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题卷》楠望盛铭

5、并肩

　　天刚蒙蒙亮，宿舍楼下的集合哨就跟炸雷似的，“嘀嘀嘀”划破清晨的宁静，尖锐得刺耳膜。萧屿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脑子里还飘着昨夜和谢知予争执后的烦躁——昨晚压根没睡踏实，睡眠浅得像层薄冰，稍微一动就碎了，耳边总回荡着两人拌嘴的声音。
　　“快起来！韦教官指定在楼下戳着等了！”
　　张强一边手脚麻利地套迷彩服，一边扯着嗓子喊，被子被他扔得乱七八糟，枕头都滑到了地上。
　　“昨天教官特意强调今天查内务，迟到了不光自己挨罚，还得连累整个宿舍扣分！”
　　萧屿不敢耽搁，匆匆掀开被子下床，冰凉的地板让他打了个寒颤，瞬间清醒大半。他快速套上迷彩服，扣子扣得歪歪扭扭，领口还皱着，就急着去叠被子，可看着那团软塌塌的军被，心里顿时犯了难。昨天班会上班主任陈静特意说过，内务整理是军训考核的重头戏，被子得叠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块”，还要全校评比，不合格的直接通报批评，丢班级的脸。
　　“完了完了，我哪儿会叠这破豆腐块啊！”张强对着自己的被子哀嚎，手忙脚乱地摆弄着，结果越叠越乱，活像个揉皱的面团，边角软塌塌的根本立不起来。
　　李默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没说话，只是按昨天韦教官演示的要领，慢慢把被子平铺在床上，用手掌压出印子，再小心翼翼地对折，动作细致又沉稳。他初中参加过军训，多少有点基础，虽然叠出来的被子还不够方正挺括，但总算有了个“豆腐块”的轮廓，比张强的强太多。
　　萧屿深吸一口气，也学着李默的样子尝试。他把被子铺平，使劲用手掌压了又压，想压出清晰的褶皱再对折，可被子软乎乎的根本不听话，叠出来的东西四不像，既没棱角也没形状，跟示范图里的标准样式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急得额头上渗出汗珠，手指都有点发颤。想起昨天学号倒数第二的尴尬，还有训练时和谢知予的冲突，心里更慌了——生怕这次内务检查又拖后腿，被教官当着全班的面批评，到时候更没面子。
　　就在这时，眼角余光瞥见了谢知予。只见他已经穿好衣服，正站在床边从容整理被子。动作熟练又利落，先把被子平铺，用手掌均匀按压出折痕，然后精准对折两次，再用手指一点点捏出清晰的棱角，连边角的弧度都拿捏得恰到好处。短短几分钟，一床方方正正、棱角分明的“豆腐块”就成了，跟示范宿舍里的几乎一模一样，连褶皱间距都像用尺子量过似的标准。
　　萧屿看着那床无可挑剔的“豆腐块”，心里又羡慕又有点不服气。他咬了咬牙，重新拿起自己的被子，可不管怎么调整力度、对齐边角，还是叠不好，反而越叠越乱，最后干脆泄了气，坐在床边盯着被子发呆，连手指都没力气了。
　　“你这样叠不对。”一个清冷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萧屿抬头，看见谢知予正站在他床边，目光落在他手里皱巴巴的被子上，眼神里没有嘲讽，只有平静的审视，倒像是在看一道没解对的数学题。
　　“不用你管。”萧屿没好气地说，语气里带着点赌气的意味。
　　他不想让谢知予看到自己的狼狈，更不想接受他的帮助——毕竟昨天两人还为训练的事吵得不愉快，现在低头求帮忙，也太没面子了。
　　谢知予没生气，也没转身离开，只是弯腰拿起萧屿的被子，重新平铺在床上，语气依旧平淡：“对折的时候得用掌根用力压，把棉絮压实，褶皱要压得深一点，这样才能撑出清晰的棱角，不然叠出来也是软塌塌的。”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掌重重按压被子，留下深深的折痕，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点多余的步骤。
　　萧屿愣在原地，一时间忘了反驳。他看着谢知予的动作，手指修长灵活，每一步都有条不紊，讲解得也格外详细，跟平时清冷寡言、惜字如金的样子完全不同。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谢知予的侧脸上，勾勒出精致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竟让人觉得有几分温和，少了平时的疏离感。
　　“先分成三等分，这里的边角要对齐，不能歪一点。”谢知予拿起被子一角轻轻对折，然后用食指和拇指捏住边角，一点点捏出硬挺的棱角。
　　“棱角得捏得硬一点，不然一松手就塌了，多捏几遍就能定型。”
　　萧屿下意识地跟着谢知予的动作，伸手帮忙按住被子固定位置。指尖偶尔会碰到谢知予的手，对方的手很凉，跟他因为紧张而滚烫的手心形成鲜明对比。他心里莫名有点紧张，脸颊也微微发烫，连忙收回手，只是默默看着谢知予示范，把每个步骤都记在心里。
　　在谢知予的指导下，萧屿重新尝试叠被子。这一次，他按谢知予说的方法，用掌根压实棉絮，再耐心捏出棱角，虽然动作还很生疏，手指也有点僵硬，但叠出来的被子已经有了“豆腐块”的雏形，边角虽然不够锋利，却也勉强合格，比刚才那堆“烂面团”好太多了。
　　“谢谢。”萧屿低声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刚才还对谢知予那么凶，没想到他会主动帮忙，还这么有耐心，一点都没计较之前的矛盾。
　　谢知予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回到自己的书桌前，开始整理桌面上的物品。他的书本和生活用品摆得整整齐齐，桌面一尘不染，连笔都按长短顺序排列着，透着股严谨的秩序感，跟他做事的风格一模一样。
　　萧屿看着自己床上那床勉强合格的被子，心里五味杂陈。他对谢知予的印象，似乎开始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这个总是冷冰冰的学霸，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甚至在某些时候，还挺靠谱、挺细心的。
　　一个小时后，韦教官准时来302宿舍检查内务。他背着手，神情严肃地走遍每个床铺，目光锐利得像鹰，连被子上的褶皱都要仔细打量，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看到谢知予的被子时，韦教官原本紧绷的脸色缓和了些，满意地点了点头，声音也温和了几分：“不错，这床被子叠得标准，有军人的样子，大家多向1号同学学习，这才是内务该有的水平。”
　　然后他走到萧屿床边，低头看了看被子，又抬眼看向萧屿，语气中肯地说：“进步很大，比刚才在其他宿舍看到的不少人都强，继续努力，下次争取把棱角再捏得硬一点，就更标准了。”
　　萧屿连忙挺直腰板点头：“是，教官！我一定好好练！”心里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对谢知予多了几分感激——要不是他帮忙指导，自己的被子肯定过不了关。
　　张强的被子则惨不忍睹，软塌塌地堆在床上，连基本的形状都没有，边角还翘着。韦教官皱着眉，语气严厉地批评：“你这叠的是什么？像个没揉开的面团！中午吃完饭到我办公室来，我亲自教你，啥时候叠合格了啥时候回去，别拖整个宿舍的后腿！”
　　张强低着头，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小声应道：“是，教官。”
　　检查完内务，就到了早餐时间。萧屿和张强、李默一起往德行楼的食堂走。
　　路上，张强还在懊恼地抱怨：“完了，中午又要被教官罚了，叠被子也太难了吧，比站军姿还累，手都捏酸了还是叠不好。”
　　“没事，中午我帮你一起练，咱们对着视频学，慢慢找感觉。”李默温和地安慰道，语气里带着笃定。
　　萧屿也点了点头，附和道：“我也帮你，谢知予教的方法挺管用的，咱们一起学，多练几次肯定能学会，实在不行，还能请谢知予再指点两句。”
　　走进食堂，里面已经挤满了穿迷彩服的学生，各个班级的人穿梭在窗口前，叽叽喳喳的声音此起彼伏。早餐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豆浆的清香、包子的肉香、油条的油香混在一起，勾得人食欲大开。萧屿买了一碗豆浆和两个肉包，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着谢知予所在的桌子走去——心里的感激总不能一直憋着。
　　谢知予正一个人坐着吃饭，面前摆着一杯牛奶和一份三明治，吃得很安静，偶尔抬眼看看周围，却没主动跟任何人搭话。
　　萧屿在他对面坐下，轻声说：“刚才谢谢你啊，要是没有你，我的被子肯定也不合格，说不定还要被通报批评，给宿舍扣分。”
　　谢知予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无波，语气依旧淡淡的：“没什么，只是不想因为你一个人影响整个宿舍的评分，集体荣誉要紧。”
　　虽然语气依旧冷淡，但萧屿能听出话里没有恶意，甚至能隐约感觉到一丝口是心非的善意。他笑了笑，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吃着包子。心里却觉得，谢知予大概就是这样的人，嘴硬心软，明明是好心帮忙，却不愿意直白承认，总要用“集体”当借口。
　　接下来的两天，军训的重点是强化队列连贯动作和分列式行进。韦教官的要求越来越严，每个动作都要精准无误、整齐划一，只要有一个人做错、一步踏错，整个队伍就得重新来一遍，直到所有人都达标为止，折腾得大家腰酸背痛。
　　萧屿知道自己基础不好，动作协调性也一般，所以比别人更努力。每天早上天不亮，他就提前来到运动区，一个人对着操场边的栏杆练习齐步走和正步走，反复纠正自己的摆臂姿势和踏步幅度。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迷彩服的衣领和后背，风一吹凉飕飕的，他却毫不在意，只是一遍遍重复动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拖班级后腿，也不能让谢知予看不起。
　　谢知予的动作依旧标准规范，像个标杆一样站在队伍前排。他的步伐稳健有力，手臂摆动幅度恰到好处，每一个转身、每一次踏步都精准得像用尺子量过，韦教官经常让他出列做示范，让大家跟着他调整动作，嘴里还不停夸赞：“都学着点1号同学的样子，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点多余的晃动！”
　　有时候，韦教官会让谢知予带领大家训练。谢知予虽然话不多，但指挥起来很有章法，喊口令时声音洪亮有力，眼神坚定，让大家不由自主地信服，训练的效率也提高了不少。萧屿站在队伍里，跟着谢知予的口令一步步前进，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丝敬佩——抛开性格冷淡这点，谢知予不管做什么都能做到最好，确实让人佩服。
　　这天下午，训练间隙，韦教官突然宣布：“接下来半小时，去图书馆的阶梯教室听国防知识讲座，都认真点听，不许偷懒走神！”同学们都很兴奋，毕竟可以暂时摆脱高强度训练，在凉快的教室里歇一歇，稍微放松一下。
　　图书馆离运动区不远，沿着种满香樟树的小路走几分钟就到了。图书馆共五层，一楼的阶梯教室宽敞明亮，里面已经坐了不少其他班级的学生。萧屿和张强、李默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刚坐稳，就看到谢知予也走了过来，在他们旁边的空位坐下，手里还拿着一个笔记本，看起来是准备认真听讲的样子。
　　讲座由一位退役老军人主讲，他头发花白，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精神矍铄，说话声音洪亮有力。老军人结合自己的亲身经历，讲述中国的军事历史，从抗日战争的艰苦卓绝讲到解放战争的浴血奋战，再到现代国防建设的飞速发展，言语间满是对祖国的热爱和对军人职责的坚守。他还展示了一些先进国防技术和武器装备的图片，引得同学们阵阵惊叹，现场时不时响起掌声。
　　萧屿听得很入迷，他从来没有这么系统地了解过国防知识。看着屏幕上那些保家卫国的英雄事迹，听着老军人讲述战场上的生死离别、战友间的并肩作战，他心里充满了自豪感，同时也深深明白了和平生活的来之不易。他悄悄侧头看了一眼谢知予，发现对方也听得很认真，偶尔会拿起笔，在笔记本上记下一些重要内容，眼神里满是专注，没有了平时的冷淡疏离。
　　“原来我们国家的国防力量这么强大！”讲座结束后，张强激动地拍着大腿说，脸上满是崇拜，“那些军人也太伟大了，我以后也要努力学习，将来要是有机会，也想为国家的国防事业做贡献！”
　　“是啊，我们现在的幸福生活都是他们用鲜血和汗水换来的，真该好好珍惜。”李默推了推眼镜，语气里满是敬佩，眼神也变得格外坚定。
　　萧屿点了点头，心里感慨万千。他觉得这次讲座不仅让他学到了知识，更让他明白了自己身上肩负的责任——作为新时代的青年，不能只想着安逸享乐，也应该努力奋斗，为祖国的发展贡献自己的一份微薄力量。
　　回到宿舍，已经是傍晚时分。萧屿看着自己床上那床越来越标准的被子，心里满是成就感。谢知予正在书桌前看书，台灯的光线柔和地落在他身上，形成一片安静的角落，与宿舍里张强和李默讨论讲座的热闹形成了鲜明对比。
　　萧屿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走了过去，声音带着一丝期待：“谢知予，明天就要进行分列式行进合练了，我总觉得自己的正步走还不够标准，摆臂总有点歪，踏步的节奏也偶尔跟不上，你能不能明天早上再指导我一下？就半小时，不耽误你太多时间。”
　　谢知予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轻轻点了点头，语气比平时温和了些许：
　　“好，明天早上提前半小时，操场东侧集合，那里人少。”
　　“谢谢你！太麻烦你了！”
　　萧屿露出了一个真诚的笑容——这是他来到云川一中后，第一次这么轻松、主动地和谢知予说话，没有尴尬，也没有抵触。
　　谢知予没说话，只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快得像流星划过，然后又低下头继续看书。那笑容很淡，却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萧屿心里漾起了一圈圈涟漪，让他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一点。
　　晚上躺在床上，萧屿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了这几天的军训生活，虽然每天都累得腰酸背痛，皮肤也被晒黑了不少，甚至还晒脱了一层皮，但他却觉得格外充实。他不仅学到了站军姿、走正步这些军事技能，更培养了纪律意识和团队精神，还明白了集体荣誉的重要性。而最让他意外的是，他和谢知予的关系也在一点点发生变化。
　　从最开始的意外相撞、互不待见，到同班同宿舍的尴尬，再到训练时的冲突拌嘴，最后是内务整理时的主动帮助和现在的主动请教，他和谢知予之间的距离，似乎正在慢慢拉近。这个曾经让他觉得高冷、难以接近的学霸，其实也有温柔、耐心、细心的一面，只是不擅长表达而已。
　　萧屿想着明天早上谢知予要指导自己训练，心里充满了期待，连疲惫都消散了不少。他觉得，这场军训就像一场磨砺，不仅锻炼了他的身体，更让他学会了成长，学会了放下偏见，去认识一个真正的谢知予，也学会了主动迈出脚步，去结交朋友。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宿舍，照亮了房间的一角，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萧屿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嘴角带着一丝不自觉的微笑，慢慢进入了梦乡。他不知道，在接下来的合练中，他和谢知予还会有怎样的交集，而他们的青春故事，也正在这一次次的相处、一次次的理解中，慢慢变得更加温暖、更加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