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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醉翁之意不在酒 ...

  •   自香山过后差不多半个月我们没见面,又到了一个周末,午睡起来,陪母亲买完菜,到家楼下我临时变了注意,想继续在附近转转,我闲着在外面散步,走着走着来到沈青山家所在的胡同。

      虽然他说欢迎我随时拜访,不请自来并且没有事先打招呼还是让我觉得有点唐突,可我又实在想他。他家的大门开着,我迟疑一会儿象征性的敲了两下,半晌无人应,我想着要不还是算了,正默默转过身打算离开,却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紧接着是沈青山那温和的声音:“许老师?您来了怎么不进来,您的脚好了吗?”

      “好了,托您的福,完全好了。”我停住脚步,心虚地笑道,“我还以为您不在家。”

      “门开着我都是在家的。”他朝我走来,随即又道,“即使关着门,您也可以多敲敲,有时候我可能没听见,要是三两分钟还不来开门,那应该就是真不在家。”

      “青山哥,谁呀?”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紧接着一个身穿呢子大衣的女孩儿欢快地从客厅大门跑了出来,模样很年轻,眉眼间透露着稚嫩,她自然地挽上沈青山的胳膊,看见我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

      我顿时感觉自己来得真不是时候,笑意也有点不自然:“您今天有客人在,我就先不打扰了。”

      “不是客人,这是我妹妹,也是我的学生。”沈青山却道,眉目含着笑,似乎洞穿了我的心思,“进来吧。”

      “噢。”我打量着二人,不见有任何的相似。

      “我们不是亲兄妹,小时候我们两家是邻居,所以我叫他哥,不过后来我家搬去了海淀。”女孩儿笑眯眯地说道,松开了沈青山,让我们先进去,然后自己去将大门关上。

      “我叫唐宁。”女孩儿动作迅速,兴致勃勃地追过来与我们并肩,回来却挨着我这一侧,于是我被他二人夹在中间,听她大方地介绍自己,“哥哥您呢?”

      沈青山侧头看着我抿嘴笑了一下,我突然想到第一次见面时他自称小唐,原来是这个女孩,扶了扶眼镜不好意思再看他的眼睛。

      我咳了两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答道:“我叫许常安。”

      “您也是画家?”跟沈青山性格完全不同,唐宁非常的活跃,声音轻快,是个自来熟。

      “不是,我是一中的老师。”

      “噢噢,当老师很好呀,可以跟不同的人打交道,比我哥每天一个人埋头画画有意思多了。您教什么科目?”

      “语文,现在带高一。”

      “哇,我小时候最喜欢语文了,高中还是语文课代表呢。”

      “对了,您跟我哥怎么认识的?”我们进了屋子,在木沙发上坐下来,女孩儿依旧不减兴致地追问,却被沈青山温言打断:“唐宁,去给许老师倒茶。”

      “这是你家,你自己去,再说了常安哥是你的朋友。”唐宁撅撅嘴,直接坐到我身边来。

      沈青山朝我无奈地笑笑,只好自己去沏茶。

      唐宁则目光炯炯地继续拉着我说话:“快跟我说说嘛,我真的特别好奇。您是除了我跟我爸妈,青山哥第一个会在家里接待的人,噢,还有董伯伯跟伯母,哎,不过他们是长辈,而且也就偶尔过来。”

      “反正就是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我哥跟别人有密切接触,更别说有人来家里看他了。”唐宁激动地快要语无伦次了。

      “他从来不跟别人交往吗?”我试探性的问道。

      “是啊,您别看他在绘画界这么有名,但谁都不认识他,公开活动他从来不参加,都是我去代替,他的画也是我在打理。”唐宁说着自豪的挺起胸脯,接着又习以为常道,“青山哥古板又呆板,而且不喜欢跟人交流,所以一个朋友也没有。噢,不对,您现在是他的朋友,真是太稀奇了。”

      说到最后一句,沈青山刚好端着茶壶出来,唐宁努嘴乐呵呵的问道:“青山哥是吧?应该还是目前唯一一个?我没说错吧。”

      他不置可否,冲我淡淡笑了一下,俯身给我倒了一杯茶,道:“许老师,喝茶。”

      “谢谢。”

      沈青山是很低调,但在我看来一点也不像唐宁口中说的那样,我们在一块儿好像有很多话可以聊,明明只见过几次面的人,却像是熟识许久。沈青山温柔,有趣,待人接物斯文有礼,偶尔会开玩笑,和他呆在一起并不枯闷。只是在他身上,似乎一切都是淡淡的。

      没想到我竟然是沈青山的第一个朋友,居然有此殊荣,心里一股电流一般的感觉一闪而过,我看了眼坐在对面的沈青山,他抿了口茶,也向我投来目光,我急忙移开视线。

      “所以您跟我哥怎么认识的?怎么就把我哥给拿下了?”唐宁迫不及待地追问,坚持打破砂锅问到底,就差把期待二字写在脸上。

      我差点一口水呛住,终于忍住了。

      “唐宁你没事可以先回去了。”沈青山再次插话打断她,“代我问候叔叔阿姨。”

      “我这屁股还没坐热呢,你就赶我走。”

      “许老师喜欢安静。”

      “什么意思?你嫌我吵?”唐宁瞪了他一眼,“我跟常安哥聊天,又没跟你聊,常安哥都没说呢。”

      看着两人像小孩一样拌嘴,我忍不住好笑,唐宁立马转向我,俏皮地眨巴眼睛一边暗示我一边问道:“常安哥,您嫌我吵吗?”

      那边沈青山也轻咳了一声,我装作没听见,憋着笑意说:“不会。”

      “听见没?我不走。”唐宁立马扭过头去傲娇地说。

      小姑娘很有意思,硬是缠着我追问我们怎么认识的,我省去认错人那一段,将大致过程告诉她,她听完却有点大失所望,嚷嚷着也没什么新意嘛,还以为会有比较有意思的桥段呢,不然怎么沈青山待我跟别人不同,听着她的意思,我也觉得纳闷,倒是沈青山答话了,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合眼缘”。

      他说的轻飘飘,冲我轻轻一笑,我却在心里犹如波涛翻滚,春雷乍响,久久不平息。

      “噢,对了,我一直拉着您说话,您找我哥有事儿吗?没耽误您正事吧?”唐宁忽然想起来,难为情地笑道,“我这话匣子一打开就噼里啪啦的。”

      “没事儿,我就是随便走走,过来坐一会。”

      “您住这附近?”

      “嗯,不算远,两公里左右。”

      “那太好了,劳烦您没事儿多来陪陪我哥,他太闷了,天天一个人待着多无聊啊。”唐宁一拍手,高兴地说道。

      我瞥了眼沈青山,他自顾自地喝茶没说话,于是我点点头应道:“好啊。”

      续了杯茶,我半开玩笑道:“不如沈先生收我为学生,教我画画吧。”我心里有我的小算盘,这样我每周都有理由过来。

      唐宁面露难色,道:“这个可能不行,他不收学生的。”

      “课时费我正常给。”话出口我就心虚了,按照沈青山这种大师级别的收费标准,我那点微薄的教师工资恐怕是不太够的。

      “不是费用的问题,我哥他不收学生,连我都是他看在我爸妈的面子上,勉强带的。”唐宁摊摊手,表示无奈,“但是我没有画画的天赋,上大学后他就不教我了,不过我本身对纯艺术也没太大兴趣,所以主修策展。”

      “这样啊,好吧。”我略微有点失望,但也因此下了台阶,倘若他真的收费太高,到时候才是真的尴尬。

      谁料沈青山放下杯子却道:“如果您真心想学,我可以教,课时费就不用了。”

      “什么?”唐宁瞪大了眼睛表示震惊和不满,“哥你不是不收学生吗?我初中带我同学来都被你拒绝了,一点面子都不给我。”

      “现在清闲。”沈青山淡然地回道。

      “你什么时候不清闲?”唐宁无语地白了他一眼。

      沈青山不予理会,径直看向我轻轻笑道:“许老师,您有绘画基础吗?”

      “零基础。”我讪讪地摇头,不想被他看出来我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想了想补充道,“哦,不过我小时候学过一个寒假,只是后来再没学过。”

      “小时候是多小?”沈青山声音平和,略带戏谑的语气问道。

      “嗯...大概十岁左右?”我迟疑着开口。

      话音刚落,唐宁忍不住笑起来:“十岁!这都多少年了,二十几年了吧,除非您是天才,不然早该忘光了,这不还是零基础嘛。”

      我也不好意思地笑道:“确实是零基础。”

      “哥,您确定要教他画画?”唐宁不敢置信。

      “许老师想学,为什么不教。”

      连我自己都要动摇了,是否有信心跟着学,我不想在他面前出糗,顿了顿道:“那就先谢谢沈先生了。”

      “以后每周六下午过来?”

      “好。”我既是期许,又是紧张,点点头答应。

      于是父母再安排我周末相亲,我都有了借口,说我要去跟沈青山学画,二老同样地表示震惊,小时候送我去学画画,死活不肯,好说歹说学了一个寒假,再也不去了,这会儿却突然要学画画,还是跟着沈青山这样级别的大师,他们也不理解为何沈青山愿意收我为学生。母亲心思细腻,拐弯抹角地试探了几次我跟沈青山的关系,惹得我一阵苦笑,有道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要真是母亲猜测的那样我倒是求之不得,再三确认后,母亲一阵叮嘱,让我不要再次引火上身,我让她放心,不是谁都跟他儿子一样的。

      那天周六的下午三点,我去上了第一节课。想起第一次见面,沈青山便是在这院子里作画,但是已经渐渐入冬,室外气温低,于是他便引着我去了西厢房,那边专门作为画室使用。

      靠墙的案几上点着一根熏香,整个画室里也是一股淡淡的檀香木的味道,四周的架子上摆着各式古玩、书籍以及绘画工具,墙上挂着名家的书法字画,跟客厅的差别不大,中间一张红木大方桌,四把雕花椅子,似曾相识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介于我是零基础,第一次课沈青山主要给我介绍了一下国画的作画工具,诸如毛笔、宣纸、墨汁颜料等等,我是初学,所以他替我挑了一支兼毫毛笔,另外又告诉我宣纸还分为生宣、半熟宣、熟宣,根据不同的绘画风格去选择不同的宣纸类型,这些小时候应该都是讲过的,但我全然不记得了,经他这一讲解,我却记到了如今。

      他讲完理论和基础的绘画技巧,铺好一张三开的生宣纸,用镇纸压好,便让我试着练习简单的素材,自己则去另一边完成他未作完的画。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各占一方桌子,我听见他衣摆悉悉索索的声音,听见毛笔划过宣纸的轻微细响,在他身边我很快宁静下来,也认真临摹起来,从最基础的线条开始不断重复,控制自己的笔触。

      “练习得怎么样?”不知什么时候沈青山来到我的身后,他温和的声音响起。

      “还行?”我看了眼一旁堆叠的好几张纸,不自信地笑答。

      “确实还行,比唐宁学的快多了。”

      我松了口气,只听他紧接着又道:“叶子的线条这样处理会更好,我教您。”

      说着他突然俯下身来,握住了我拿笔的手,他的手很凉,我顿时全身一僵,不敢动弹,他的气息轻轻洒在我的侧脸,让我一阵燥热,房间依旧很静,难以平静的是我的心跳。

      “许老师?”

      “嗯?”

      沈青山丝毫未觉异常,平稳的语气笑道:“您放松一点啊,手太僵硬了。”

      我慌乱地应道,却依然难缓心绪。他不再说什么,握着我的手轻轻划出一条流畅的曲线,我只能感受他手心的凉意,和他握住我的手的力度,周遭的一切都与我无感了。

      旋即他放开我,而我久久不能回神。

      “许老师?”

      “嗯?”他应该叫了我几声,我如大梦初醒反应过来。

      “您再走神,我可不教了。”沈青山佯装恼火,假意生气道。

      “噢,不好意思。”我推了推眼镜,掩饰我的失态。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他打趣道,“许老师,您自己再来一次,就像刚刚那样,注意力度的变化。”

      “好。”我试了几次,却还是画不好,他站在我身后看着,越发让我紧张,而人在紧张时只会越发忙乱。

      “不然我再教您一次?”沈青山说着又准备手把手教我。

      我条件反射似地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那只漂亮的手在半空凝滞一会儿,我看见他的眼里似乎闪过一丝不解,于是立马慌乱地挤出笑容解释道:“还是我自己多试几次找找感觉,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总是依靠您来教我的话,我可能一直学不会。”

      “好吧。”沈青山点点头,却站在我身后没动。

      “您...”我犹豫了一会儿,“您要不先忙?”

      “我不忙。”不知他是故意还是无意,露出一个浅淡诚恳的笑容,但又像是憋着恶作剧一般的狡黠。

      被他盯着,我自然是无法定神的,只好讪讪地说道:“沈先生,您知道学生对于老师有种天生的恐惧感吗?”

      “有吗?”他侧头想了一会儿,表示无法感同身受。

      于是我只好直说:“您站在我身后,我紧张。”

      沈青山忍不住笑起来:“好吧好吧,我走开,您画好了叫我,咱们一起去吃晚饭。”

      我抬头看向窗外,原来天色已晚,院里的银杏和枫树光秃秃地立在昏暗的暮色中,跟他在一块儿连时间都像是开了加速器一般。于是我搁下笔叫住他,说今天就先练习到这儿,先去吃饭,下周再继续。我们一块儿收拾好桌面,出门时,天空纷纷扬扬下起小雪,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我们俩同时驻足,抬头观望,路灯下,它们翩翩起舞,打着旋儿缓缓下落,犹如一个个洁白的小精灵。

      我悄悄侧头打量沈青山,他聚精会神的看着漫天的雪花,路灯将他的眼睛映得透亮,就连这天空都偏爱他,在他乌黑的头发和浓密的睫毛上留下一层晶莹,美得不可方物。

      良久,他扭过头笑了,在这寒冷的冬季里哈出一团热气:“许老师,走吧。”

      我们在雪中并肩而行,没撑伞,等到了饭店,两人肩膀上都是一层薄雪,不明缘由的相视而笑一阵后才互相拍落一身霜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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