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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庆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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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庆祝
雨下了一夜,清晨才歇。医院里弥漫着雨后湿润的草木气息,却冲不散计云初心头的滞重。
他几乎整夜未眠,眼下一片淡青,脸色在明亮的晨光中显得有些苍白。手机屏幕上,盛听澜最后那个未接来电的提示像一根小小的刺,扎在眼底。他没有回拨,盛听澜也没有再打。
仿佛昨日下午那场锥心的对话和冰冷的雨,已将两人之间刚刚萌生的、脆弱的默契,彻底浇熄。
“计医生,李主任的退休庆祝会,今晚别忘了!”护士长经过时笑着提醒,“大家可都指望你这个‘甜心’来活跃气氛呢。”
计云初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好,一定去。”
他本该找借口推掉的。在这种心情下,他只想把自己藏起来。可是,如果不去,会不会显得太刻意?会不会让那些关于他和盛听澜的流言,听起来更真?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胸腔里那股闷痛压下去。就当是,最后一次远远地看他吧。这个念头让他的心尖微微一颤,泛起细密的疼。
外科的氛围比往日更微妙。盛听澜照常晨间查房、手术,冷静、高效、无可指摘。但所有熟悉他的人都察觉到,今日盛医生周遭的气压,低得足以冻伤人。
“盛医生,”助手小心翼翼地汇报完手术安排,补充道,“今晚李主任的退休庆祝会……”
“我知道。”盛听澜打断他,声音没有起伏,“我会到场。”
他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摊着病历,目光却落在窗外。儿科大楼的某个窗口,在阳光下反射着淡淡的光。他想起昨夜被挂断的电话,想起计云初回复的“下次吧”。
没有质问,没有解释。这不是他擅长的领域。他习惯了解剖、缝合、解决问题,可感情这件事,尤其当对方似乎开始退缩时,他感到一种陌生的无力。
林静怡的话,主任的提醒,那些暗处的流言……他可以不在意。但如果,计云初在意呢?如果,计云初因为这些而决定离开呢?
盛听澜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钢笔在指尖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更深沉的晦暗。
晚上。必须谈清楚。无论用什么方法。
庆祝会订在市内一家颇有名气的酒店宴会厅。李主任德高望重,几乎全院中层以上和相熟的医护人员都来了,衣香鬓影,热闹非凡。空气里漂浮着美食美酒的气味,欢声笑语几乎要掀翻屋顶。
计云初穿着简单的浅色衬衫和西裤,勉强打起精神,和相熟的同事打招呼。程诺一直在他身边插科打诨,试图驱散他周身那层看不见的低落。
“行了行了,笑一个,今天可是好日子。”程诺递给他一杯橙汁,“看,霍老师他们也来了。”
计云初抬眼望去,果然看到陆晓星和霍禧相伴而入,旁边就是……盛听澜。
他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没打领带,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喉结下方,金丝眼镜后的目光疏淡地扫过全场,依然是那副高不可攀的冰山模样。只是,计云初敏锐地察觉到,那平静之下似乎压抑着某种风暴前的沉滞。
似乎感应到他的视线,盛听澜的目光骤然转来,精准地捕捉到他。
隔着熙攘的人群,两道目光在空中相撞。
计云初像是被烫到般,猛地垂下眼,心脏狂跳。那一眼太过复杂,有探究,有深沉的压抑,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决绝。他慌忙转身,假装和程诺说话,指尖却微微发凉。
整个晚宴,计云初都感觉自己像一根绷紧的弦。他强迫自己融入周围的谈笑,却总是不自觉地用余光去搜寻那个身影。盛听澜似乎很忙,不断有人上前敬酒、攀谈,他话不多,但酒杯却未空过。计云初注意到,他喝得比平时多,也快。
“不对劲啊,”程诺凑到计云初耳边,压低声音,“盛医生今天怎么来者不拒?他酒量虽然好,也没这么喝的。”
计云初没说话,只是握着杯子的手更紧了些。他看见盛听澜又一次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冷硬。是因为压力吗?还是因为……别的?
一种混合着愧疚、心疼和不安的情绪,细细密密地啃噬着他的心。
晚宴过半,气氛愈加热烈。不知谁起了头,开始玩起了游戏。简单的击鼓传花,花停在谁手里,就要接受“真心话大冒险”。
命运般地,第一次,花停在了盛听澜面前。
全场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起哄声。毕竟,能让“冰山美人”参与这种游戏,可是千载难逢。
盛听澜放下酒杯,表情没什么变化:“真心话。”
提问的是急诊科一个向来活泼的年轻医生,他大着胆子,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问道:“盛医生,抛开一切现实因素,您做过最不后悔、但最大胆的决定是什么?”
问题有点取巧,但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盛听澜沉默着。时间仿佛被拉长,宴会厅里的嘈杂渐渐低了下去。他的目光,再次越过人群,落在了那个努力缩小存在感的人身上。
计云初屏住了呼吸。
然后,他听到盛听澜清晰而平静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现在,站在这里。”
一阵短暂的茫然过后,更响的起哄声和口哨声几乎掀翻屋顶。这答案太妙了,似是而非,可以理解为参加庆祝会,也可以理解为……许多别的。
只有计云初,在那一刻,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读懂了他目光里的含义。那不是回答游戏,那是在对他说话。
游戏继续,但计云初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觉得自己像个逃兵,急需一点新鲜的空气。他避开人群,悄悄走向通往酒店露台的侧门。
露台很大,布置着星星点点的灯串,夜风带着凉意,吹散了室内的燥热和酒气。城市夜景在脚下铺展,繁华却遥远。
计云初靠在栏杆上,深深呼吸,试图平复狂乱的心跳和发烫的脸颊。刚才盛听澜那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他本已不宁的心湖,激起千层浪。
“为什么躲到这里?”
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酒意沙哑,却依旧熟悉得让计云初瞬间僵直。
他猛地回头。盛听澜不知何时也出来了,就站在几步之外。深灰色的西装外套不知何时脱下了,搭在臂弯,只穿着衬衫,领口解开了一颗扣子,露出清晰的锁骨。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亮得惊人,像是燃着两簇幽暗的火。
“我……透透气。”计云初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盛听澜走近几步,雪松信息素混合着淡淡的酒气,随着夜风笼罩过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计云初下意识后退,脊背抵住了冰凉的栏杆,退无可退。
“透气?”盛听澜重复,声音压得很低,一步步逼近,直到两人之间只剩下一臂的距离。他低头看着计云初,目光像是要把他钉在原地,“还是躲我?”
“我没有……”计云初别开脸,指尖掐进掌心。
“没有?”盛听澜抬起手,似乎想碰他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下,最终只是撑在了计云初耳侧的栏杆上,将他困在自己与栏杆之间,“不接电话,不回消息,‘下次吧’……计云初,这就是你‘一起找路’的方式?”
他的质问并不激烈,甚至算得上平静,但每个字都像裹着冰碴,砸在计云初心上。酒精似乎剥掉了他那层完美的冷静自持,露出了底下压抑已久的焦灼、不解,还有一丝罕见的……脆弱。
计云初的鼻腔猛地一酸,白天林静怡的话、那些流言、主任的暗示……所有的委屈和恐惧汹涌而上,冲垮了理智的堤防。
“不然呢?”他抬起头,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哽咽,“盛医生,我该怎么面对你?看着你因为我的存在,被人指指点点,甚至可能影响前途?林小姐说得对,我……”
“她说什么都不重要。”盛听澜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重要的是你怎么想。计云初,看着我。”
他伸手,轻轻捏住计云初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直面自己的眼睛。那力道并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定。
“告诉我,”盛听澜的声音低哑下去,滚烫的呼吸近在咫尺,“你相信那些话?相信你只是‘信息素的影响’?相信我会因为那些可笑的‘前途’就放弃?”
他的眼睛里翻涌着太多情绪,有怒火,有痛楚,有深深的失望,还有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滚烫的情感。计云初从未见过这样的盛听澜,像是冰层崩裂,露出下面灼人的岩浆。
“我……”计云初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滑落下来,“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盛听澜,你那么好,你应该有更好的……”
“没有更好的。”盛听澜猛地打断他,额头几乎抵上他的,声音沙哑得破碎,“只有你。计云初,你听清楚,我的人生计划里,从来没有‘更好的’选项,只有‘要你’,和‘不要你’。而我,早就选好了。”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却重如千钧。
计云初彻底呆住,眼泪怔怔地流着,望着近在咫尺的这双眼睛,里面是他从未见过的认真和决绝。那些自卑的、退缩的念头,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仿佛冰雪遇到了炽阳,开始寸寸融化。
“可是……”他还是挣扎着,想说出那些现实。
“没有可是。”盛听澜的拇指轻轻擦过他的眼角,拭去泪痕,动作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与他眼中燃烧的火焰截然不同,“前途是我自己挣的,流言蜚语伤不到我分毫。我只问你,计云初,你还愿意……和我一起找路吗?”
夜风拂过,吹动两人的发丝。露台下城市的喧嚣仿佛隔着一层玻璃,遥远而模糊。世界里,只剩下彼此交缠的呼吸,和眼中倒映的对方。
计云初看着盛听澜,看着他眼中那个渺小、慌乱、却被他如此郑重捧在手心的自己。所有的顾虑、恐惧,在这一刻,似乎都不再重要了。
他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只是用力地、重重地点了点头。眼泪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是滚烫的,释然的。
盛听澜眼中那两簇幽暗的火,在这一刻,骤然爆发出灼亮的光芒。那是一种极致的喜悦,混合着失而复得的狂乱,还有被压抑太久、汹涌而出的渴望。
他低下头,吻去了计云初眼角的泪。动作轻柔得像羽毛拂过。
然后,他的唇缓缓下移,在双唇相接的前一瞬,计云初听到他极轻地、叹息般地说:
“这次,别再逃了……”
话音淹没在相贴的唇瓣间。
这是一个带着泪水的咸涩与承诺的吻,温柔而坚定,扫清了所有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阴霾。雪松的清冽与奶糖的甜意,在夜风中无声交融。
一吻结束,两人的额头相抵,呼吸交错。计云初脸颊绯红,盛听澜的眼神深得像不见底的夜海。
“跟我走。”盛听澜不再犹豫,他一把拉起计云初的手,力道坚定。
计云初被他牵着,穿过无人的露台侧廊,走向酒店楼上的客房区。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却又无比清醒——这一次,他选择了跟随。
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吞没了脚步声。盛听澜用房卡刷开了一间套房的门。
门在身后关上。
套房内没有开主灯,只有角落一盏昏暗的夜灯。黑暗中,感官变得敏锐。雪松与奶糖的信息素无声地交织,形成一个独属于他们的小世界。
盛听澜将计云初轻轻抵在门板上,在极近的距离里凝视着他,胸膛起伏。
“最后一次机会,”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在压抑着惊涛骇浪,“推开我,我现在就离开,当一切没发生过。”
计云初仰头看着他,在昏暗的光线里,看清了他眼中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疯狂而脆弱的爱意。
他伸出手,不是推开,而是颤抖着,主动环上了盛听澜的脖颈。
这是一个无声的、却比任何语言都清晰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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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只有交错的呼吸和心跳。
后颈传来轻微的刺痛,随后是温热的触感——那是临时标记,是承诺,也是羁绊。
他蜷缩在他怀中,疲倦而安心地睡去。
盛听澜在黑暗中凝视他的睡颜,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
窗外的城市灯火不知疲倦地闪烁,星光黯淡。套房内,雪松与奶糖的气息温暖地交融,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归属感。
身体的疲惫和心灵的释放如潮水般涌上,计云初在沉入梦乡前,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是:这条路,终于一起踏上了。
而拥抱着他的盛听澜,在黑暗中睁着眼,目光清明。他垂眸看着怀中人恬静的睡颜,指尖极轻地拂过他微肿的唇瓣,眼底翻涌着深沉的爱意与坚定。
他将人搂得更紧了些。
夜,还很长。
但属于他们的黎明,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