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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百零一次炼金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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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井的雨,总是带着一股霉味。
阿波里斯不喜欢这里。这里的空气太潮湿,人心太复杂,爱情太廉价。
他站在忻的神庙里——那其实只是一间老旧的阁楼,透过斑驳的窗户,能看到远处长江浑浊的流水,裹挟着落叶,一去不复返。
“大人,”阿波里斯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玉石般的冷感,仿佛稍微用力,就会碎裂,“您真的觉得,这样值得吗?”
他手里拿着一份令使的报告,纸张边缘已经被他捏得卷曲。
上面记录着一对情侣的资料。
男方出轨,女方报复,两人在社交媒体上互相揭短,把曾经最私密的爱意,变成了伤害对方最锋利的刀。
“他们曾经发誓要结婚的。”阿波里斯讥讽地笑了笑,笑声在空荡的阁楼里回荡,“就在三个月前,在长江大桥上,男的还买了一把同心锁,锁在桥栏上,说要和她永远在一起。”
“现在呢?那把锁被他们一人一半,砸在了对方的头上。”
他把报告扔在桌上,像是扔掉一块烫手的山芋。翠绿的眼眸中满是厌恶,那是一种艺术家看到了自己作品被泼上粪便时的愤怒。
“这就是您守护的‘纯爱’?大人,您不觉得……这是一种讽刺吗?”
忻没有说话。
阁楼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的雨声变得格外清晰,滴滴答答,像是时间的脚步声。
阿波里斯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每当这个时候,忻就会想起那个雨夜,想起那个女孩,想起番。想起那份因为“自由”而最终走向“背叛”的爱。
但他也有自己的“雨夜”。
三百年前,欧洲。
一座古老的炼金术塔。
阿波里斯抱着一具被冰封的棺材。
棺材里,躺着一个叫涟的东方女子。
她很安静,很美,像一朵盛开在雪地里的莲花,永远不会凋谢。
“涟,你看。”
年轻的阿波里斯抚摸着棺材的冰面,眼神狂热得近乎疯狂。
“我找到了新的方法。只要用那个东西,就能逆转因果。只要我把这个世界变成一个完美的‘炼金容器’,就能把你复活。”
“那些凡人,那些蝼蚁,他们的爱是那么肮脏,那么短暂。他们的爱,只会带来嫉妒、背叛和痛苦。就像番对忻一样。”
“所以,涟,我决定毁灭这个世界。”
“我要用一场大洪水,或者一场大瘟疫,把所有的不完美都清洗掉。然后,在那片纯净的废土上,我只为你一个人,创造一个完美的‘爱’。”
“我失败了,大人。”阿波里斯睁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深入骨髓的痛苦,“我做了三百年的实验,杀了无数的人,造了无数的武器。但我发现,我永远也造不出一个,能让她在其中复活的世界。”
“因为‘爱’这个概念,本身就是矛盾的。”
“它既需要‘纯粹’,又需要‘自由’。一旦有了自由,就会有背叛。”
“大人,我有一个新的计划。”阿波里斯忽然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病态的平静。
他走到窗前,看着楼下街道上,一对正在吵架的情侣。
男的摔门而去,女的在雨中哭泣。
“既然凡人的爱情,注定会变质。那我们,就帮他们‘定格’在最美好的那一刻吧。”阿波里斯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像是在哄一个孩子入睡。
“就像涟一样。”
“她永远活在了最美的那一刻,没有背叛,没有争吵,没有柴米油盐的侵蚀。”
“我要用我的炼金术,把世间所有即将变质的爱情,都‘封印’起来。”
“把那些情侣,变成没有生命的‘艺术品’。让他们永远停留在‘我爱你’的那一刻,永远不会说‘我恨你’。”
“这,才是真正的‘纯爱’。”
当晚,阿波里斯去了长江大桥。
雨越下越大,江水咆哮。
那对吵架的情侣,又回到了这里。
他们坐在桥栏上,手里拿着那把被砸坏的同心锁,雨水打湿了他们的头发,狼狈不堪。
“我们……算了吧。”男的叹了口气,声音被雨声吞没。
“好。”女的擦了擦眼泪,或许是在哭这段感情,或许只是在哭这该死的天气。
就在他们准备放手,让那把锁掉进江里的时候,阿波里斯出现了。
他像是一道幽灵,悄无声息地站在雨中,雨水在他周身三尺自动蒸发。
“你们的爱情,太丑陋了。”阿波里斯冷冷地看着他们,眼神里没有恨,只有一种“不忍直视”的怜悯。
“你是谁?”两人惊恐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长发绿眼的外国人。
“我是……”
“你们爱情的‘审判者’。”
阿波里斯抬起手,一道绿色的炼金火焰,瞬间笼罩了整座大桥。
火焰没有温度,反而带着一种刺骨的寒意。
“既然你们无法守护这份爱,那就让我帮你们,永远地‘记住’它吧。”
“不!”
两人的惊呼声,被火焰吞没。
在火焰中,他们没有感到痛苦,反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
他们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的羞涩,想起了第一次牵手时的心跳,想起了第一次说“我爱你”时的甜蜜。
他们的身体,开始慢慢变得透明,然后化作了两座晶莹的、绿色的水晶雕像。
他们手牵着手,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永远地定格在了那一刻。
“阿波里斯!住手!”
忻的声音,从天而降。
忻的身影,出现在了大桥的另一端。
他没有带任何武器,只是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静静地站在雨里。
他看着那两座水晶雕像,眼神中充满了痛苦。
“你这是在杀人,阿波里斯。”忻说,“你不是在守护‘纯爱’,你是在亵渎它。”
“亵渎?”阿波里斯笑了,笑得凄厉,“大人,您看看他们!他们现在多幸福!他们不会再争吵,不会再背叛,不会再互相伤害!他们的爱,现在是完美的!”
“不,阿波里斯。”
忻摇了摇头,雨水顺着伞沿滴落。
“爱之所以是爱,是因为它有‘选择’。他们选择了争吵,选择了背叛,那是他们的‘自由’。你剥夺了他们的自由,把他们变成了‘标本’,那不是爱,那是‘占有’。”
“就像三百年前,你想占有涟一样。”
阿波里斯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
“闭嘴!”
“阿波里斯,我明白你的痛苦。”忻向前走了一步,伸出手,雨伞微微倾斜,为阿波里斯遮住了一片雨幕,“我也曾想把那个女孩,永远地留在我的身边。但我最后明白了,真正的爱,不是‘占有’,而是‘成全’。”
“成全他们去犯错,成全他们去后悔,成全他们去经历这个世界的不完美。”
“然后,如果他们还能回到‘爱’的起点,那才是真正的‘纯爱’。”
“忻大人……”
“你守护的,不该是静止的‘完美’,而是流动的‘希望’。”
阿波里斯看着忻伸出的手。
那是一只苍白、修长、甚至有些透明的手。
他又看了看那两座,脸上带着幸福微笑的水晶雕像。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他追求了三百年的“完美”,到头来,却成了他最痛恨的“番”。
番用嫉妒毁灭爱,他用“爱”毁灭爱。
“大人……”阿波里斯的声音,第一次有了颤抖,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归途。
“如果……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没有‘完美’呢?”
“那就守护那些,哪怕知道世界不完美,也依然选择去爱的人。”忻轻声说道,声音不大,却像是洪钟大吕,敲在阿波里斯的心上。
阿波里斯沉默了。
他手中的炼金火焰,慢慢熄灭。
那两座水晶雕像,也开始融化,变回了那对惊恐的情侣。
他们茫然地看着自己,又看了看阿波里斯,连滚带爬地跑了。
阿波里斯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大人,我……我是不是疯了?”
忻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只是……太爱她了,阿波里斯。”
“爱……吗?”
阿波里斯抬起头,看着天井的夜空。
雨,还在下。
但他却觉得,心里那块冰封了三百年的角落,似乎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
“或许……大人是对的。”
“或许,真正的‘纯爱’,不是涟的完美,而是像大人这样,哪怕遍体鳞伤,也依然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爱’的存在。”
他转过身,看着忻。
“大人,我……我以后,不会再用‘炼金术’去‘净化’他们了。”
“但是!”
阿波里斯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那是属于“审判者”的锋芒。
“如果他们敢背叛‘纯爱’,敢像番一样,去玩弄别人的感情……”
“我依然会杀了他们。”
“不是为了‘完美’,而是为了‘守护’。”
忻看着他,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释然。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