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染微夜(啸夜轩)》眉凉羽

13、12

　　飘雪阁，荒凉无人处。
　　茶香袅袅，湿润的水汽弥漫，将面前的人笼罩在一片雾朦朦中，显得极其不真实。
　　“阁下可是又走神了。”唇边浮起淡淡地笑痕，萧皊霜眉宇柔和，戏谑里不含恶意。
　　“抱歉，”殊生还抬眸，“习惯了。”
　　“习惯？那，是对每个人都如此，还是只在我面前走神？”萧皊霜继续问，不肯轻易放过他。
　　“只对你。”殊生还的声音低低的，“因为你我像这样坐在一起，只在我梦里出现过。”
　　“我早就想问你了，我们……以前见过？”萧皊霜蹙起了眉头，难得的打开天窗说亮话，因为记忆中没有他却对他熟悉而不安，也因为仅他一人让她放心，对他没有那么多杂七杂八复杂得不得了的感情，他于她，就如兄长一般，所以在第一次见过之后，她就常来，他是个很奇特的存在，有他在身边，她总是轻而易举地得到平静，那种把一切恩怨情仇都放下的平静，这对一向戒心很重的萧皊霜来说，是很罕见的经历。
　　殊生还不语，一双利眸紧盯她不放，似是想借这个举动看可否令她露出点破绽。萧皊霜自是不怕他的打量，眸子里一片澄澈，心中一片坦荡。
　　良久，殊生还得到了答案，阵阵极度的失望退去，可疑惑却止不住的翻涌而起，他细细地打量，细细地观察她，细腻白皙的皮肤，秀气的黛眉，干净清澈的凤眼，光滑娇小的鼻，不点而朱的红唇。每一个部分，都是自己心中熟悉的，每一个部位，他都在五年中反复不断地描画了无数次。只是……那双眸子里不再有懵懂，取而代之的是将一切隔离在心门之外的冰冷。
　　“既然你这么问，我也就直接问你，不拐弯抹角了”反正在楼里肯定早已有人询问过了，“你老实回答我，你，是不是冉茹夜？”
　　冉茹夜！第一次有人全名全姓的把这个名字在她面前说出来！
　　“好，那我很严肃很认真的告诉你，我，不是！我只是萧皊霜，冉茹夜，是真的已经死了。”没来由的，她相信面前的这个男人，虽然……脑中一晃而过某个画面，她眸光一闪，瞬时冷意四射。虽然这个人是害冉茹夜惨淡死去的罪魁祸首，但是……他远不如另一个男人可恶！
　　“不可能！如果你不是她，怎么可能与她长的一模一样？”
　　“相貌，只是皮囊而已，你怎知这世上没有长的一模一样的人？”萧皊霜轻叹，“冉茹夜的事我也知道几分，如果说注定不是你的，你又何必执着下去呢？”
　　“我不相信！如果真的有相同的两个人，当年我又怎么会不择手段用尽一切方法，想要得到她？如果有相同的两个人，以当年殊家的势力，我定会找到的！又怎么会…..又怎么会，执着到逼死她呢！”
　　萧皊霜蛑中一道寒光略过，那一瞬，杀气四溢！
　　“这么说，阁下只是执着于对方的相貌？这样的执着，你不觉得太肤浅了吗？”
　　“我……”殊生还说不出话来。自己真的只是在意冉茹夜倾国倾城的美貌吗？他恍惚似是回到了过去，在那个有着薄薄的阳光，微湿的雾气的清晨，那只有几岁的小女孩，灵动的双眸没有常人见他时露出的恐惧，藐视嫌弃。笑嘻嘻地望着他，稚气的声音中充满了善意：“大哥哥，你陪我玩好不好？”脖间，刻着曼朱沙华的翠绿玉佩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比起长相，我更眷恋的是她的善良，她的可爱，她的不嫌弃。只有她，没有嫌弃过我。”他的声音轻轻的，好似风一吹，就散了，转眼间消逝在天地间，“她给了我这辈子都不敢奢望的温暖，可我……我又做了什么？！为了自己想将温暖据为己有的自私，竟然逼的她跳崖！我……”殊生还的头埋在双臂间，压抑的声音中充满了痛苦与自责。“如果我不强求的话……如果我当时放手了的话……”
　　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发生过的事情，不会因为后悔就重来一遍。萧皊霜在心里冷冷的想，然而并没有说出来，眼前的男子已经太过愧疚，她怕自己的话，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崩溃。
　　正当殊生还被这五年来，累积得越来越深的后悔折磨的痛苦不堪的时候，温热柔软的玉手犹疑地触着他的头顶，温柔地抚触着他，无声地传达着对他的劝慰与理解。他的思绪有一瞬的空白，过往的一幕与现在重和，让他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
　　“她……冉茹夜是我的同胞姐姐” 殊生还猛地抬头对上她怀念的眸，“她临终的时候我也在场，到死她都没有怪过你，怪的只是那个负心人，真的，我保证。”看他不相信，萧皊霜又向他保证。
　　“大哥哥，温柔的人大家都喜欢，总有一天会出现一个女子不会介意你的不完美，而爱上你的温柔的。真的，我保证！”心中的那个人也是这样对他说，可是当时他不敢也没有资格问，那个女子，能不能是她？而当他有了勇气，有了权势地位，有了天下间所有人艳羡的一切的时候，他却已经无法再问出口。因为那时，那个女子的眼里心里，满满的全是另一个男子的身影，已经没有可以容纳他的地方了。
　　殊生还身震荡，不自禁地握住她柔夷，脑中清灵了一分，“我怎么都不知道茹夜有妹妹？”
　　他仍不相信她不是茹夜，仍不相信茹夜已逝。如果茹夜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他还孤独的活着干什么？
　　“事实上，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萧皊霜淡然地将手抽出，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淡自持，不愿多加解释，萧皊霜不再说话，起身离开。
　　在回半雪楼的路上，萧皊霜细心沉思，方才……应该没说出什么计划外的话吧？唉！她无奈叹了口气，好想回去，呆在这里好累！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不容有一丝的差错，因为错一步，可能就是万劫不复！可是……回去又能如何？那里没有了师父，好象一切都不同了，回去……又有什么意义？师父……好想好想你！还有，不知道枢现在怎么样了，自从上次一别，就再也没见过他，真是的，他也不知道来封信让她放心！
　　推开房门，心里还在想，现在每走一步，好象都与原先的计划有所偏离。唉，没办法，谁知道殊生还居然还活着？照传来的消息来看，他应该在五年前的时候就死了。甚至连他的尸体都有，不用说，这肯定又是啸夜轩找尸体假冒的。
　　真是的，她的生命中只要遇他，就准没好事！腹诽着，迈过门槛，刚进门连门都未关，突的感到一道劲风夹着内力扫来，萧皊霜一楞，不禁为自己没发现房内有人而懊恼，反应却极快，右肘向后一撞，脚下不停连移几步，对上偷袭者的面，玉手一递，暗含巧劲的掌风打向他胸膛。那人反应也不慢，双手一抓化了她的掌劲，反手一扣身子一转萧皊霜的背莫名其妙地撞在门后的墙上。
　　萧皊霜银牙暗咬，面上露出一丝疼痛的表情，“楼主？！怎么是你？你什么意思！”原本想继续反抗的动作因见到是他而放弃，但她心中的怒火却突的一下飙到最高！
　　啸夜轩的手紧紧环住她的腰，将她禁锢在胸膛与墙之间，低下头眸子灼热地看着她，胸口间翻涌着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飘雪阁楼主竟躲在女子的闺房里偷袭，传了出去不知要吓死多少人呢。”被他看的头皮发麻，萧皊霜不禁主动打破这令她心中慌乱的沉默。
　　啸夜轩不说话，炯炯的眼神专注地凝视她，像是分离已久的恋人重逢时，要把对方离别日子所造成的思念，全部的补回来似的，漆黑深邃中还带着几分审视，如探照灯一般让萧皊霜无可遁形，“喂！到底有什么事你直说，就这么闷不吭声的看着我，我哪知道你想干什么呀？”萧皊霜气极，泄恨般地捶了他一下，恼怒的话语中似乎浅浅地藏着……羞赧？
　　啸夜轩因这发现心情不自然的好了起来，终于大发慈悲开口，但心里的沉重仍然没有消逝。“你……是茹夜的妹妹？”
　　萧皊霜瞠大了眸。
　　怎么会？他怎么会知道？难道……在她和殊生还说话的时候，他在旁边偷听？或者是殊生还告诉他了？不对，她刚从殊生还那回来，从时间上说他没有那机会。那么……就是他偷听了！
　　她眼睛危险的半眯，张口就是毫不留情的讽刺，“原来，扬名天下英俊潇洒的啸楼主不但喜欢偷袭人，还有偷听别人谈话的习惯呀！”
　　“我没打算偷听，是你们谈的太过专心没发现我而已。”本来没打算解释，但是……啸夜轩心里一动，但是她脸上这熟悉的表情，美眸微眯，菱唇似扬非扬，是“她”每每要发火前的征兆，他不由自主地解释了起来替自己开脱。要知道，“她”的性情温柔，脾气好得不得了，可如果发起火来，连他，包括他父母都招架不住！
　　“你的意思是你光明正大的听，是吧！偷听别人说话反怪别人忽略你，你这人……”
　　“我问你，你说茹夜是你的姐姐是什么意思？”啸夜轩的耐心告罄，声音一沉，携着淡淡的不悦打断她。
　　质问她？不高兴了？他有什么资格在这问她，给她脸色看？她心底的怒意越发的上涨，“啸夜轩，我很好奇。如果我告诉你，我是冉茹夜的妹妹，冉茹夜，在五年前就死了，我，不是她！你，会怎么办？”萧皊霜身上，散发出嗜血的残忍。
　　静了半晌，他终于开口，“你以为……我会相信？”环住她腰间的大掌紧了几分，灼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传到她身上，同时传来的，还有他阴郁的心情。
　　“随你相不相信，这是你的事！但是不管你是否相信，我说的都是事实！你相信与否改变不了已定的事实！”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不冉茹夜？”他还是不肯放弃。
　　萧皊霜轻笑了一声，里面含着淡淡的嘲讽“证据？啸夜轩，你是我的谁？你又是她的谁？凭什么向我要证据？你一相情愿的认为我是冉茹夜，现在知道我不是就固执的不肯接受，我说我不是冉茹夜我就不是，我是萧皊霜，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你管我要证据？好！那你又凭什么认定我是冉茹夜，你又有什么证据？就凭我这张脸？世界上相似相貌的人何止凡几，就凭这张脸，你也太肤浅了吧！”
　　“我……不是……”啸夜轩说不出话来。他多希望只凭这张脸，让自己心心念念的就只是这张脸，如果只是面容，那他又怎会痛苦了这么久？如果这么容易就能够被替代，又怎么能算得上是唯一？与她相象的人何其多？有的是眼眸，有的是唇形，有的是身影……可是再像的眼蛑也不会有她偶尔闪过的狡黠，再像的唇形也溢不出她清脆银铃的笑声，再像的身影也散发不出她身上特有的温暖。所以以往有多少相象的人，对于他来说也没有意义，多少次茫然地站在街头，失神的回想她着的一颦一笑，不自觉地寻找着，盼望能寻到她的身影，却骗不了自己，再像的人也终究不是她，于是越来越绝望，心也越来越荒凉，清醒的可悲！所以渐渐的喜欢喝酒，很烈很烈的酒。不是炫耀自己的酒量好，只是爱极了喝酒的过程。将一大口的烈酒咽下，任由那透明无色的液体缓缓滑过喉咙，夹着一阵辛辣灼热的触感流入腹中，回味着方才令人上瘾的痛苦，以为可以忘掉你已不在的难受，可是，时间越久，心越像是被撕裂的疼！到了最后，那痛苦竟是喝再多的酒也去除不了的。
　　只是这些心事，一切的一切，如何与她说？连他都不耻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又该如何奢望她能明白，她能原谅他？
　　“说不出话来了？说不出话来，就请你，防开我，出去！”萧皊霜唇边的讽刺越发浓重。见他不动，一股怒火止不住地涌上，她忘记了一切，只知道要从他身边逃开。她双手用力地推着，见推不开又加上脚，使劲踹，理智全无。
　　“你…………放开……放开我！”挣扎地气喘吁吁的话突然停下来。
　　萧皊霜愕然，脑中一片空白。身体一下子僵住了。
　　她没想到，啸夜轩……他竟然不顾她的挣扎抗拒，用力地……抱住了她，用想把她揉进他体内的力气狠狠地拥她入怀，她甚至敏感的感觉到，他炙热温湿的气息抚上自己的脖颈，那温度，熟悉的令她心悸。
　　她恍然的知道了，他用他的霸道与不经意间透露的温柔，织成了一张又细又密的网，悄悄地困住了她，让她无力也无处可逃！
　　两人周身环绕着诡异的气氛，疏离，亲密，拒绝，接受…….矛盾而又异常的和谐。这样的静默中，两人都得到了五年来，除了对方别人无法给予的安全与平静。
　　啸夜轩叹息的低吟“茹夜……”
　　两个字，包含着无数的说不出口的感情，这两个字，也让萧皊霜失去的理智，以最快的速度全部回到脑中！她双手用力一挣，不顾狭着的掌风会伤到他，不顾反噬的劲风会波及到自己，她以两败俱伤的方式，终于将他推开，迫他后退几步。
　　“啸楼主，你认错人了。”她面罩寒霜，冰冷地道。
　　一个男人，悲哀到只能透过一个相似的面庞，来怀念另一个女人，这是可悲，还是咎由自取？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是心慌意乱地不知道，心里越来越强的喜悦是什么？她为什么会因为他的拥抱而开心？！
　　啸夜轩被推开也不见恼，反而难得的笑了，“我抱你的时候，你没有拒绝。”他心情愉悦的陈述。他肯定，她绝对是茹夜！他抱她的感觉，仿佛一个凹圆和一个凸圆终于合二为一，成为一个整圆的完整感觉，只有茹夜能给他！
　　“那是来不及拒绝！”萧皊霜恼羞成怒！
　　“你没有推开。”他慢条斯理，悠悠然地说。
　　“都说了那是我来不及推开！”还真敢说！
　　“你喜欢我的拥抱！”啸夜轩眼角眉梢尽尽是缱绻笑意。
　　“鬼才喜欢！”萧皊霜快疯了！就慢了那么一下推开他，他就认为她喜欢！他自我感觉还真好！
　　“皊霜，即使这世上所有人都弄错，我也不会弄错。承认吧，你，就是冉茹夜！”啸夜轩眸眼发亮，熠熠生辉的对她说。
　　“呵呵——” 萧皊霜垂头轻笑。
　　“啸夜轩，我都这么说了你还是不相信。”她呼了一口气，好像想把满心的无奈呼出去。现在的她没有半点气愤，只是平静。“那么，我带你……去看冉茹夜的墓！”她目光如炬，直直地看入他内心的最底处，不留一丝可逃避的空间与余地。
　　虽然与计划有出入，但这一团乱在今天解决，也算是釜底抽薪，未尝不是一个好的结果！
　　“你知道么，是我，亲自下葬的冉茹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