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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薛侯回京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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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京中酷暑,正午的日头砸在眼皮上压得人睁不开眼。
藤园修建之时便多设游廊,府心露天的花园中也竹石林立,不乏阴凉遮蔽处,行人穿梭便凉快不少。
时近午后,膳房又忙碌起来。
无他,只因那位千娇百宠的三小姐入了夏便用得饭少,午睡醒后又觉得头晕恶心,膳房便惯常在这个点儿做些清凉解暑的送去,压压肚子。
“追丽姑娘!”王婆子站在灶台边监督小丫鬟熬糖,余光瞥见门槛外站的绿裙,一下子堆了笑迎上去。
“可是三小姐有什么吩咐,怎生姑娘亲自来了?”
三小姐跟前最得脸的大丫鬟追丽笑答:“不是什么大事,前几日做的马蹄丸子小姐今日又想了,可是在做别的了?怪我忘了早些叮嘱。”
说罢,递上一串钱去。
膳房对府中各院有额定的份例,寻常主子都受用不完,余钱便进了王婆子这些人的兜。
偶尔哪房里多要道吃食无妨,可若日日削他们的油水,少不得打点一二。
王婆子受宠若惊,赶忙推拒:“姑娘折煞我了,三小姐想吃什么老婆子都该做,快使不得!快使不得!”
一旁熬糖浆的小丫头一直竖起耳朵听干娘和追丽说话,收了灶火,心直口快道:“干娘方才还收了齐玉姐姐的,追丽姐姐待咱们这么好,干娘为何不收了?”
小丫鬟眼里追丽人漂亮、穿得漂亮、出手也阔绰。
王婆子赶忙捂住这死丫头的嘴,恨不能憋死她得了。
她口中的齐玉是四小姐容英的大丫鬟,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追丽爱打听这些,状似无意道:“四小姐难得在吃食上讲究。”
“四小姐是不讲究,她今晚要来亲自做糕点呢,说是明日捎去相国寺。”
这是个大新闻,膳房传了一中午了。
“亲自?”
“是嘞,听说要和大人物相看,是个侯爷。”
王婆子说罢撒开小丫鬟,推了推她吩咐道:“听见三小姐要吃什么了?还不烧上水,木薯粉在西橱子里。”
那头追丽没理会王婆子故作殷勤,心里反复咀嚼她方才的话。
相看侯爷?
追丽蹙眉,眼看话题扯远了,又上前拉住王婆子追问:“哪位侯爷?”
“这个……老婆子哪里好多问。”
好吧。
不过,大概不是那位吧。追丽心不在焉想着自家小姐的事,强硬把串钱塞给王婆子便匆匆走了。
她家小姐如今当家,膳房上赶着讨好不敢对着小姐多要是一回事,银钱落到实处是另一回事。
出了门四下鸣蝉又争而往耳朵里钻,在没树影的地方走几步就心浮气躁。
若谁在这时对上了茬,一点小事也能让两头争执起来。
不是你抢了我的,就是他漏了你的,然后隔三差五把官司呈到容舒房里。
追丽越过雕花竹绣屏风正看见容舒打发完两个管事婆子。
二人平时个顶个的泼辣,这会到了三小姐跟前倒一个比一个老实,不知道被训了什么话,一前一后朝她点了点头悻悻离开。
榻上美人却不见厉色。
容舒午睡方起,身上只着单薄的中衣,削肩修颈,不盈一握的窄腰斜靠在软枕上,纤手新染了水红色的指甲,衬得指节如葱如玉。杏眼盈盈含水、粉颊泛红、眉头微蹙。
见追丽才回来,粉唇撅起不满道:“做什么去了这么久。”
夏日睡得沉,方才又梦到了那个人,宽肩窄腰高坐马上。
那日他匆匆一瞥便策马而去,梦里同样的场景,他没走,还俯身朝她伸手……
容舒美滋滋地想,好巧,指甲刚染了不错的色。却听见有人大喊“你别拉我!”
谁在乱讲,不要听,要拉的,要牵她的……
可是声音越来越吵,伴随着身体的坠降感,一睁眼,看到了床顶的锦绣纹饰,久久回神。
随后丫鬟进来通报说两个婆子吵起来了,拉拉扯扯进了院子,要小姐替她们找公道。
往常这个点容舒已然起了,她知道今日是自己贪梦不醒,不会苛责,可是也难免不高兴。追丽离开一会,院里的人就越发没眼色,竟不知道拦住!
追丽答非所问,酸溜溜道:“小姐,四小姐明日去相国寺相看。听说是位侯爷。”
容舒听到侯爷眉心微动,但京中侯爵如云,容家的门楣又不低,不足为奇。
“由她去。”
傍晚,二门小厮来传,说大少爷回京了,正在堂屋吃茶。
容怀臻只得容舒一女,他和怀义、怀礼兄弟几人还算和睦,容家一大家子便一直没分家。大少爷容子修与容英同为三房所出,是容舒的堂哥堂妹。
回京之事未曾对她提起过。
容舒梳洗一番来堂屋,没进门就听到三婶母吕氏大声地嘘寒问暖,见容舒来了招呼了一声:“舒儿来了,你大哥念叨你呢。”
大堂哥容子修扭头看她,晒黑的麦色皮肤笑出褶子:“三妹妹,几年不见,出落得越发好看了。”
“大哥一去多年,舒儿也想得紧。”容舒笑应,在吕氏对案落座。
吕氏虽是长辈,但藤园由容舒的父亲容怀臻撑着门楣,如今又是容舒当家。容怀义中人之才,能在兵部供职多少仰仗了容怀臻戍边多年的军功。
二人平起平坐不是因为吕氏不拿架子,反而是因为容舒给长辈尊重。
“方才还说到,先前你大哥不在,咱家没有适龄的儿郎为你奔走,如今修哥调任京都,该和相府走动走动才是。”
容怀臻当年榜下捉婿,将容舒和新科进士楚清安的婚事早早议定,原以为是将门贵女与寒门才子的佳话,不想几月后楚清安竟被相府认回,能配贵女的才子果真还是贵子。
可拖了几年两府都未着手走六礼。
相府不动,容舒不急,吕氏作为姑娘这头的一个婶母,也不好上赶着。
吕氏亲生的容英只差容舒几个月,眼看要十七了,婚事压在容舒后面,吕氏心急,又不愿叫人说她乱了齿序。
这些年吕氏时不时就要催一催容舒的婚事,容舒看在眼里避而不答,惊讶问起:“大哥以后都在京城了吗?”
容子修眉头扬起:“托伯父举荐,如今在龙仪军效力。”
从戍边守备调任天子近卫,确实是个好差事,容舒点点头。
吕氏难掩得意:“龙仪军新上任的都督正是当年平定曹宁之乱的薛侯爷,对修哥可器重得很。”
听到这个名字,容舒眉心一跳,终于抬眼打量了一番容子修:“薛侯,调任京城了?”
“正是,都督在京郊的相国寺休整,三日后进京面圣。我思念父母姊妹,先行见见家人。”容子修对迄今境遇颇为自得,眉飞色舞地讲述他的经历。
相国寺。
容舒视线在吕氏和容子修之间徘徊,若有所思,“怎么不见四妹妹来迎,往常四妹妹和大哥最亲了。”
吕氏抢道:“英儿……一向肠胃不好,见了荤腥恶心,说要晚些再找修哥说话。”
“这样啊。”
言语间四房容怀礼和四夫人张氏带着总角之年的一双儿女也来落座,又是一番寒暄。
及至天黑,外头通传三爷到家了,众人才起身纷纷入席。
而四小姐容英,整晚都未曾出面。
容舒一向于交际之道上得心应手,这些年无论府内还是满京都有个好名声,今天却笑得格外疲乏。
热闹散去,回到自己的院子仍旧空荡荡地,蛐蛐儿吱吱叫唱的声音在寂静之中分外刺耳。
容子修从小心思活泛,年少时整日追随容怀臻,外人看着比和他亲爹都亲。以至于后来容怀臻擢拔封疆大吏后也一直把这位侄儿带在身边。
如今在薛侯麾下效力,会动心思借容英献殷勤,完全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近水楼台先得月,寻常人入不得薛侯的眼,可容英有容子修牵线,若日日在他眼前晃,谁又能说得准。
容舒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坐起来,翻出床底的箱子,抱出里头整齐叠好的墨色狐裘。狐裘成色极好,大到可以当娇小少女的被子,显然不是女子之物。
夏夜潮热,容舒却双臂双腿紧紧夹抱住那厚重大裘,缩成一团。脑袋埋进光滑的绒毛中,仿佛能感受到如它主人一样清冷的寒气。
良久,深深喘息。
翌日天公不作美,黑云压城,不见昨日骄阳。
但是容舒很喜欢。
要走这么远的路,她可怕热了。
她的人一大早就盯着门房,容子修带着容英一走,容舒也低调出门,上了外头停驻许久的一驾不起眼的马车。
掀开帘子,里头的人唇红肤白,一袭雪青衣袍,白玉发冠,端的是贵公子的衣着,动作却不拘小节,四仰八叉倒在软枕上嗑瓜子。
见容舒过来才收了一条腿给她腾了点地方,衣袍下的腿纤细修长。
容舒面露嫌弃,“楚清安,你刚刚踩过。”
楚清安挑眉坐正,宽袖包住手给她拍打几下:“定亲这么久,容小舒你还嫌弃我。”
容舒优雅落座,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不嫌弃,我回去就说跟你议定了,下月纳采。”
“别别别,咱们还是找你的薛侯爷去。”楚清安说罢朝外探头吩咐车夫:“快点,跟上容家的马车。”
容舒心烦意乱指尖绕着衣带,竟生出了点近乡情怯的意味,明知故问道:“他去奉都那么久,也不知道有没有遇到什么人。”
“没有。”
容舒狐疑地凑近:“你如何知晓?”
“想他薛侯什么人,除了你他必定谁都看不上。”
打趣完被容舒轻拍了一下,讨饶道:“好啦,是楚婉儿打听的。她昨夜就挑好了衣裳,还说要在相国寺让薛侯对她念念不忘。”
又一个要献殷勤的,薛侯回京的消息有门路的一经知道,便开始各显神通。
提到这个人容舒十足的嫌弃:“你那渣爹不是给楚婉儿找了门好婚事吗,她怎么还惦记薛侯爷?”
“这话说的,你也和我定亲了,你不也……唔唔。”话没说完就被容舒扑倒在软垫上捂嘴,“好舒儿,好舒儿,我不说了。”
楚清安挣扎着腾出嘴来解释:“多亏我跟楚老狗通风报信,楚婉儿今早已被禁足了,去不了喽。”
“扑哧哈哈哈哈,你好阴啊!”
容舒高兴地抱住楚清安,扭来扭去时忽然觉得脑袋上软软的,“清安今天没带束胸吗?你这里……是不是越来越大了。”
“啊——!容小舒你这个小流氓!”
容舒咯咯笑着被火速推开,楚清安双手捂住前胸,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更大,我要摸回来!”
二人在车里闹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