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题卷》楠望盛铭

4、军训

　　清晨的阳光跟碎金似的，透过宿舍窗户缝钻进来，正好落在萧屿脸上。他睫毛颤了颤，迷迷糊糊睁开眼，脑袋里还昏沉沉的——昨晚翻来覆去折腾到后半夜才睡着。宿舍里静悄悄的，张强和李默裹在被子里打呼噜，声音此起彼伏，只有窗外几声清脆的鸟鸣，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萧屿轻轻掀开被子，尽量不发出声响。他蹑手蹑脚溜到洗漱间，抓起架子上的蓝色口盅——这是他昨天刚买的，外壳普通，上面印着个小小的白色logo，看着挺耐看。挤好牙膏接了凉水，刚要往嘴里送，洗漱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谢知予。他穿一身灰色运动服，额前碎发有点乱，贴在饱满的额头上，却依旧挡不住那张好看得晃眼的脸。萧屿下意识皱了皱眉，没说话，低头继续摆弄牙刷，嘴里很快积满了白色泡沫。
　　可他能清晰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跟审视似的，让人浑身不自在。萧屿耐不住这注视，侧过头瞪了谢知予一眼，却见对方正盯着自己手里的口盅，眼神里带着点古怪，像是在看什么不合时宜的东西。
　　“看什么？”
　　萧屿含着牙膏泡沫，声音含糊不清地问，脸颊因为被盯着而发烫，连耳根都热了。
　　谢知予挑了挑眉，伸出修长的手指，指了指他手里的口盅，语气平淡：
　　“你拿的是我的。”
　　“啊？”
　　萧屿愣了一下，赶紧吐掉嘴里的泡沫，凑到口盅前仔细瞅了又瞅。蓝色外壳、白色logo，跟他昨天买的几乎一模一样，难怪会搞混。他慌忙放下手里的口盅，在架子上翻来翻去，终于在角落摸到自己的——外壳颜色稍浅一点，logo还歪了小半寸，当时没在意，现在一看差别还挺明显。
　　“对不起对不起！”
　　萧屿把口盅递过去，脸颊烧得更厉害了，说话都有点结巴。
　　“昨天刚买的，长得太像了没看清，真不好意思，没弄脏吧？”
　　谢知予接过口盅，指尖碰到冰凉的陶瓷表面，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拧开水龙头洗漱。水流哗哗响，却盖不住萧屿的尴尬，他匆匆刷完牙，用凉水使劲扑了扑脸，逃也似的跑出了洗漱间，生怕再多待一秒就要原地蒸发。
　　回到宿舍，张强和李默已经醒了。张强揉着眼睛坐起来，一眼看到萧屿通红的脸，好奇地问：“萧屿，你咋了？脸跟煮熟的虾似的，通红通红的，是不是被热水烫着了？”
　　“没什么，”萧屿窘迫地低下头，赶紧整理着军训服，试图转移话题。
　　“就是刚才拿错口盅了，拿成谢知予的了，怪丢人的。”
　　“哈哈，这么巧！”张强拍了下手，笑得直咧嘴。
　　“你们俩这是缘分啊，注定要‘共用’东西！以后得在自己的东西上做个记号，比如贴个卡通贴纸、画个小爱心，一眼就能分清，免得再搞混。”
　　李默推了推眼镜，平静地补充：“这种常见款式的日用品确实容易弄混，下次拿的时候仔细看一眼logo位置或者颜色，就不会出错了。”
　　萧屿“嗯”了一声，没再接话。
　　他快速换上崭新的迷彩服，布料糙得很，摩擦着皮肤有点痒，还不太透气，穿在身上闷得慌。但想到今天是军训第一天，不能给教官留坏印象，他还是挺直腰板，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点。
　　四人收拾好，一起往德行楼走。食堂在德行楼一楼和二楼，刚到门口，粥香、包子香、油条香就混在一起飘过来，勾得人肚子咕咕叫，昨晚没怎么吃好的萧屿更是馋得不行。
　　食堂里已经挤满了穿迷彩服的学生，各个班级的人穿梭在窗口前，叽叽喳喳的。萧屿买了一碗小米粥和两个肉包，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张强和李默坐在对面，一边吃一边嘀咕今天的军训内容，语气里又期待又忐忑。
　　萧屿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旁边的桌子，正好看到谢知予和几个男生坐在一起。那几个男生看着像是他的初中同学，围着他叽叽喳喳说着什么，聊得挺热络，谢知予偶尔点头，嘴角噙着一丝淡笑，跟平时冷冰冰的样子不太一样，看着也没那么难接近。
　　“那不是谢知予吗？”
　　张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压低声音说，“没想到他初中朋友也这么多，我还以为他平时都独来独往，不爱跟人说话呢。”
　　“学霸也得有朋友啊，”
　　李默喝了口粥，慢条斯理地说，“只不过他性子冷淡，不怎么主动找人搭话而已，真有人跟他聊，他也没那么难相处。”
　　萧屿没说话，默默喝着粥。他注意到谢知予面前就一杯牛奶、一个三明治，看着挺精致，跟自己手里油乎乎的肉包形成鲜明对比。他忽然想起谢知予家境好，吃的用的都比自己强，心里莫名有点不是滋味，匆匆几口吃完，站起来说：“我吃完了，咱们去运动区吧，免得集合迟到被教官骂。”
　　运动区在宿舍区另一边，穿过种满法国梧桐的小路就能到。此时的运动区已经闹哄哄的，各个班级的学生在指定区域集合，迷彩服密密麻麻的，像一片绿色的海洋。萧屿他们班的集合点在香樟树下，树荫浓密，能挡不少阳光，算是个好位置。
　　韦教官已经到了。他穿一身笔挺的迷彩服，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眼神锐利得像鹰，扫过人群时，原本小声说话的学生们立刻闭了嘴，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被教官盯上。
　　“全体都有，立正！”
　　韦教官的声音洪亮如钟，震得人耳朵嗡嗡响，脚下的地面都仿佛颤了颤。
　　萧屿连忙站好，双手紧紧贴在大腿两侧，抬头挺胸，心脏不由自主地跳快了，手心都冒出了汗。他从来没参加过军训，光是看韦教官这严肃劲儿，就觉得压力山大。
　　韦教官满意地看了眼整齐的队伍，说：“很好，现在按身高从高到低排队，动作快一点！别磨磨蹭蹭的！”
　　同学们立刻动起来，互相推让着调整位置，场面有点混乱。萧屿看了看周围的人，比了比身高，慢慢走到队伍中间。谢知予因为身高优势，自然站到前排，后背挺得笔直，像棵挺拔的青松，在人群里格外显眼。
　　韦教官来回巡视着队伍，眉头渐渐皱起来：“不行，还是不够整齐！再调整一下！”
　　他走到谢知予身边，指了指萧屿的位置，对谢知予说：“你，到他后面去，跟紧点！”
　　谢知予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迈步走到萧屿身后。一股淡淡的洗衣液清香飘过来，清新好闻，跟萧屿身上平价肥皂的味道完全不一样。萧屿能清晰感觉到身后传来的压迫感，像有座无形的山压在背上，浑身不自在，却又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僵硬地站着，连呼吸都放轻了。
　　队伍终于调整好，韦教官站在队伍前面，开始讲解第一天的训练内容：“今天主要训练站军姿，这是军训的根基，也最能锻炼你们的意志。现在听我口令：双脚分开六十度，脚跟并拢，双手自然下垂贴大腿两侧，抬头挺胸，收腹提臀，目光平视前方！不许动！”
　　他一边说一边示范，动作标准规范，每个细节都讲得很清楚。萧屿努力模仿着韦教官的动作，可刚站几分钟，双腿就开始发麻，后背也隐隐作痛，像有无数根针在扎。阳光越来越烈，透过树叶缝洒在身上，像无数根小针，火辣辣地疼，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流，滑进眼睛里，涩得他睁不开眼。
　　他忍不住想动一下，肩膀刚微微耸起，就听到韦教官严厉的声音：“动什么动！站军姿就得有站军姿的样子！这点苦都受不了，以后怎么面对更难的训练！给我站好！”
　　萧屿吓得赶紧挺直腰板，不敢再有丝毫懈怠，硬生生把眼睛里的汗水憋了回去。他偷偷用眼角余光瞥了眼身后的谢知予，对方依旧站得笔直，神情淡然，仿佛这烈日和长时间的站立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额头上连一滴汗都没有，看着格外轻松。
　　“凭什么他就这么轻松？”
　　萧屿心里有点不服气，又有点羡慕。他暗暗给自己打气：不能输给谢知予，一定要坚持下去，绝不能被他看扁了。
　　半个小时的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韦教官终于吹响了休息的哨声：“好了，休息十分钟！喝点水，活动活动腿脚！”
　　同学们如蒙大赦，纷纷瘫坐在地上，揉腿的、大口喝水的、抱怨的，此起彼伏。
　　张强一屁股坐在萧屿旁边，揉着自己的小腿，苦着脸说道：“累死我了！我的腿都快麻得没知觉了，这才半个小时，接下来还有六天，可怎么熬啊！我现在腿都在打颤。”
　　“坚持一下就好了。”
　　李默也坐了下来，拿出水壶喝了一口水，语气平静地说，“初中军训比这更苦，站军姿一站就是一个小时，我都扛下来了，你肯定也可以。慢慢就习惯了。”
　　萧屿没说话，只是靠在树干上，大口大口地喝着水。矿泉水的清凉顺着喉咙滑下去，稍微缓解了一点燥热和口渴。他又看向谢知予，对方正靠在另一棵树上，手里拿着一瓶水，慢慢喝着，神情依旧平静，仿佛刚才的训练只是小菜一碟，根本没耗费什么体力。
　　“学霸就是不一样，”张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感慨道：“不仅学习好，身体素质也这么棒。以后有机会，我得问问他怎么锻炼的，也跟着学学。”
　　萧屿没接话，心里却堵得慌。他知道自己和谢知予之间的差距，这种差距不仅体现在成绩上，还体现在方方面面，这种无力感让他有些自卑，又有些不甘心，只能默默喝水，掩饰自己复杂的情绪。
　　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韦教官再次吹响了哨声：“全体集合！别磨蹭！接下来训练稍息、立正和停止间转法！”
　　同学们连忙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重新站成整齐的队伍。韦教官先详细讲解了稍息和立正的动作要领，然后开始带领大家反复练习。这些动作看起来简单，可是要做到整齐划一却并不容易，只要有一个人做错，整个队伍就要重新来一遍，折腾得大家苦不堪言。
　　萧屿学得很认真，努力记住每个动作的细节，尽量不让自己出错，生怕拖了班级后腿。谢知予也表现得很出色，每个动作都做得标准规范，干净利落，韦教官还特意表扬了他：“很好！1号同学，动作很标准，大家多向他学习！拿出点精神来！”
　　听到表扬，谢知予只是微微颔首，没有丝毫骄傲的神情，依旧面无表情。萧屿心里却更不是滋味了，练得也更卖力了，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上，很快就被晒干了，留下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下午的训练内容是齐步走和正步走的分解动作。韦教官先示范了齐步走的要领：“齐步走时，步伐要均匀，手臂摆动要自然，速度要一致，不能快也不能慢！跟着我的节奏来！”
　　他带领着大家一遍遍地练习，萧屿努力跟上队伍的节奏，可是脚步总是有些不协调，偶尔会和旁边的同学撞到一起，心里很着急。谢知予就跟在他身后，步伐稳健，手臂摆动的幅度恰到好处，看起来轻松极了，仿佛不用费什么力气。
　　可练着练着，萧屿感觉到后背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他以为是意外，没在意，继续往前走。可没过多久，后背又被碰了一下，这次更重了，像是被人用胳膊肘狠狠撞了一下，差点把他撞得往前扑。
　　萧屿皱了皱眉，转过头看了一眼谢知予，对方却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眼神清澈，仿佛什么都没做。他只好转过身，继续训练。可接下来，又连续被碰了好几次，有时候是胳膊，有时候是膝盖，每次都让他差点摔倒，打乱他的节奏。
　　“你能不能小心一点？”
　　萧屿终于忍不住了，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谢知予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怒气和委屈。
　　“老是碰到我，你到底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谢知予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语气平淡地说道：“那是你太矮了，我正常走路都会碰到你，这能怪我吗？”
　　“我170还矮？”
　　萧屿气得脸都红了，他知道自己比谢知予矮7厘米，可也不至于这么被调侃。
　　“明明是你走路不看路，还怪别人！你就是故意的！”
　　“我177，你确实比我矮。”
　　谢知予依旧是那副淡然的样子，眼神里却多了一丝明显的调侃。
　　“而且，是你走路不稳，总往我这边靠，不然我怎么会碰到你？你自己注意点不就行了？”
　　“我没有！”
　　萧屿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明明一直很注意保持距离，尽量往旁边靠，怎么可能往谢知予那边靠？他知道谢知予就是故意的，可是又没有证据，只能在心里暗骂：这人也太讨厌了！简直不可理喻！
　　韦教官看到这边的动静，脸色一沉，快步走了过来，皱着眉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停下来？队伍都乱了！”
　　“报告教官，他老是碰到我！影响我训练！”萧屿立刻说道，语气里带着委屈，希望教官能为自己做主。
　　谢知予也上前一步，平静地说道：“报告教官，我没有故意碰到他，可能是因为队伍太挤，空间太小，不小心撞到了，我会注意的。”
　　韦教官看了看萧屿，又看了看谢知予，眉头皱得更紧了，语气严厉地说：“军训讲究的是团结协作，互相包容！一点小事就斤斤计较，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现在，归队继续训练！再有下次，全班一起受罚！听到没有？”
　　“是！”萧屿和谢知予同时应道。萧屿心里很不服气，却也不敢再反驳教官的话，只能狠狠地瞪了谢知予一眼，转身回到队伍里，心里的火气却越来越大。
　　接下来的训练，萧屿尽量和谢知予拉开距离，可对方像是故意跟他作对一样，偶尔还是会“不小心”碰到他。萧屿只能忍气吞声，心里的火气越来越大，训练的心情也被破坏得一干二净，连动作都变得僵硬起来。

　　夕阳西下，橘红色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给校园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韦教官终于吹响了结束的哨声：“今天的训练就到这里！大家回去后好好休息，放松一下肌肉！明天早上八点准时集合！记住，晚上要整理好内务，被子叠成‘豆腐块’，物品摆放整齐，明天早上会有检查！不合格的全班通报批评！”
　　“是！”同学们齐声应道，声音里充满了疲惫，拖得长长的。
　　萧屿拖着沉重的脚步，和张强、李默一起朝着宿舍区走去。一路上，他都没怎么说话，脑子里全是白天和谢知予发生的不愉快。他不明白，谢知予为什么要针对他，难道就因为自己成绩差，又不小心撞到过他，所以故意找他麻烦？
　　“萧屿，别生气了，”李默看出了他的心思。
　　开口安慰道，“谢知予可能也不是故意的，军训太累了，大家注意力不集中，撞到也正常。而且，以后还要一起住三年呢，总不能一直这样闹别扭，多伤和气。”
　　“就是啊！”张强也附和道。
　　拍了拍萧屿的肩膀，“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就是个书呆子，可能不太会跟人相处，说话做事没分寸。实在不行，下次训练你跟我换个位置，离他远点，眼不见心不烦。”
　　萧屿“嗯”了一声，心里却还是很不舒服。他知道张强和李默说得有道理，可心里的那道坎就是过不去，一想到谢知予那副无所谓的样子，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回到302宿舍，谢知予已经先到了。他坐在书桌前，脱掉了满是汗水的迷彩服，换上了一件干净的白色短袖，手里拿着一本数学书，看得很认真。台灯的光线柔和地落在他身上，勾勒出精致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看起来安静又专注，仿佛白天的争执从未发生过。
　　看到萧屿他们进来，谢知予只是抬起头看了一眼，眼神平静无波，然后又低下头继续看书，没有说一句话，完全无视了他们的存在。
　　萧屿没理会他，径直走到自己的床铺前，脱掉满是汗水的迷彩服，衣服上又酸又臭，黏在身上很不舒服。他拿起洗漱用品就去了洗漱间，用冰凉的水扑在脸上，反复冲洗，稍微缓解了一下内心的烦躁和疲惫，可一想到明天还要和谢知予一起训练，他就觉得头疼。
　　洗漱完回到宿舍，谢知予还在看书，翻书的声音轻轻的，在安静的宿舍里格外清晰。萧屿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脑子里却乱糟糟的，训练的疲惫、和谢知予的争执、学号带来的尴尬，像无数个小虫子一样，在他脑子里爬来爬去，让他无法平静。
　　他侧过头，看着谢知予专注的背影，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或许，谢知予也没有那么讨厌？他只是性格冷淡，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想法而已，白天的事情可能真的是个意外。可是一想到白天谢知予调侃他矮、故意碰到他的样子，这个念头又立刻被推翻了。
　　“算了，不想了。”
　　萧屿叹了口气，翻了个身，背对着谢知予，对着墙壁。他只希望接下来的军训能顺利一点，和谢知予井水不犯河水就好，别再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了。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宿舍，照亮了房间的一角，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宿舍里很安静，只能听到张强和李默均匀的呼吸声，还有谢知予翻书的轻响。萧屿睁着眼睛看着墙壁，脑子里的思绪像一团乱麻，直到后半夜，才在极度的疲惫中渐渐进入梦乡。
　　他不知道，这只是他和谢知予无数次交锋的开始。在接下来的军训里，还有更多的意外和交集在等着他们，而那些看似平淡的日常，终将在时光里刻下深深的印记，成为他们青春里最难忘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