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荒地那串多出来的脚 ...

  •   去荒地的那条路,我现在闭着眼都能走。
      区别是——
      前两次我是自己往那边去,
      这一次,是一群妖把我往那边“抬”过去的。
      木匠妖在前面扛着锄头,小妖们端着火把,寨长拎着那串大铜锁不知道为什么也带上了,仿佛锁能当护身符。
      阿灰跑在最前头,边跑边喊:“你们脚下小心!脚下小心!小心踩坏沈官人要看的东西——”
      “那你自己先别乱蹦。”我在后面提醒。
      她回头冲我摆摆手:“我轻!踩不坏!”
      ……谁给你这种自信的。
      **
      荒地那块,一眼就看出动过。
      昨天我们挖过的坑,已经被人简略填平了,但土色明显不一样,四周也多了一圈新踩出的痕迹。
      “你们先别下去。”我抬手拦了一下,“从边上一圈绕着看。”
      狗妖和鼬妖鼻子又上线了。两只一左一右,沿着荒地边缘走,时不时停下闻一闻。
      “这边——”鼬妖先在一块地方划了圈,“味道新鲜的。”
      我走过去一看,那是离我们昨天挖坑不远的地方,泥表层比周围细腻许多,有人刚刚翻过。
      “沈主簿,你看。”阿灰指着泥面,“这里有脚印。”
      确实有。
      两种。
      一种还是昨天那种乱晃的鹿类足迹——趾缝开大,步伐不稳,横七竖八,绕着坑转来转去,像在找东西。
      另一种……
      “这不是鹿脚。”我蹲下来,指了指那一串,“是人足。”
      五趾并拢,穿过鞋底,有草鞋印的纹路。
      寨长眼睛睁大:“山脚哪家会半夜跑荒地?!”
      “白天也可以。”我说,“你看脚印边缘,有点硬,是晒过的,不是刚踩的。”
      也就是说——
      白天有人来过一趟,翻过一遍;
      晚上魔染妖又来了一趟,围着这块翻过的地方瞎转。
      “它是在找味道来源。”阎昼看了看,“但味道被翻散了,它就乱了。”
      我点点头:“人先来动了坑,它再来就找不准。”
      “那人到底在干什么?”刘从事抓头,“怕被查出来?还是想把之前倒的东西挖走?”
      “为什么不能两样都想干?”我说。
      “那我们要不要——再挖?”阿灰提议。
      “不挖了。”我摇头,“再挖下去,这块地要变成蜂窝了。”
      “我们只要记得一件事——”
      “有人知道这块地有问题,而且已经开始慌了。”
      寨长缩了缩脖子:“那这人,会不会回来对付我们?”
      “有可能。”我诚实道。
      “那岂不是——”
      “所以要在他动手前,把路记清楚。”我打断他。
      “人可以装作不知道,脚底下不会装。”
      我指指那串草鞋印:“你看它来时的方向。”
      草鞋印从荒地西侧一条小路来,又沿着同一条路出去。
      那条小路通的不是我们昨晚走过的那条水渠路,而是——
      “山脚另一片宅子那边。”寨长脸色有点古怪,“偏后头的几间仓……还有许家的一个小庄。”
      许家。
      这俩字出现得有点频繁。
      “你确定?”我问。
      “我在这山脚长大的。”寨长叹气,“谁家门前什么样,我闭着眼都认得。”
      “那这条路,平常谁走得多?”
      “许家的人,也有在山里打短工的妖。”
      我点点头:“好,从荒地到小庄,我们算一条线。”
      “今天先不去。”
      寨长愣住:“不去?!”
      “现在去,路上人少,一眼就看出我们是去专程找他们的。”我说。
      “那什么时候去?”
      “等集市热闹的一天。”我想了想,“顺便再找借口收一轮酒税。”
      ……山脚这帮人,估计打死也想不到——
      万妖税务司来这里第一件干大的事,不是收税,是查荒地。
      **
      我顺着鹿脚印绕了一圈,让狗妖仔细闻了闻。
      “这里还有昨晚的味。”他指了指一块,“那边就淡了。”
      那块正好是我们昨天挖出木箍的位置。
      “荒地对它来说,是‘吃过好东西的地方’。”我说,“那以后我们就把它当成它的老窝之一。”
      “你是说,还会回来?”寨长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魔染妖不认家,只认味。”我说,“除非我们把这片地全翻净,不让它再闻到那种东西。”
      “那要翻多久?”
      “看你们愿不愿意出力。”
      寨长犹豫:“要是翻的时候,它突然窜出来——”
      “那就抓。”阎昼淡淡,“正好。”
      他站在荒地边,目光在那一圈脚印和泥土上来回扫。
      “它现在每晚出来一次,习惯养成得很快。”
      “习惯越大,越好抓。”
      他这话说得冷静,好像抓的是一只爱偷鸡的普通狐狸,而不是可能发疯的魔染妖。
      “那白天呢?”我问,“白天它会躲哪?”
      “山里阴湿的地方。”他想了想,“石缝、洞、废屋。”
      “我们山脚有废屋吗?”我问寨长。
      “有两间。”寨长飞快回答,“一间以前是放破农具的,后来塌了一半;另一间更偏一点,听说以前住过个来山脚算命的人,后来不知哪去了。”
      我:“……”
      “你们这种背景故事,不拿来拍戏可惜了。”
      寨长:“啊?”
      “没什么。”我摆摆手,“先记着这两个地方,有空去看看。”
      “今天荒地就这样。”
      我最后确认了一圈脚印的大致走向,用炭笔在小册子上画粗略的路线图——从荒地到水渠,再到谷仓;从荒地另一个方向绕到小庄。
      几条线交缠在一起,看着就不像清爽的山路,倒像是一张慢慢收紧的网。
      区别是,这次我们不打算当网里的那个。
      **
      回寨的路上,小妖们一路聊不停。
      “你们说,那魔染妖,会不会是从深林那边逃过来的?”
      “说不定是被人追杀,逃到这儿来了。”
      “那也不能来撬我们的谷仓。”
      “要是我魔染了,我第一件事就是躺平,不出来吓人。”
      我在后面听,觉得他们这讨论也挺有意思——
      至少目前为止,大家还是拿魔染妖当“问题对象”,不是“要立刻砍死的妖怪”。
      这点很重要。
      从“妖”到“病”的那一步,如果走错了,将来所有案子都会朝着错的方向跑。
      “沈官人——”阿灰扭头来看我,“你说魔染妖以前会不会也是正常的?”
      “当然。”
      “那它变成魔染妖之前,会知道自己已经开始不对劲了吗?”
      她问这句的时候,声音不自觉轻了一点。
      我想了想:“一开始,应该会。”
      “比如——最近总忘事,总心烦,总觉得谁都看它不顺眼。”
      “再后来,就分不清是别人的问题,还是自己的问题了。”
      阿灰认真地点点头:“那……要是我哪天总想半夜去别人家翻谷仓,你就打醒我。”
      我忍笑:“行,到时候我先检查你是不是吃错了什么。”
      刘从事忽然插了一句:“那要是人也会魔染呢?”
      我看他:“你在担心什么?”
      他摸摸头:“担心我以前算错的账,现在都要来反咬我一口。”
      我:“……那叫报表对不平,不叫魔染。”
      **
      回到寨子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
      我本来打算回屋写一份“荒地情况小结”,才坐下没两行,阿灰又冲进来:“沈官人——有人找你!”
      “谁?”
      “鼠大夫!”
      我起身,正好看见鼠大夫在门口缩着脖子,人还没到屋里,胡须先探进来半截。
      “沈主簿、沈主簿——”他小心翼翼晃晃手里的纸,“我把你要的那些……大致写了一写。”
      纸有些皱,字比他人还抖,但不妨碍内容清楚。
      他写了当年在郡城见到的那些桶、那块荒地、那些来捡药残的妖,还有某次隐约在药行后门看见的许家马车。
      “这纸你先收着。”鼠大夫递给我,眼神有一点挣扎,“我写出来了,就算是……说了。”
      “你放心。”我接过,折好,“现在只有我看。”
      “以后呢?”
      “以后要给谁看,我会先跟你说。”
      他点点头,又忍不住问:“沈主簿,你真打算——去查义春?”
      “迟早。”
      “现在不去?”
      “现在证据只到这一步。”我说,“再往前,就要有人亲眼看到他们把药往你们地里倒。”
      “目前这块荒地上,只能证明——‘有人倒过’,不能写上‘哪一家倒的’。”
      鼠大夫松了一点气,又有点说不上的失落。
      “那我这算什么?”
      “算第一块砖。”我说,“墙要倒,得一块一块砖往外抠。”
      “你不抠这块,后面的都抠不出来。”
      鼠大夫看着我,忽然低声道:“沈主簿,谢谢你。”
      “谢我干什么?”
      “我以前跟掌柜吵的时候,他说——”他学着那种有点官腔又有点油滑的口气,“‘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个抓药的小老鼠,写了也没人信。’”
      “现在……至少有你愿意信。”
      我笑了一下:“我只是不喜欢别人拿‘没人信’当借口乱来。”
      “你这人就是多事。”门口传来阎昼懒懒的一句。
      他靠在门边,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我侧头看他:“你刚才在外面听?”
      “我耳朵又不是摆设。”他随口回了一句,“以后你要去郡城敲义春的门,记得叫我。”
      “陪我吵架?”我挑眉。
      “我可以帮你把门踹开。”
      这建议还挺实用。
      我点点头:“行,到时候你踹门,我讲理。”
      刘从事小声嘀咕:“……这组合在郡城要出名了。”
      **
      晚上,寨里生火做饭。
      风从山上传下来,带着一点凉意,也把灶台上那点烟吹散了一些。
      我拿着那张鼠大夫写的纸,又看了一遍,折了两折,收进册子里专门空出的一个夹层。
      那一层目前只有两样东西:
      一张鹿地的丈量图,
      一份关于药粉的见证。
      他们看起来都不起眼。
      但我知道,这两样东西,在这座山的未来账本里,都要占很重要的位置。
      吃饭的时候,阿灰一边啃馒头一边问我:“沈官人,你说那魔染妖,会不会也是吃了这些药才变成那样的?”
      “有可能。”我说。
      “那要是抓到了,它还算不算坏妖?”
      ……她今天的问题怎么格外多。
      “坏不坏,得看它没生病之前做什么。”我说,“如果以前就是抢粮砸谷仓,那它即使没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如果以前只是个普通妖,被药害成现在这样——那我会先把药行的账记重一点。”
      阿灰似懂非懂地点头:“听起来……很公平。”
      “我尽量。”我说,“真正公平的事,其实很少。”
      “那你干嘛老去做?”刘从事在旁边忍不住插嘴。
      “因为不做的话,”我咬了一口馒头,有点费牙,“就更少。”
      ****
      夜里,寨子比前两天安静。
      一方面是大家看见谷仓新门和大铜锁,心里多少有点安;
      另一方面,是荒地那串草鞋印,让所有人的脑子都在转。
      “谁会去那儿?”
      “什么时候去的?”
      “是人?是妖?是谁家的?”
      这些问题在他们嘴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在我脑子里也转。
      我不是没冲动过——现在就带人杀去那个小庄,把所有桶翻个底朝天,看看能翻出几袋见不得光的药来。
      但那样做,太爽;
      爽完以后,账就难记了。
      合法的、正经用的、村里人救命用的,会被我们和坏东西一起砸;
      义春那头也会立刻警觉,从此所有药从别的路走。
      我不是来当一阵风的。
      我是来记总账的。
      总账要有点耐性。
      我翻个身,把手伸到枕边,摸到那册子凉凉的封面。
      “郡城义春药行。”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许家小庄。”又念了一遍。
      “山脚荒地。”
      三处地方,三行字。
      有些账,一开始不在同一张纸上;
      慢慢记着记着,纸会自己挨到一起。
      我不着急。
      眼前还有更紧的事——
      谷仓还能不能守住,
      魔染妖下一次会不会不止喝酒,
      以及……
      “沈官人——”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压低的呼唤,“你睡了吗?”
      声音是阿灰的。
      我翻身起身,把窗扇推开一条缝:“怎么?”
      “我刚从谷仓那边回来,”她压低声音,“酒坛旁边……好像又多了两个脚印。”
      我整个人立刻清醒了大半:“什么时候?”
      “就刚刚。我们去换值的时候,看了一眼。”
      我把鞋草草套上:“走,先不叫别人,你带我去看。”
      夜风一吹,月亮从云缝里露了一小块边,像一只睁一半眼睛的猫。
      谷仓新门静静地立在那儿,铜锁在月光下发着暗光。
      门没动,栓在。
      酒坛旁边的地,却真的多了两枚新印子——
      并排的,人足印,踩得不深,却很清晰。
      不是鹿。
      不是小妖。
      也不是之前那双草鞋。
      阿灰小声问:“沈官人……这是谁的脚?”
      我看着那两个脚印,心里某个格子“咔哒”一声轻轻一响。
      “是个比我们早起的人。”我说。
      “也是个——”
      “知道谷仓现在有酒的人。”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