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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所谓黑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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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寻花的尸体挂在墙上,苏余人还在她旁边站着,叶还君入眼之惊愕不亚于在场任何人。阮秀树拉着他的裾角衣摆将手中的金瓶暗递给他,他袖下的手指触到冰凉的瓶体却差点没反应过来,阮秀树口中喊着救命,抓住他的手腕在他手心挠了挠,叶还君一个惊醒,才将那金瓶握在手里。
阮秀树又忙不迭地起身躲在众人身后,叶还君直起腰,那边已有人将上官寻花放倒在地抱着大哭起来,一声小姐一声姑娘地哀嚎,多是此番陪嫁过来的老妈子和贴身奴婢,谢寺卿和陆芷清看着苏余人,惊怒之下,悲痛倒不明显了。
“你这歹毒之人!上官是得罪了你什么!你要下此狠手?!”赵致远从众人中冲将出来用力推了一把苏余人,他这一手悄带几分内劲,苏余人毫无防备之下被他推翻在地,勉强站起来发觉胸口闷痛,瞧了一眼赵致远,却无力再去计较。
“我要偷金液却死丹,半途被上官寻花拦住,无奈之下只好将她杀死。”苏余人低头啐了一口血沫,语气竟然还十分平静,“就是这样简单。”她话音甫落,人群中突有人喊了一声“宫首!”只见叶还君踉跄了一下,被一旁的方小寂和庞诛揽腰扶着才勉强站稳,脸色苍冷微微扶额,似有目眩欲昏之兆。众人望着他,其中为人父母者,眼中多有同情:痛失爱女的谢寺卿固然可悲可叹,可这杀人者的父母又何尝会好过一点?若死的是别人还好,偏偏死的是武林盟主的义女,对上正气凛然认死理的谢家堡人,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恐怕很难有商量的余地。
叶还君的目眩只是一阵,他慢慢站直了,语气轻弱着问:“却死丹于你有什么用处?你要它干什么?”
我想它是不是能治你的病啊。苏余人抬眼看他,须臾道:“我就好奇。”
叶还君闭眼轻笑了一声,真恨不得上去打她一巴掌。不想他还没动手,身边的赵致远倒先下手为强,啪地甩了苏余人一个清脆的耳光。众人微愕,却也无人多说一句,毕竟刚拜完天地就被人杀妻,此番屈辱于正一天道来说,一个巴掌根本不足泻怒火之万一。不想苏余人抬起脸来,竟啪地回甩了一个巴掌,恨道:“你算什么东西!”
正一教这边看在谢寺卿的面子上,一腔怒火本还强压着,苏余人一语如利刀,一下让正一道首赵凌云的风度破了功,他喝了句“狂妄!”,举手一掌就往苏余人身上劈。这一掌带足了杀意,落在身上不死也得丢半条命,止剑宫这边的方小寂喊了一声“不要!”,叶还君身形瞬动,眨眼挡在苏余人面前,他举手化气,扣住赵凌云的腕往身侧一推,那掌气一错砰然击在了苏余人身侧的石壁上,一时间整个洞室颤了一颤,顶壁簌簌落下些许烟尘来。
赵凌云被他一举激怒,还要再攻,一直未有动作的陆芷清却突然上前将他拦下,恭声道了句真人息怒。“人可慢慢处置,现下取回金液却死丹才是要紧。”她转身看了一眼叶还君,绕过他走到苏余人面前,将手在她面前一摊,似带微笑道:“拿来。”
“金液却死丹已不在她身上了。”突然从众人身后传来一句怯怯懦懦的声音,方才还瘫着站不起来的阮秀树慢慢拨开众人走上前来,鼓足气息指出道:“她有同伙的,上官姑娘来之前那人已经将金液却死丹带走了。苏小姐为其殿后,才会被困在这洞室中。”他说完还妄自揣测道,“那人对此间阵法如此熟悉,来去如入无人之境,小生猜测可能是前上清观之余孽,苏小姐恐怕早就与之有所勾结。”
“你不早说!”突有巡视之首大声喊了一句,急往洞外去大声命令即刻封道搜山,不可放过任何可疑之人。随即一阵脚步纷乱,洞外几百人退散而去。
苏余人面无表情地看着阮秀树,突然轻声笑了出来。阮秀树看着她的眼睛汗毛倒竖,懦懦又欲躲回众人身后去。一旁谢寺卿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声音混沉道:“你不必害怕,只管一五一十讲来,万事由我谢某为你做主!”阮秀树低着头,轻声道是。叶还君看着他慢步过来,阮秀树不敢与之对视,又垂目欲躲。谢寺卿却偏得不放手,反提出去上清正堂再议。他吩咐处置了上官寻花的尸体,眼神示意侍者将苏余人带走,一路拉着阮秀树出了洞室。
上清正堂酒筵之场眨眼成了问罪之所。各派主依之前席位落座,阮秀树和苏余人被命站在堂中答话。阮秀树做为此事唯一的目击者,被众人期望成背负真相的人,很惶恐地低头说着话,好像第一次遇见这种大场面似的,紧张地站不住脚。
诺大的谎言被他编排得滴水不漏,被扯着细枝未节反复询问,却愣没闹出一点矛盾。苏余人想,这人惶恐的声调下,心底该是多么冷静从容,条理分明,才能将谎圆得如此天衣无缝,真是不得不叫人佩服。换了自己,肯定是没这般能耐的。她倒是不怀疑这人是叶还君给派来的了。
所以阮秀树说什么,苏余人都不辩驳。谢寺卿问她,是不是你亲手杀的上官寻花?苏余人说是。谢寺卿又问,你是真的和上清观余孽有所勾结,那人是谁?又为何要帮他做这样的事?苏余人看了一眼阮秀树,笑说是啊,那人叫白谅情,我一年前在外游荡时偶然遇见的,我与他一见钟情,愿意帮他做任何事,愿意为他而死,何况殿后,何况杀人。
阮秀树在旁听着她的话,身子不禁抖了一抖。
谢寺卿问,此事止剑宫首可知情?苏余人道,不知情。
问话不过一刻,却好似一切都真相大白。叶还君坐在苏余人几丈之外静静听着没说一句话。谢寺卿命人将苏余人押入上清观西角偏僻处的三尸之间,三尸之间本是前上清观困囚之牢,以三尸神为名,辄上诣天曹,言人罪过。其间阴暗潮湿,污浊不堪,正一教接手以来从来不曾用过。
谢堡家的侍者闻令上来要押走苏余人,手还没触到苏余人的肩膀,旁边的止剑宫人却突然冲上来一把将人撂倒了,一时剑拔弩张,几乎当场就要打起来。谢寺卿看着叶还君,叶还君揉了揉眉间,颇为疲惫道:“都先下去,我与几位派主有话要说。”
苏余人随即被人押下,阮秀树知其定然是要开始说情谈判,再不可能有自己的事,便也拜首退了下去。
三名侍者押着苏余人往三尸之间走,阮秀树远远跟在后面,那押人的发觉他一路跟着,不耐烦地喝他走。几人走到三尸泥墙的破门前,赵致远不知从哪跑出来,对着苏余人一阵冷嘲热讽,果然还没进三尸之间,赵苏两人就在门口扭打起来,阮秀树远远看着惊心不已,慌忙跑上去拉架,结果被赵致远一脚踹开,最后眼睁睁看着赵致远一众将苏余人拖进泥墙里间去了。
“你此番杀了上官寻花还想活着出去吗!”赵致远抓着苏余人的头发往地牢里拖,他几日前被苏余人在天婳楼痛打过一顿,怨恨未消,此时不报更待何时,苏余人身上本有伤,打了也容易赖清。但她岂是任由欺侮的人,纵然赵致远人多势众,抓磕一路,仍也扯断赵致远好几把头发。到得三尸铁牢,一行人全已散发破面,污泥满身。
苏余人起初还能和赵致远硬磕,但她先前中了上官寻花一掌已是内伤在身,一翻折腾后终是气空力尽,赵致远在她腰上踢了几脚,三尸间没有什么刑具,赵致远便叫人拿了一桶浓盐水过来,几人按住她的手脚,掰开她的嘴巴往里灌。赵致远以为她偷了金液却死丹是偷吃了,硬要她吐出来。苏余人狂吐了一阵,肚子里的东西吐光了仍做呕不止,最后吐出来的都是胆汁,赵致远十分解气,叫人按着她还要灌她盐水,苏余人胃里抽搐了一阵,最后竟吐出大口大口的血来。
赵致远有些呆住,叶还君还在上清观,苏余人纵然死有余辜,但止剑宫首是特护短的人,就此闹出人命难保会怎样报复,便连忙叫人收拾了东西,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三尸牢内的地面是黑泥混沙,因为常年不用无人居住,连根垫坐的稻草都没有。牢栅铁锈斑驳,一碰都是一手的黑锈渣子,那墙面冰凉,盛夏时节竟还布着潮珠。
苏余人靠墙喘了一会气,便觉背后凉气沁肤十分寒冷。她四肢内外剧痛,全身开始冒冷汗,只好离开那墙,抱膝绻身躺在牢中央,地面碎石凹凸,磕得她难受不已。此时牢外一阵脚步临近,苏余人以为看守她的监牢人来了,便也不甚在意,不想一人脚步越来越近,竟吱呀一声打开了牢门。苏余人想难道是叶还君么?连忙睁眼,才发现其实是方小寂。她心中叹了一口气,不耐烦似的重新闭了眼睛。
方小寂轻轻蹲在她身边,十分温柔地理了理她的头发,很担心地问:“你这是被人打了么?”苏余人气空力尽,根本不想理她,方小寂也不生气,动作仍非常温柔的,她带着一软裘披风,轻轻给苏余人裹上,低头的时候,苏余人都能感觉她的头发盘桓在她的颈边,散着桅子花很淡的香味,让人误以为还是初夏吹风的季节。
这温柔,这香味,这温暖,都让苏余人感觉十分痛苦。
方小寂轻理着她的头发,突然很小声地哭了一声。苏余人皱了一下眉,也不睁眼。方小寂看她一动不动地,更觉伤心,那传说中的白谅情,苏余人一见钟情又为之豁命的男人,她见都没见过一面,想着余人该不是被那男人利用了吧。方小寂忍不住又哭,一声一声低泣着,眼泪都落了好几滴在苏余人脸上。
苏余人终于忍不住唉了一声,抓着披风翻了个身,不耐道:“方小寂你很烦啊,要哭出去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