自己！你根本没消气！——回天，伺候兰去吃饭！”
　　春无兰呆在饭厅，怔怔盯着首次被甩开的手，耳听得他吼人来盯着自己吃饭，心底想笑，眼底却隐隐有了湿意。

　　饭厅门外。
　　一行仆人就见慕容空邪浑身煞气冲天地大步出来，一副挡我者死的模样。
　　还来不及惊愕，就见一道身影闪过，春无兰如乳燕投林般直直飞奔向主子，双臂自背后紧紧抱住主子腰身！
　　“我……不怪自己了。”春无兰小脸埋在他脊背，小手紧张地揪着他衣衫，声音细若蚊呐，“我消气了，真的……回去吃饭吧。”

　　慕容空邪一动不动。
　　春无兰微微咬唇，讷讷再唤：“空邪……”
　　被那略带紧张与讨好的嗓音一震，慕容空邪浑身一凛，蓦地回身狠狠抓住人儿，狠声低咆，“护我让你觉得自己很蠢吗？”
　　春无兰一颤，大眼惶惶的。
　　慕容空邪逼近他一步，面目凶恶狰狞，“我护了你那么久，好不容易等到你护我一回，你居然还怪自己多事，还说自己蠢，还敢讨厌自己——春无兰！你是多么不想护我？！”

　　春无兰被骂得屏息。
　　慕容空邪一寸一寸逼到他眼前，邪眸阴狠含恨，“老子就这么不招人疼吗？！”
　　春无兰一颗心微微颤抖，张了张唇，喉间却隐隐有了涩意，“要不然……我去跪算盘？”
　　邪眸微微睁大。
　　“你敢！”
　　慕容空邪蓦地咆哮，浑身杀气乱七八糟地狂飙出来，“就你这破膝盖还敢跪算盘？用不了多久不是残了就是废了！更何况你膝上有——该死的！”蓦地暴吼一声，将人儿整个拦腰抱起，浑身杀气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眉目间仅剩懊恼，“……忘了你膝上有伤了。”

　　春无兰呆呆的，人已被牢牢抱在怀里，黑眸眨了一眨，这才反应过来，“……没事，我不疼。”
　　“你刚是跑过来的！”慕容低吼，剑眉皱得死紧，“就算不疼也要注意，伤好之前不许落地！”
　　春无兰乖乖点头。
　　慕容眉目稍霁。
　　忽的轻轻搂住他颈子，春无兰强自镇定地瞧着他，脸儿微红，“我饿了。”
　　慕容空邪怔愣过后，蓦地咧出耀眼肆意的笑容，抬腿大步往饭厅走，“我带你去吃饭。”

　　“好。”春无兰乖乖点头，小脑袋靠在他肩窝，“……刚刚碗好像摔碎了。”
　　“没事，我帮你再盛一碗。”
　　“嗯，我不要吃葱。”
　　“我帮你吃。”
　　“还有姜。”
　　“好。”
　　……
　　饭厅门外，凉风阵阵，鸦雀无声。

　　李回天恨不得自插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