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光》幕晨

3、误会

　　第三章误会
　　晨光再一次漫进儿科病房时，计云初觉得整个世界都镀上了一层柔光。
　　他站在走廊上，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简单的“好”字，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夜未眠的疲惫被某种轻盈的情绪取代，像是胸腔里养了一群振翅欲飞的蝴蝶。
　　“计医生，你今天心情很好啊。”护士小陈推着治疗车经过，笑眯眯地说，“嘴角都要飞到耳朵根了。”
　　计云初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吗？”
　　“有。”小陈肯定地点点头，“而且今天特别帅——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计云初只是笑，没有回答。他转身走向病房，白大褂在晨光中划出轻快的弧度。
　　三床的朵朵已经能坐起来了，正抱着小熊玩偶等他。计云初走进去，小姑娘眼睛立刻亮起来：“计医生！今天讲什么故事？”
　　“讲一个……”计云初在她床边坐下，想了想，“讲一个迷路的人找到星星的故事，好不好？”
　　“好啊好啊！”
　　计云初开始讲故事，声音温柔。但讲着讲着，他的思绪就飘远了——飘到昨夜那条关于北极星的信息，飘到那句“一起找路”的邀约，飘到那个简单却沉重的“好”。
　　他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呢？
　　不是同事，不止是朋友。但好像也还没到……
　　“计医生？”朵朵扯了扯他的袖子，“后来呢？那个人找到路了吗？”
　　计云初回过神，看着小姑娘期待的眼睛，笑着说：“找到了。因为有人陪他一起找。”
　　朵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抱紧了小熊。
　　查完房，计云初回到办公室。桌面上除了病历，还多了一个精致的纸袋。他打开，里面是一盒温热的南瓜粥，还有一张便签：
　　「通宵后喝点暖的。上午有台手术，中午食堂见。」
　　字迹依旧锋利，但计云初却从中读出了某种小心翼翼的温柔。
　　他把便签小心地夹进病历本里，捧着那盒粥，感觉掌心传来的温度一直熨帖到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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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十点，外科第三手术室。
　　盛听澜正在做一台腹腔镜胆囊切除术。手术很顺利，但他的状态却有些微妙的异常。
　　“盛医生，您今天……是不是没休息好？”器械护士小心地问，“刚才递器械的时候，您的手抖了一下。”
　　盛听澜顿了顿：“抱歉。继续。”
　　手术室里重新陷入安静，只有仪器的声音。但盛听澜能感觉到，自己的注意力确实不如平时集中。他的思绪总会不受控制地飘走——飘到儿科病房，飘到那个捧着粥会笑得很甜的人，飘到昨夜手机屏幕上的对话。
　　“要一起找路吗？”
　　他几乎能想象出计云初打下这行字时的样子——一定是紧张地咬着下唇，眼睛亮亮的，指尖因为犹豫而微微颤抖。
　　然后，他回复了“好”。
　　这个决定做得很快，几乎没有犹豫。但在那之后，一种陌生的情绪开始在他胸腔里蔓延——是期待，是雀跃，但也是隐隐的不安。
　　他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计划周密。可感情这件事，是他人生计划里最大的变数。
　　“盛医生，缝皮了。”助手提醒道。
　　盛听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最后一针缝完，他退后一步，摘下口罩。
　　“手术结束时间，十点四十七分。”
　　走出手术室，盛听澜在走廊的窗边站了一会儿。窗外阳光正好，医院花园里有患者家属推着轮椅散步。很平常的景象，但今天看在他眼里，却多了几分鲜活的色彩。
　　他拿出手机，点开和计云初的聊天界面。对话还停留在昨夜那个“好”字上。
　　该说什么？
　　他打了几个字，又删掉。再打，再删。
　　最后，他只发了一句：「粥喝了吗？」
　　发送。
　　然后他盯着屏幕，等回复。
　　这种等待的感觉很陌生。盛听澜想起自己以前从不会这样——他的人生由严密的日程表组成，每一分钟都有安排，从不会为一条信息而分心。
　　但现在，他站在这里，像所有陷入感情的普通人一样，期待着一个回应。
　　手机震动。
　　计云初：「喝了，很甜。谢谢你^_^」
　　附带一张空盒子的照片。
　　盛听澜看着那个小小的笑脸表情，感觉自己的嘴角也扬了起来。他打字：「中午想吃什么？」
　　这一次，他没有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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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的食堂比平时更拥挤。计云初端着餐盘，在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然后他看到了——盛听澜坐在靠窗的老位置，面前摆着两份午餐。他正在看手机，金丝眼镜微微下滑，眉头轻蹙，像是在思考什么严肃的医学问题。
　　但计云初知道，他只是在等自己。
　　他走过去，在对面坐下。盛听澜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里有光一闪而过。
　　“盛医生。”
　　“嗯。”
　　很平常的招呼，但空气里弥漫着某种心照不宣的暖意。
　　“今天上午忙吗？”计云初问，夹起一块红烧肉。
　　“两台手术，都顺利。”盛听澜说，“你呢？那个脑膜炎的患儿怎么样？”
　　“稳定了，药敏结果出来，换了更精准的抗生素。如果明天体温能完全正常，就能转普通病房了。”
　　两人就这样聊着工作，像往常一样。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他们的目光接触时会多停留半秒，说话时会不自觉地放轻声音，像是分享着某个共同的秘密。
　　吃到一半，盛听澜突然说：“周末……我不回家吃饭了。”
　　计云初筷子顿了顿：“跟你母亲说了？”
　　“早上发了信息。”盛听澜看着他，“我说医院有紧急手术安排。”
　　这不算谎话——他确实主动申请了周末的值班。但真正的原因，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计云初感觉心里暖暖的，像被温水浸泡着。他低下头，小声说：“其实你不用这样……”
　　“我想这样。”盛听澜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计云初不说话了，耳尖悄悄泛红。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女声插了进来：“听澜？真的是你？”
　　两人同时抬头。站在桌边的是一个年轻女人，穿着修身的米色风衣，长发微卷，妆容精致。她看起来很惊喜，眼睛直直盯着盛听澜。
　　盛听澜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林小姐。”
　　“这么见外做什么？叫我静怡就好。”林静怡笑盈盈地说，很自然地在盛听澜旁边的空位坐下，“阿姨说你这周末要值班，不能回家吃饭，我还觉得可惜呢。没想到这么巧，今天就在医院遇到了。”
　　她的目光这才转向计云初，带着审视的笑意：“这位是？”
　　“儿科医生，计云初。”盛听澜介绍，声音听不出情绪，“计医生，这是林静怡。”
　　“林小姐你好。”计云初礼貌地点头，心里却莫名有些发紧。
　　林静怡——这个名字他记得。就是盛听澜母亲想介绍给他的那个“林阿姨的女儿”。
　　“计医生好年轻啊。”林静怡笑着说，视线在他和盛听澜之间转了转，“你们……经常一起吃饭？”
　　“偶尔。”盛听澜说。
　　“这样啊。”林静怡点点头，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她转向盛听澜，语气亲昵：“听澜，你下午有空吗？我刚回国，对这边还不熟，想请你当个导游——”
　　“下午有门诊。”盛听澜打断她，语气依旧平静，“而且医院规定，工作时间不能擅离岗位。”
　　很官方的拒绝，但林静怡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计云初低下头，默默吃着饭。他能感觉到林静怡投来的目光——那种带着探究和隐隐敌意的目光，让他很不舒服。
　　“那下班后呢？”林静怡不放弃，“我听说有家新开的法国餐厅不错，我请你吃饭，算是……补上周末那顿？”
　　盛听澜放下筷子，抽出纸巾擦了擦嘴。这个动作他做得很慢，像是在组织语言。
　　“林小姐，”他开口，声音清晰而冷淡，“我很感谢你的好意。但我想我母亲可能没有说清楚——我并不打算发展任何超越普通朋友的关系。这次值班不是借口，是我自己的选择。”
　　食堂里这一角的空气凝固了。
　　林静怡的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听澜，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我们这么多年没见，叙叙旧而已。而且阿姨那边……”
　　“我会亲自跟我母亲沟通。”盛听澜站起来，“抱歉，我下午门诊要提前准备。计医生，走吧。”
　　计云初愣了一下，慌忙跟着站起来。
　　两人端着餐盘离开，留下林静怡一个人坐在那里。计云初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林静怡看过来的目光——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了笑意，只剩下冰冷的打量。
　　走到回收处，盛听澜突然说：“对不起。”
　　计云初怔住：“为什么道歉？”
　　“让你遇到这种场面。”盛听澜把餐盘放下，转过身看着他，“我和她没有什么。三年前见过一面，之后没有任何联系。”
　　他的解释很直接，像是在汇报病例一样客观。但计云初却从那双平静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罕见的紧张。
　　“我知道。”计云初轻声说，“我相信你。”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盛听澜紧绷的肩膀松了下来。
　　他们并肩走出食堂。午后的阳光很暖，照在身上懒洋洋的。走到连接两栋大楼的走廊时，盛听澜突然停住了脚步。
　　“计云初。”
　　他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他。计云初转过头，看到盛听澜正认真地看着自己，镜片后的眼睛里映着窗外的光。
　　“昨天说的话，是认真的。”盛听澜说，“我想和你一起……找路。”
　　他的声音不高，但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有几个路过的护士好奇地看过来，又识趣地快步走开。
　　计云初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不像话。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最后只化作一个重重的点头。
　　盛听澜似乎轻轻松了口气。他抬起手，像是想碰碰计云初的脸，但手指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忙吧。”他说，“晚上……再联系。”
　　“好。”
　　计云初看着他转身走向外科大楼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拐角，才慢慢往儿科走去。
　　一路上，他都在回味刚才的对话，嘴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下去。
　　但这份好心情，在下午被打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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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三点，计云初正在写病历，程诺风风火火地冲进办公室。
　　“初！出事了！”
　　计云初抬起头：“怎么了？”
　　“外科那边传开了！”程诺压低声音，“说中午在食堂，盛医生为了你跟林氏集团的千金当场翻脸，把人晾在那儿就走了！”
　　计云初手里的笔掉在桌上：“什么？”
　　“现在整个外科都在议论，说盛医生为了一个儿科医生，拒绝了家里的联姻安排。”程诺的表情很复杂，“而且……传得有点难听。”
　　计云初的心沉了下去：“传什么？”
　　程诺犹豫了一下：“说你是……靠信息素勾引Alpha的Omega，故意破坏盛医生的前途。林氏集团是咱们医院最大的捐赠方之一，盛医生要是得罪了他们……”
　　后面的话计云初没听清。他感觉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突然坠入了冰冷的水中。
　　勾引？破坏前途？
　　他只是……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
　　“计医生？”护士小陈探头进来，表情有些尴尬，“那个……林小姐来儿科了，说想找你聊聊。”
　　计云初和程诺对视一眼。
　　“我去见她。”计云初站起来，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
　　“我陪你。”程诺说。
　　“不用。”计云初摇头，“这是我自己的事。”
　　他走出办公室，在儿科的小会议室里见到了林静怡。她换了一身衣服，看起来比中午更精致，但眼神也更冷。
　　“计医生，抱歉打扰你工作。”林静怡笑着说，笑意却不达眼底，“有些话，我觉得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请坐。”计云初说，在她对面坐下。
　　林静怡打量着他，目光像手术刀一样锐利：“我直说吧，计医生。听澜是个很优秀的人，他的未来不应该局限在这个医院里。林氏集团可以给他更多——更好的发展平台，更广阔的人脉，还有……更匹配的伴侣。”
　　计云初握紧了放在膝上的手：“这是盛医生自己的选择。”
　　“选择？”林静怡轻笑，“计医生，你是个Omega，应该知道信息素的影响有多大。一时的新鲜感，和长远的利益，聪明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她的话很委婉，但意思很明确——计云初只是盛听澜一时被信息素迷惑的选择，而她是“长远利益”。
　　计云初感觉胸口闷得发疼。但他抬起头，直视着林静怡的眼睛：“林小姐，感情不是生意，不能用利益来衡量。而且，我相信盛医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是吗？”林静怡靠回椅背，“那如果他知道，因为你，他可能会失去晋升副主任的机会呢？如果他知道，医院董事会已经在考虑他和林氏的关系了呢？”
　　计云初愣住了。
　　“我不逼你，计医生。”林静怡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只是告诉你现实。有时候，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在一起。成全，也是一种爱。”
　　她说完，转身离开。高跟鞋的声音在走廊里渐行渐远，每一步都像踩在计云初心上。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计云初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被云层遮住了，天色暗了下来。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盛听澜发来的消息：「晚上想吃什么？我订了位子。」
　　很平常的一句话，充满了小心翼翼的期待。
　　计云初盯着那条消息，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他想起林静怡的话——“成全，也是一种爱”。
　　想起那些传言，想起盛听澜的前途，想起他站在手术台上专注的样子。
　　盛听澜应该有更好的未来。不应该因为他，而受到任何影响。
　　计云初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他打字，删掉，再打。
　　最后，他只回了一句话：
　　「抱歉，晚上突然有事。下次吧。」
　　发送。
　　然后把手机扣在桌上，不再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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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科医生办公室，盛听澜盯着那条回复，眉头紧皱。
　　「下次吧。」
　　这三个字很礼貌，也很疏远。和中午那个点头说“好”的人，判若两人。
　　发生了什么？
　　他想起中午林静怡的出现，想起那些可能已经开始流传的闲言碎语。盛听澜太了解这个医院了——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在半天内传遍每个角落。
　　他站起来，准备去儿科找计云初问清楚。
　　但就在这时，主任的电话打了进来。
　　“听澜，来我办公室一趟。现在。”
　　语气很严肃。
　　盛听澜顿了顿：“好。”
　　主任办公室里，气氛凝重。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医生，看着盛听澜，叹了口气。
　　“听澜，我听说中午食堂的事了。”
　　盛听澜沉默。
　　“林氏集团那边……刚才打电话来了。”主任斟酌着措辞，“他们对你在公开场合让林小姐难堪这件事，很不满意。”
　　“我没有让她难堪。”盛听澜平静地说，“我只是表明了我的立场。”
　　“我知道，我知道。”主任摆摆手，“但你要明白，林氏是医院重要的合作伙伴。他们每年给我们的科研经费和设备捐赠，不是小数目。”
　　盛听澜抬起眼：“所以呢？”
　　“所以……”主任有些为难，“董事会那边有人提议，暂时把你的副主任考评……延后。”
　　办公室里安静了几秒。
　　盛听澜的表情没有变化，但手指在身侧微微蜷缩。
　　“因为这件事？”他问。
　　“不全是。”主任说，“但这确实是个导火索。听澜，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你的能力有目共睹。但有时候，在这个体系里生存，不仅仅是能力的问题。”
　　盛听澜听懂了。是警告，也是提醒。
　　“我明白了。”他说。
　　“你明白就好。”主任松了口气，“那个儿科医生……叫计云初是吧？是个好孩子。但听澜，你要想清楚。有些选择，是要付出代价的。”
　　盛听澜没有回答。他站起来，微微欠身：“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走出主任办公室，盛听澜在走廊里站了很久。窗外天色渐暗，云层低垂，像是要下雨了。
　　他拿出手机，又看了一眼那条消息。
　　「抱歉，晚上突然有事。下次吧。」
　　下次。
　　什么时候是下次？
　　盛听澜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下沉。他想起计云初说“我相信你”时的眼神，想起他点头说“好”时微红的耳尖。
　　那么真诚，那么温暖。
　　可现在……
　　他点开通讯录，找到计云初的号码，拨了过去。
　　响了三声，被挂断了。
　　再拨，还是挂断。
　　盛听澜放下手机，靠在墙上，闭上眼睛。
　　雨终于下了起来。细密的雨点敲打着窗户，发出沉闷的声响。
　　而在儿科办公室里，计云初把手机调成了静音，看着屏幕上那个未接来电的提示，一动不动。
　　窗外雨声渐大。
　　两个隔着一栋楼的人，在同样的雨声里，各自沉默。
　　谁也没有先开口。
　　误会像藤蔓一样生长，在沉默的浇灌下，缠绕成解不开的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