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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根本都无情窍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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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天出远门的人少,相国寺的香客较平日减愈半数。
这大大减少了龙仪军的工作量。今日来的每一辆车、每一位香客,都被暗暗标记过。
寺中坐镇的,正是龙仪军新任都督,薛展。
他剑眉入鬓,眉骨下深邃的眼窝将情绪尽数掩住。鼻梁高挺、薄唇不苟一笑,即便与对面明黄色衣袍的人对坐也古井无波。
一袭黑袍,虎纹尽显凌厉之色。
“都督,有一驾马车来历不明,可要按住盘问?”
薛展与对面对视一眼,一齐走到窗边,此殿地处幽静但位置高耸,窗外对山脚入寺车马一览无余。
“暗中查探。”
“是!”
刘冕闻言莞尔,扶上薛展的肩:“敬舒觉得,那辆马车没问题?”
“臣不知,是以遣人探查。”
说话还是滴水不漏,刘冕无奈摇头,悠哉回到棋局,“你不知?朕却知你自小缜密,今日但凡若稍有怀疑,早将马车拿下了。”
……
是,看车辙,薛展判断车内是对坐的两位女子,若为男子也是孩童。而他们要拿下的曹宁义子满脸横肉,马车里几乎可以确定不是他要找的人。
薛展回棋桌对面坐下,未查实他便不会多言,只作沉迷棋局状。
刘冕也不计较,二人总角之谊,他信任薛展胜于信任任何皇家亲族。
“你此去奉都清剿余孽,朕实在不知还能如何加恩于你,不若,赐你个媳妇?这两年皇姑姑快要急坏了。”
刘冕说话爱留半句,薛展听出他的意思,“母亲与太皇太后娘娘可有中意人选?”
“淮阴姜家幼女。你离京没多久皇姑姑便接她住进公主府,名义上是思念侄女,实则,”刘冕笑意淡下去,不继续说了。
长公主一生从未离京,和那位远房侄女见都没见过,遑论思念。
“敬舒可愿和朕做连襟?”
大景朝开国至今五代,从高宗开始,三朝皇后都姓姜。
很冷的笑话,薛展很不给面子地没笑。
“想必此次母亲会逼得更紧,那就,圣上定吧。”
“你应了?好,好,须在皇祖母有所动作之前,”刘冕原以为说服薛敬舒娶妻要费一番口舌,谁知答应得猝不及防,倒叫他没准备了。
“家世须好,否则姜氏一族不会善罢甘休,至于其他……敬舒可有什么想法?”
“安分,事少。”薛展脱口而出,神情毫无动容。
他自认不是体贴钟情之人,从未想过成婚,若非要有,只盼双方相敬如宾,不要互相烦扰。
“哈哈哈哈哈,也罢,朕着元宝拟个名录。”
二人对弈不多时,暗探已查明马车身份来报:“圣上,都督,马车未有异样。马车从属黑市车行,租赁人是翰林院修撰楚清安,还带了一名侍女。”
“楚卿?”听到这个人,刘冕旋即起身至窗前左右寻觅。
薛展跟来,默默端详刘冕的神色,他离京两年但消息未断,知道刘冕对这位翰林学士十分宠信,却没想到兴趣如此之大。
他顺着刘冕的视线也找到了那位楚修撰,仍旧是那副身材矮小、弱不经风的模样,先前依据车辙的判断也不算错。
楚清安身旁跟了个轻纱遮面的侍女,正与一男二女交谈。
那侍女忽然撞向对面其中一女,手中汤饭四溅,几人转身避之已是不及。
薛展认出与楚清安交谈之人正是龙仪军新晋的千户,姓容,他亲自擢拔的。
他转头与刘冕相视,这个角度看得明白,那侍女,分明是有意的。
加之楚清安鬼鬼祟祟乘坐的马车……
薛展特地在相国寺停驻并放出消息本就是为守株待兔,这几日有任何异样都不可松懈。
地面几人相互作揖交涉一番,相偕往斋舍方向去了。
“臣亲去探查一番。”
——
昨日心乱如麻慌了神,容舒路上越想越觉得此行仓促。薛侯何许人也?二十有四了连妾室都无,浑身上下根本都无情窍嘛!
她如今跟楚清安的婚约还没有解除,何苦这个时候跟容英争风。
可是不能白来,先把坏事做了再说!
相国寺自山门始不许车马通行,容子修与容英、丫鬟齐玉一同下车后,楚淮安远远跟在他们后头追了小百米才叫住人。
楚淮安脸皮厚,便是生人也能拉着聊半个时辰。又得圣上青眼风头正盛,他主动结交容子修自然乐得寒暄。
且又念在容舒这份姻亲,兄妹俩也少不得配合做出熟稔亲近之状。
身着粗布褐衣,又以轻纱覆面的容家阿舒就站在旁边,并未被认出。
及至容舒假装被身后路人推倒,将食盒中的汤水猛猛泼出去,容子修、容英、楚淮安衣裳都遭了殃。
可惜拎着糕点盒的齐玉站得靠后躲过一劫。
楚淮安连连作揖致歉,喊来僧弥带他们去斋舍更衣。
“你去外头候着,我给我们小姐换!”齐玉要被楚淮安带的这个哑巴丫鬟气死了,方才又不敢对楚清安发作。
见这哑巴丫鬟还有脸跟来,齐玉把糕点盒重重往堂屋的矮几上一撂,盛气凌人地堵在内室的门口,放下话后把门“砰”地关掉。
正中下怀。
容舒看一眼紧闭的门口,蹑手蹑脚靠近矮几。
她手中的食盒还有夹层——里头正是楚清安找人替她做的珍馐——同容英擅长做的莲蓉酥外形一样——但是加了十足的辣椒和芥末。
想必薛候尝一口,就再也不想见容英了。
而她偷换食盒的举动,尽数落入梁上君子眼中。
容英出来的时候眼眶红红,以容舒对这个四妹妹的了解,她大概在内室偷偷哭过。
容舒一直以来在家算个孝且贤的好晚辈、好姐姐,可是对不起啦,薛展不能碰。
回家再补偿她吧。
禅衣体面素雅但有失精致华丽,显然不宜再行“相亲”“吸引”等事。
同样换好了禅衣的容子修和楚清安先后找来,通码的宽松禅衣只分男女,楚清安身着男款像小孩偷穿大人衣裳。
“英儿,不若今日你先回去,食盒哥哥先替你送到。”
“是。”
容子修也叹了一口气,面色不快地拎起食盒,与楚清安告辞。
一行人走远后,“哑巴丫鬟”放声大笑:“哈哈哈我们好坏啊……好想知道薛侯吃了那糕点会是个什么反应。”
话音听得梁上君子头皮发紧。
楚清安脸色却不轻松,携起容舒双手道:“方才更衣之时,有公公来找我,说圣上在此,要见我。”
“圣上怎知?”马车不是去黑市租的吗?
话说一半容舒又觉得问得蠢,圣上亲临,岂能不严查往来车辆。
“也对,龙仪军手眼通天,说不定,你我二人此刻也被监视着呢。”
这来历不明的丫鬟还真说对了。暗处薛展唇角微勾,只觉此景有点招笑。
楚清安汗毛倒竖,“咦……你别吓我了,你可记得上回我提出的官银借贷之法?想来圣上急召定要问这个,我假托如厕赶紧跑来问问你!你曾判断难以施行,可看出有何弊端?”
“你说,前朝有富户谢氏,于播种时节大开私库贷款给没钱买种子的农户,再在收获时节加五厘利钱收回,如此谢氏家产益丰,还得百姓称道。”
容舒得意地坐在矮几旁,打开食盒啃了一口,眼睛亮起来——四妹妹手艺的确很好。
楚清安听得聚精会神:“是啊,正是受此启发,我想着,若此项惠民之财由朝廷发放,岂不是资助更多人,于税收也大有裨益。”
“难点有三,其一,想必那位谢财主得遇皆为丰年,农户能赚回本利。那么荒年该如何?”
“荒年……百姓无粮可食还要偿还买种之资。”楚清安深以为然,思索片刻,“是不是能,指定多地均摊风险?”
“若均摊,丰收却要多还,寡收有人替你还,人性本惰,就没有人好好耕作了。”
楚清安嘴巴塞满莲蓉酥不便说话,边嚼边猛猛点头认同,满嘴流油的吃相看得容舒食欲全无。
男人做派久了,私底下也毫不婉约啊!
容舒嫌弃地移开视线接着说:“说到好好耕作,其二,若农户短视,春季借银却不买种子,实则挥霍殆尽,秋日里官府不知要多多少坏账。”
“是我考虑不周,其三呢?”
“其三……不说也罢。”
“为什么不说,求你了求你了。”楚清安双手合十连连作揖。
容舒无奈道:“你方才说此法于税收有益,难保没有官僚为多收利钱,强使能耕十亩之丁贷百亩之财。”
“世有懒怠之民,有趋利之贾,亦有急功之官。这些不是你小小翰林可以改变的,在其位而谋其事,第三点圣上自有考量,你莫要多言,叫人觉得你心思大、心思野。”
起初听到前二则,薛展还只是意外这来历不明的女子既有经世之才,又具惠民之仁。想来楚清安能如此得圣上器重,亦有这位女军师的助益。
直至听到最后,一向情绪不起波澜的薛展心下大动,她对人性、对为官之道竟如此通达。
薛展觉得她不似曹党余孽,只是很想探究这位女子还有怎样的眼界与卓识。
只见楚清安听完兴奋地抱住女子:“容小舒~我明白了,有你真好!”
女子浅笑回抱,一时亲密无间。
容小舒。
若他记得不错,楚清安与定南将军独女有婚约在身,那位容小姐,名舒。
楚容二人,在外人看来皆贤德守礼之流,不想私下感情甚笃,未成婚便……
所以,她与方才的容千户和主仆二女是一家,有这等见识的容小姐,此来乔装,兴许是为了换食盒这等内宅之争?
一向事不关己冷心冷情的薛都督,霎时生出了几分怒其不争。
薛展兴趣消减,待楚清安离去本想先回自己留宿的斋舍,却意外发现容三小姐一直和他同路,乃至……进了他的寝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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