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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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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中的旧实验楼楼下,没有路灯,只有无边无际的雨幕。
暴雨像无数条鞭子,狠狠地抽打着水泥地面,溅起半米高的水雾。黑暗中,一道刺眼的车灯划破了夜色,伴随着引擎低沉而暴躁的轰鸣声,像是一头潜伏在深渊里的野兽。
那是一辆改装过的重机车。通体漆黑,线条流畅而充满肌肉感,油箱上趴着一只银色的机械豹子——正是池野那个微信头像的标志。
池野跨在车上,长腿撑地。他没穿外套,浑身已经被淋得透湿,黑色的T恤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宽阔的肩背线条。雨水顺着他湿透的发梢往下滴,划过高挺的眉骨,显得整个人更加桀骜不驯。
“愣着干嘛?”
池野不得不提高音量,才能盖过这漫天的雨声,“上车!”
谢三千站在台阶上,左手疼得已经有些麻木了,整条胳膊都在不受控制地细微颤抖。他看着那辆看起来就很难驾驭的机车,又看了一眼这瓢泼大雨,迟疑了一秒。
“怎么,怕了?”
池野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单手解下备用头盔,在那手里掂了掂,递给谢三千。
谢三千试图单手把头盔戴上,但这种专业头盔包裹性极强,单手操作非常困难。他试了几次,因为左手无法配合,头盔卡在脑袋上一半,怎么也戴不进去,样子看起来有些滑稽,又有些狼狈。
“笨死了。”
一只湿漉漉的大手伸过来,一把抢过头盔。
池野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车,几步跨上台阶。他站在谢三千面前,身上带着一股凛冽的雨气和机油味,那是独属于他的雄性荷尔蒙气息。
“头抬起来。”池野命令道。
谢三千下意识地抬起下巴。
池野两只手撑开头盔的两侧,动作粗鲁地往下一套,然后熟练地扣上系带。
“咔哒”一声。
那一瞬间,两人的距离极近。池野微凉的指尖擦过谢三千的下颌线,带着粗糙的薄茧。
“雨衣赶紧穿上。”
谢三千用没受伤的手抓住雨衣,看了一眼只穿着单衣、浑身湿透的池野:“那你呢?”
“我不穿。”池野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一脸嫌弃,“像送外卖的。而且我火力壮,淋这点雨算什么。”大少爷死撑着“酷”劲儿。
谢三千没说话。
他艰难地用单手抖开那件雨衣。那是一件那种老式的、没有袖子的巨大连体雨披,前面长后面短,专门用来骑车挡雨的。
“快点啊,磨蹭什么呢!”池野已经跨回了车上,不耐烦地轰了一脚油门。
谢三千拿着雨衣,并没有往自己身上套。
他走到车边,不仅没有上车,反而往前走了一步,站在了池野身侧。
“干嘛?”池野侧过头,护目镜后的眼睛带着一丝疑惑。
下一秒,眼前一黑。
那件黑色的雨衣兜头罩了下来,盖在了池野身上。
“谢三千!”池野炸毛了,刚要伸手扯下来,“你干什么?我有病啊穿这破……”
“别动。”
谢三千的声音隔着头盔传出来,闷闷的,却很坚持。
他用那只完好的右手,笨拙却细致地把雨衣的帽檐给池野拉好,盖住了那颗被雨淋得湿漉漉的脑袋,又把雨衣的前摆遮住池野的腿和油箱。
“要是司机病倒了,还得我出医药费。”谢三千淡淡地说,“我没钱赔你。”
池野拽着雨衣边缘的手僵住了。
他透过雨衣的缝隙,看着站在雨里、只穿着单薄衬衫的谢三千。这人明明自己手都疼得在抖,明明自己也是一身湿,却非要固执地把这层唯一的防护罩在他身上。
还找了个这么蹩脚的理由。
“操。”
池野低骂了一声,也没再坚持脱下来,只是把雨衣的后摆用力往后一甩。
“上来!钻进来!”池野恶声恶气地吼道,“不想淋死就躲我后面!”
谢三千抿了抿唇,跨上后座。
机车后座很高,也很窄。他刚坐稳,就把身体缩进了那宽大的雨衣后摆里。
这件巨大的雨披像是一个临时的帐篷,将两个人罩在了一起。
“坐好了。”
池野没有给谢三千准备的时间,手腕猛地一拧油门。
“轰——!”
巨大的离心力瞬间爆发。
谢三千猝不及防,身体猛地后仰。求生的本能让他顾不上什么避嫌,右手一把狠狠地勒住了池野的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撞在了池野宽阔的后背上。
池野闷哼一声:“谢三千,你要勒死我啊?”
虽然嘴上骂着,但他并没有推开那只手。
雨衣下的空间狭小而封闭,充满了潮湿的热气。谢三千不得不把脸贴在池野的背上,隔着湿透的衣物,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池野背部紧绷的肌肉,以及那源源不断传来的、滚烫的体温。
在这个暴雨如注的夜晚,他们共享着这一层薄薄的塑料布,像是两只在风雨中互相取暖的小兽。
车子冲进了雨幕。
原本池野是想飙车的。他心情不好,急需发泄。但当他感觉到身后那个人僵硬的坐姿,以及那只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的右手时,他握着油门的手鬼使神差地松了一些。
时速表从100降到了60。
重机车在暴雨中平稳地穿行,避开了每一个水坑,稳得不像话。
……
市一院急诊中心,灯火通明。
暴雨夜的急诊大厅人满为患,到处都是拿着雨伞、满身湿气的人。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汗味和焦虑的味道。
池野把车钥匙往兜里一揣,看了一眼身边脸色惨白的谢三千。
“你在这儿等着,别乱跑。”
池野把谢三千按在候诊区的一张蓝色塑料椅上,然后转身挤进了人群。
谢三千坐在那里,浑身湿透。他抱着自己那只肿胀的左手,看着周围攒动的人头,心里默默盘算着医药费。
急诊挂号费二十,拍片一百二……他摸了摸口袋,那里只有池野转给他的六百块材料费。
如果太贵,就只拍个片子,药去外面药店买。
正想着,一件带着体温的黑色皮夹克突然兜头罩了下来,盖在了他身上。
“穿上。”
池野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张挂号单。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T恤,肌肉线条因为冷而微微紧绷。
“我不冷……”
“闭嘴。”池野没好气地按住他的肩膀,“你要是感冒了传染给我,这算工伤,得加钱。”
谢三千:“……”
“走,号挂好了。”池野拉起他。
谢三千看了一眼前面排成长龙的队伍:“这么快?前面不是还有几十个人吗?”
“没挂普通号。”池野单手插兜,带着他径直走向旁边的电梯,“走的国际医疗部的VIP通道。那边没人,不用排队。”
谢三千脚步一顿:“VIP?”
他在医院照顾母亲这么多年,当然知道国际部的收费标准。那根本不是挂号费二十的事,进门就是五百起步。
“我不去。”谢三千转身就要往回走,“普通急诊挺好的,我能等。”
“等个屁。”池野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你那手都肿成猪蹄了,再等两个小时,等着截肢吗?”
“那也不用去国际部,太贵了。”谢三千坚持道,“我有医保,这里……”
“谢三千!”
池野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死死地盯着他。那双狭长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暴躁。
“你是不是这辈子除了钱,眼里就没别的了?”池野咬牙切齿,“是不是非得为了省那几百块钱,把手废了你才开心?你那手不是还要拿来写字、拿来做那个破模型吗?”
谢三千被他吼得愣住了。
“钱钱钱,满脑子都是钱。”池野烦躁地抓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从兜里掏出那张挂号单,啪地拍在谢三千胸口,“听清楚了,这钱我出了。算我雇你的误工费,行不行?!”
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以为这俩小年轻在吵架。
谢三千拿着那张挂号单,指尖微微发烫。他看着池野那张气急败坏的脸,突然就不想争了。
“好。”谢三千低下头,声音很轻,“听你的。”
池野哼了一声,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
“这还差不多。矫情劲儿。”
……
国际医疗部的诊室里。
医生用药酒揉搓伤处的时候,那种钻心的疼让谢三千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他死死地咬着下唇,一声不吭,只是握着椅子扶手的右手青筋暴起。
池野站在旁边看着,觉得那简直像是在上刑。
看着谢三千那张一点血色都没有的脸,还有那个快被咬出血的嘴唇,池野只觉得心里那股无名火又窜上来了。
“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吧?”池野忍不住打断医生,“非得这么使劲吗?皮都搓红了!”
医生无奈地停下手:“小伙子,淤血不揉开散不掉。”
“那也不能往死里揉啊。”池野从兜里掏出一颗糖——那是他平时用来戒烟的薄荷糖,剥开糖纸,趁谢三千不注意,直接塞进了他嘴里。
“张嘴。”
一股清凉的甜味瞬间在口腔里化开,稍微冲淡了那股令人窒息的疼痛。
谢三千含着糖,有些愕然地看着池野。
池野别过头,不看他,只是耳根有点红:“看什么看?低血糖晕这儿还得我扛你。”
处理完伤口,池野手里提着一大袋进口药。
“池野。”谢三千站住,“把单子给我。这钱算我借你的,打了欠条……”
“谢三千。”
池野转过身,手里捏着那张长长的缴费单,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是复读机吗?除了借钱还钱就不会说点别的?”
“一码归一码。”谢三千固执地看着他。
“行。”
池野点了点头,突然把手里的单子揉成一团,顺手一抛,那个纸团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落进了几米开外的垃圾桶里。
“现在单子没了。”
池野拍了拍手,一脸无赖地耸耸肩。
“你要想还钱,先去垃圾桶里把单子翻出来。翻得出来我就收,翻不出来就闭嘴。”
谢三千:“……”
他看了一眼那个装着各种医疗垃圾的污秽桶,又看了一眼一脸挑衅的池野。
“幼稚。”
谢三千最终吐出两个字。
池野乐了,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带着几分少年的痞气。
“我就幼稚,怎么着?咬我啊?”
他走过来,把那件滑落的皮夹克重新拉起来,给谢三千裹紧。
“走了,回家。”
池野推着谢三千的后背往外走,“饿死了。折腾这一晚上,连口热乎饭都没吃上。”
谢三千被他推着往前走,鼻尖萦绕着皮夹克上那股淡淡的雨水味和薄荷味。
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