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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所谓杀心 ...

  •   上清观千余道士封道搜山忙了一夜,一个靠谱点的可疑人都没抓着,想来传说中闯阵窃丹的前观余孽白谅情早已携神丹远走高飞了。次日凌晨,上清观开山放客,早一天前来贺婚的江湖派众开始陆续离开。

      阮秀树在上官寻花大婚前几天便向监院辞过行,本想偷了金液却死丹就走,没想闹出苏余人这桩棘手的事,做为全观唯一的证明人,他根本脱不了身了。事出第二日黄昏,他又被人叫到监院面前问话,将洞室中发生的事又更详细地描述了一遍,等从奉神偏厅出来,已近深夜。

      阮秀树提着纸罩灯行回西院,路过上清正堂,远远可见屋中映照着的灯光人影,各派主大部分都已离开,唯剩叶还君谢寺卿和赵凌云等相关人在“商谈后事”,除了喝水吃饭,几乎就没见这几人离开过正堂。

      不知道会谈出个什么结果,止剑宫做为加害者此次简直是众矢之的,偏摊上谢家堡、正一道这两块难踢的铁板,赵凌云对叶还君素有微词,而谢寺卿的夫人陆芷清早年又与叶还君结仇颇深,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止剑宫面对这两派无势可强,无理可据,除非翻脸耍流氓,不然苏余人必死无疑。

      阮秀树提灯回到西院,背靠着院门闭眼深吸了口气,就好像背着一块大石在众人面前做了几天的大戏,身心都疲倦不已。想到还在三尸之间的苏余人,一些破碎纷杂的念头就接踵而来,几乎要将他拖垮了。

      阮秀树理不出这件事到底是苏余人连累了他,还是他连累了苏余人。毕竟是他逼苏余人杀了上官寻花,但若一开始苏余人就没有出现在洞室,现下什么事也不会有。神丹失窃什么的,不过就是上官寻花大婚之日的小插曲罢了,让人惊愕无奈,但至少不会有人惨死。

      西院冷清,夜深人静,四厢房就他一人回来。月光冷照下,中庭的池水泛着幽光,院门的瓦檐上还挂着一条来不及拆掉的结花红绸,阮秀树抬头看着,想到上官寻花一身红服染血的模样,他笑想,如果这世间真有魂魄,上官寻花应该会化成厉鬼朝他索命吧。

      他静静看了一会,心中却是释然了。水面盈盈一池月,又突然想起苏余人曾在那池边侧头浣发,半跪着略笑问他:“看我干什么,没见过女人?”那绿衣青丝,粉面桃花,突然在这无风的暗夜里重新鲜明起来。阮秀树手握着灯柄,靠门悄悄地想自己是不是喜欢上苏余人了。

      这时候还能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阮秀树真佩服了自己。

      阮秀树迷迷糊糊睡了一阵,说是睡,也只是和衣在床上躺了一下,盛夏的深夜,许是因为要下雨的缘故,空气非常闷沉。半夜吹了阵风,带着窗门嘎吱嘎吱地响,他皱着眉醒过来,踉跄着想去关窗,走出几步,猛然发现窗下案几旁坐着一人。

      这一惊差点让阮秀树僵住,连忙醒了醒神,那人一身雪青长服如月光盈水,泛着清冷。转过脸来,眉目如画,秀如观音,瞧了阮秀树片刻,转过脸去,略带倦音轻声道:“怎么了,看见我跟见了鬼似的。”

      阮秀树没敢把心中所想说出来,平了平心气走过去,道:“宫首。”

      叶还君轻挥了一下手,似想说“不用这样叫我。”但他跟谢赵两人讲了一天,根本已经不想说话了。阮秀树想到还在被关的苏余人,走上两步问:“苏小姐的事……谢寺卿如何说?”

      叶还君没回他的话,倚在扶手上看了阮秀树一阵,问:“上官寻花到底谁杀的?”

      苏余人到底是为什么才卷进这件事中去的叶还君已经不想知道,因为好奇,或者因为他,都无所谓,叶还君只是头痛要怎么善后。其实按叶还君的想法,既然阮秀树当时与苏余人在一起,当困龙石被破的那刻,“上官寻花是我杀的”这句话就不应该由苏余人来说。

      苏余人既然亲口承认杀了上官寻花,叶还君想,这不外乎两种可能,要么就是苏余人真杀了上官;要么就是阮秀树杀了上官,而苏余人替他背了黑锅。

      叶还君情愿是后一种。苏余人曾说她与白谅情一见钟情,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愿意为他而死,何况殿后,何况杀人。叶还君想,如果苏余人所说是真,言下应该还有一句“何况背黑锅。”他这般想着不禁抬眼去看阮秀树,阮秀树正站在他一丈之外,被从窗口斜照进来的月光落了满身,光线虽暗,却不掩清秀斯文的气韵。

      叶还君当然记得几天前苏余人还歇斯底里地跟他吼“我喜欢的是你!”,但如果苏余人今天喜欢了阮秀树,进而为他愿死愿活的,叶还君也不惊讶,在他心里,苏余人从小到大就是这样疯着的人罢了。

      但……如果不是这样,而是苏余人真杀了上官寻花,那么她会如此帮着阮秀树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阮秀树在她面前暴露了身份,将他与前上清观之前有所“勾结”的事当做救命稻草说了出来。叶还君想,也许还说到六年前的女婴案之类……这个可能性叶还君几乎不敢去想,如果苏余人知道了这件事,他要怎么办。便如同剖开他的心脏毫无遮掩地摊在她的面前,换做别人,他当然可以毫不犹豫地让那人消失得干干净净,但如果是苏余人,他如何让她消失得干干净净。万一她向方小寂吐露两句……别人他自然可以不在乎,但是方小寂,叶还君想,那人若知道她做了这样的事……

      “余人她……喜欢着你么?”叶还君抬头复看了阮秀树问,“还是你与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才逼她杀了上官寻花?”

      “喜欢?”阮秀树轻笑了一声道:“宫首抬举白某了。”

      叶还君心中一空,道:“你该不是要告诉我,你干脆在她面前暴露了身份,把前因后果,来去锱细都交待清楚了。”

      阮秀树看着他点了点头,叶还君感觉自己就被他一个动作推到了悬崖边上。

      “当时境况,我若不据实以告,如何取信于她,她又怎可能帮我?”阮秀树道,“我若死了,金液却死丹如何送至宫首手上。她是你的义女,拳拳维护之心,当无不可。”

      叶还君无奈地听着,默默接受了这不可改变的事实。他本想说你当时大可怎么怎么做,也不用将这些事说与苏余人听,但他几乎又能猜到阮秀树会回答什么,以证明那时非如此不可。结局已是如此,苛责无用,后悔无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阮秀树是燕无师的人,此番只是为了还个人情,金液却死丹交到自己手上,他便完成了任务,又怎能指望他能为自己着虑周全。

      叶还君兀自静坐了一会,慢慢起身走了出去。阮秀树问他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叶还君道任务既成,我不知你还有何用处,想走,随便。

      .

      三尸之间潮湿阴暗,带伤的苏余人在牢里呆了不到两日就开始发起烧来。当时正值深夜,方小寂早被人请出牢去了,看守一众是谢家堡的人,因为上官寻花之死对苏余人怀有理所当然的恨意,方小寂前脚刚走,留给苏余人的披风药丸便被看守人扔在了牢门外。

      上官寻花一条命欠在那里,谢家堡人如何对待她都不算过份。大抵就是罪有应得了,苏余人骂都没骂一句,就绻着身子过了一夜。等次日叶还君来看她,苏余人已经烧得很糊涂了。

      叶还君起初还没发觉,见她躺在地上还唤了她几声,苏余人听到他的声音,只困顿似的呢喃了几句。叶还君跪下去将她仰坐在臂弯里,才发现她的衣服全是潮漉漉的,脖颈脸面绯红着,用手一触,都是灼烫的温度。

      叶还君轻摇着又唤了几声,苏余人睁眼,见着是叶还君,神识才略有清醒,面上也露出笑容来:“义父,你终于来看我了。”

      叶还君眉头一皱,起身便将她横抱起来,外间看守人见他要出牢门,个个十分紧张地要冲上来动作。不想叶还君还没出牢门,苏余人却一把抓住了铁栅,惊醒过来似的叫道:“我不出去!”

      叶还君道:“你发烧了,想死在这不成?”苏余人如若未闻,只拉着铁栅不放,见叶还君不为所动,蹬着脚叫道:“我不出去,不出去!”

      苏余人是十八岁的大姑娘,此刻如五六岁的幼童一般在叶还君怀里扭动蹬脚,叶还君差点抱不动,知道她又要开始发疯,便道行行行,说着又退回了牢里,并转头对牢外随行者吩咐弄张毯子来。

      苏余人安静下来,两手紧箍着叶还君肩臂,脸贴着他的胸口呢喃道:“我不出去,我要替上官寻花偿命……”叶还君低头看了她一眼,也分不清这人是清醒还是在说糊话,他在一旁的墙角坐下,取出随身的药丸让她含在嘴里。地面潮气深重,叶还君不敢再将苏余人放在地上,便一手将她揽在怀里坐着。

      片刻之后,止剑宫的几位随行人搬来了地毯,这十多坪的地毯底下缝着隔潮的皮革,其上绒线绵密柔软,苏余人静躺了半天,口中药丸生效,脸上的绯热才慢慢褪去了。

      苏余人醒来时发现叶还君正靠墙坐着,屈腿支头在打磕睡,而自己半个身体都靠在他怀里。在她十岁左右的时候,曾经整个人趴在他怀里睡过很多次,只是时隔太久远了,让她一度怀疑那段时光是否真的存在过。苏余人想,长大真是件很无奈的事情,这个人不仅将自己推开了,还要让她去嫁人。

      苏余人正想着,冷不丁叶还君就睁开了眼,他低头看了一眼苏余人,道:“你醒了?怎么不叫我……”他说着将苏余人推开,慢慢站了起来。

      苏余人也不拉他,顺势就在他坐过的地方侧躺了下去。叶还君站着慢踱了几步,苏余人看到他雪青的衣摆在眼前移来移去,轻微摆动中,依稀可见内层精美繁复的黑色纹缕。

      “他们准备怎么处置我?我已经做好杀人偿命的准备了。”苏余人微侧个身,看着叶还君道:“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么?我本不指望他们会有所退让,让你为此低身去求情,更是不必。”

      苏余人道;“如你所说,我已经长大了,什么事皆应自行承担后果。”

      叶还君垂目看她,不知道该骂她无知还是该夸她无畏。其实该求的情他已经求了,苏余人不是非死不可,照赵凌云的意思,只要将苏余人交给正一天道,让她在焚山三台道中受刑洗罪,只要刑满一年,过往皆可不论,并赐再造之恩,司过神前重新为人。当时叶还君问受什么刑,赵凌云说是夺纪三百。

      夺纪三百……你正一教曾多少人受此罪刑,最后活下来的有多少?叶还君道,还不如一刀将她杀了干脆。

      谢赵两家好不容易做出的让步,被叶还君一口回绝了。他不仅怕此刑让人生不如死,更怕赵凌云以洗罪之名,行逼供之实。苏余人既承认与前上清观余孽有所勾结,此番所谓的“受刑洗罪”又怎么可能单纯。

      而如阮秀树此前所说,苏余已经知道了六年前杀婴之案的始未,那现在的她便是背负了足以致他死地的秘密,这样的苏余人,他宁可杀,也不可放,更遑送其入他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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