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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战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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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穆鸠平双腿渐能活动,将戚少商背出了火场。
两个时辰后息红泪和赫连春水赶来鹰哭关,将戚少商替下回最近的城池疗伤。
十个时辰后河东军步兵在另一名大将的带领下赶来鹰哭关。
十六个时辰后鹰哭关前最后一点火头熄灭。河东军发起强攻,沙陀人仗着地形死守。
二十三个时辰后,鹰哭关关楼的铁铸大门终于被推倒。数不清的士兵一拥而入。他们冲上烽火台,冲进碉楼,冲进仓库,举着刀枪剑戟,用嘶哑的声音喊叫着,寻找可能存在的每一个敌人,好去实现杀戮的快感,享受报复的快意。
然而等着他们的只有一地尸体。
除了顾惜朝。
他坐在关楼最高处,冷冷的看着冲上来的士兵,未做任何抵抗,即被活捉。
河东节度使郑从谠有严令,不得杀伤鹰哭关沙陀守将,务必生擒。这个命令救了顾惜朝的命。一天后他被秘密押往晋阳。
戚少商不知道这些。他因失血昏迷,几次与死亡擦肩而过。最终醒转都已经在十天之后了。他发现自己躺在晋阳赫连宅第自己的卧室里,息红泪和赫连春水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轻声谈论着什么。他试着挪动一下身体,感觉到自己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有些痒痒的,大概是快要痊愈的样子。赫连夫妇没发现他醒了,还在轻声说话,他觉得口渴,喑哑着声音开口要水。
赫连春水大吃一惊,猛的跳起来,桌上的茶壶茶碗都跟着跳了三跳。息红泪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过来,看见他真的睁着眼,目光清明,便忍不住喜极而泣。
她哽声说:“少商,你终于醒了,我……我还以为……”
赫连春水急忙说话:“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他是真心拿戚少商当朋友,难得一点都没有为息红泪的关切而吃味。
戚少商费劲的微笑了一下,干枯的嘴唇因这一笑裂了开,痛得他皱眉,低声说:“水……”
息红泪跳起来就要倒茶汤给他来喝,赫连春水叫道:“不行,不行,他现在哪儿喝的了那个,大夫怎么说来着?”息红泪如梦初醒,赶紧点头,手忙脚乱的端了一小碗白水,又拿了个汤匙过来,夫妻两个七手八脚的,用汤匙把水一滴一滴的润在他的嘴唇上。
戚少商的身体向来都很好。顾惜朝挑连云寨的时候,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九死一生,都活了过来。这次的伤虽凶险,比起那个时候却还是轻得多了。
“只是这两次受伤,怎么都是因为顾惜朝?”息红泪愤愤的说,“自从招惹了这个煞星,少商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连小命儿都快成人家的了!”
她故意在戚少商面前说这话,也不理赫连春水拼命摇头使眼色。戚少商听着,只是笑笑。
“戚少商,何苦呢?”他好一点之后,能坐着喝点汤了,赫连春水找了个没旁人的时候,忽然这么问他。
戚少商愣一下,认真想了想,说:“就是真的死了,我也甘愿……”
赫连春水打断他,有些不耐烦:“我不是说这个。戚少商,这个为了谁死了也甘愿,我懂,我也甘愿为红泪去死。可是我永远不会,像你对待顾惜朝那样,对待红泪。”
戚少商低下头,说不出话。
“我不明白,到底为了什么?你口口声声的,愿意为他死什么的,可你做的明明都是另外一码事。你了解他,你该知道李国昌李克用跟他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在他心里恐怕比亲生的还要重要。如果我是你,戚少商,我就敲昏他,把他扛也得扛出晋阳,好好地找个地方过小日子去。你倒好,你这哪里是爱他,待他好?你这分明是要跟他不共戴天势不两立嘛!现在好啦,一个关着,一个躺着。这结果很好么?”
戚少商艰难的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一边想,一边说,话说的很慢:“惜朝,不是红泪,我把他扛出晋阳,他还是会回来。我敲昏他一次,不能敲昏他一辈子。他想要做的事,太大,太多。我若是只想离开,只想带着他过小日子去,迟早有一天,他会腻烦我,瞧不起我……他本来就觉得我比不上李克用。”他苦涩的说。
————我本应该在李克用麾下,陪伴他攻城略地。你招惹得到么?
这句话顾惜朝用他特有的那种轻蔑语气说出来,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听他说话的人已经被不轻不重的刺痛了。
“我反复想过很多次。”戚少商吃力的说,“想我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想对我更重要的,是惜朝,还是一场胜仗。但是这样想本来就不对,我要惜朝,和要一场胜仗,不应该有矛盾。如果在战场上面对的不是李国昌父子,惜朝会很高兴我这么做。”
赫连春水有些惊讶,望着戚少商古怪的笑了。“我明白啦,”他说,“我不太理解,不过还是明白了。你想打这场仗,原因当然有很多,但是在顾惜朝的问题上你最终说服自己的理由,其实是,你觉得只有证明你自己比李克用更强,顾惜朝才会死心塌地的呆在你身边,是不是?”戚少商不说话,赫连春水自己古古怪怪的继续笑着,好一阵,拍拍他的肩膀,说话,说得颇有些语重心长:“我现在才最终相信,红泪嫁给我是真心的,而且她的选择真是一点都不错。”他说完就走,留下戚少商一个人呆若木鸡。
戚少商在迅速康复。胸口受伤,失血过多,可是他在醒来的第五天就下地活动打拳了。他着急的很,第八天就骑马出门去河东节度使府。
他养伤时郑从谠来看过他。戚少商顾不得周围人多,第一句话问的就是顾惜朝。
郑从谠皱眉回答:“顾公子么,老夫也为难得很。你先安心养伤,待你大好了,咱们再商量不迟。”然后他就不肯再提起顾惜朝了,戚少商周围的人都像是商量好了,都不提顾惜朝一个字。
他在河东节度使府没有见到郑从谠,也没人告诉他节度使的去向。他独自等到黄昏,只能怏怏的回去。
他周围的人一直回避谈起顾惜朝,但是他直觉知道顾惜朝还在晋阳,还在这城池的某个角落里活着;也许已经失去自由,也许也受了重伤活得艰难。他想尽了办法,打听不到一点消息。
河东大破沙陀的消息传到长安,震动朝野,皇帝下了一道圣旨,要派宣慰使前来晋阳,加封官职,论功行赏。郑从谠忙着要迎接宣慰使,更加不肯纠缠于顾惜朝的问题了。直到忽然某一个夜晚,宵禁后,晋阳街头上发生了一起恶劣又诡异的命案。
一早起来,郑从谠便命人来请戚少商。这可着实有些意外。戚少商急急忙忙的去了,过不多久,便派人回来要穆鸠平挑八个功夫最硬的兄弟去节度使府。没头没脑的,穆鸠平着实摸不透,只能老老实实的遵命。
几人到了节度使府,由一名门房引领,自偏门进入,躲过正房正院那数不清的官员士子,悄无声息的穿过无人来往的石头小径,来到宅第角落中郑从谠的书斋。此处守卫森严,那门房到此便退下,另有仆从将九人引入室内。
厅中只有三个人,上首一名老者随便披着家常袍子,赤足踏着木屐,斜靠在榻上,正说着什么,见有人进来,便住口不说,正是郑从谠。下首两张胡床上坐着两人,一个白衣高挑、眉头紧锁的男子是戚少商,另一个衣着华丽的胖大老头,穆鸠平却不认得。他带着弟兄们向郑从谠唱一个大喏,道:“郑使君,大当家,不知叫我等来,究竟是何事?”
戚少商站起身,拱手道:“二位大人,这八个人是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各个都是好手。李将军,由这八位兄弟负责您的安全,您看如何?”
那胖大老头满脸气愤,哼一声道:“不怕死的勇士我也有,我的大帐中兵勇无数,岂会少了你这区区八个人。”郑从谠在一旁打着哈哈,说道:“友金兄,话可不能这么说,你帐中士兵虽然武勇,但那是上阵打仗的本事,近身搏击却不行。少商这几名弟兄,但看外貌便个个精悍,倘若我有这么几名侍卫,哈哈,我便高枕无忧,天塌下来也只让他们给我顶住。”
那胖大老头姓李,名友金,亦是赐姓,乃是李国昌堂弟,官拜沙陀兵马使。李国昌、李克用父子虽败退鞑靼,在河东依然留下了为数不少的沙陀骑兵,这些骑兵有的被俘后编入其他藩镇将领麾下,有的无主,就像没头苍蝇似的一股股零零散散的在各个城池周围瞎晃,假若没有妥善的解决办法,这些人迟早会变成兵匪。所以河东小朝廷权衡利弊,对战前投降过来的几名大将,只能拉拢安抚,多给钱粮,允其招募士兵,好让他们去集中、管束这些沙陀散兵。因此数月以来,沙陀降将们在河东节度使幕府中得到的既得利益相当丰厚。李友金天性骄矜,在郑从谠面前也总是相当不客气。但再不客气,他是节度使,刚打了胜仗的顶头上司,面子总是要给的。此时见郑从谠这么说,李友金便重重地哼一声,道:“郑使君说的也有道理,这几名勇士便随我好了。只是,郑大人,我有一事,始终想不通!事情明摆着,凶手就大摇大摆的在那里,你们却迟迟不肯惩戒,要什么证据、证据,哼,我管它什么证据,我只知道晋阳城中,只有那人有动机下此毒手。”郑从谠苦笑道:“好啦好啦,友金兄,这几桩凶案我会详察,你放心,无论凶手是谁,只要证据确凿,我定会还死者一个公道。”
李友金知道再说也不过如此,一拱手,权作告辞,拂袖而去。戚少商走近自己的弟兄,叮嘱道:“李将军的安危,便交与你们几人。在他帐下,要处处小心。”八人躬身答应。李友金口中虽轻视他们,走到门外,却回身来等着,直到八个人出门下阶,方带了他们大摇大摆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