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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人间颜色如尘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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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去上班,我又绕路先去了趟沈青山家,给他带了早餐,并开玩笑这次是真顺路,顺便取我的衣服,他早已帮我洗好烘干,拿纸袋给我装了起来。洗过的衣服也沾染了他身上的气息,一股淡淡的檀香木味道,很能平缓心绪。
后来我上班还想给他继续送早餐,但是衣服已经拿回来,没有借口再去,况且一个大男人天天给另一个大男人送早餐,正常人来看确实有点突兀,我怕适得其反,倒招来了厌恶。学校的期中考试将近,工作也忙起来,一直到期中过后,我们都没有机会再见面,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吃饭,胃病有没有再发作。
路旁的银杏叶渐渐落叶。这天我下班刚出校门,突然被人从身后叫住,是一个陌生却又带着点熟悉的声音,我没有理会,以为听错了,但很快那人追上我,拦在我身前,我先是恍惚了一刻,随即认出这是一个九年来都没有出现在我生活中的人。
我没想到分手九年后还能再次遇见前男友。没有惊讶,没有欣喜,没有厌恶和怨恨,任何的任何情绪我都没有,因为我早已放下忘却这个人。
他再次叫我的名字,说想跟我聊一聊,我忽然觉得这个人有点可笑,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聊的。
我们大学一个社团认识的,同级不同系,大四时他主动跟我确定了关系,那个年代很保守,所以谁也不知道我们的关系,九七年毕业后我们同居了,我鼓起勇气跟父母坦白,花了两年时间,他们才勉强接受这个事实,但是工作后的第三年,有天我下班回家,发现家里关于他的一切都被清理的干干净净,他甚至没有跟我正式的分手和道别,就此消失在我的生活里。接下来的几天我找他快找疯了,可是一直联系不上,过了一个月左右我收到了一条陌生短信,说他父母逼他回老家结婚,他母亲身体不如从前,家庭和我之间,他只能放弃我。
分手后我再没有谈过恋爱,也使得父母向我证实了他们早就劝导我的话,说同性之间不靠谱,我能做到不结婚,难道别人就不会结婚吗?此后他们积极给我安排相亲,认为我还是能够像他们同事以及朋友的孩子一样,结婚生子,让他们早日抱上孙子,享天伦之乐。为了不让父母难过,我也应付着去过几次,但都以失败告终,不是放不下前男友,只是没有办法和女孩恋爱,父母却不死心,仍然乐此不疲。
我不想跟他纠缠,没有搭理,抬脚就走,却被他一把拉住。学校门口人来人往,我担心被我的学生和同事们看见,赶紧挣开他,引着他往前走,想离开学校再说,一边低声问他到底什么事。
他说这些年还是很想我,他今年离婚了,所以这次回来想找我复合,他去过我家但被我父母赶了出来,他不死心,想亲耳听我的想法,央求我父母让他跟我再见一面,知道我在这里上班,就赶在放学前过来,他的一番话把他自己说的眼泛泪花,倒是给了我不小的恶心。
我心生厌恶又觉可笑,但还是极其礼貌的说我们早已结束,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他却不肯放过我,继续纠缠,到了我家楼下才作罢。
接下来的几天下班他都跟鬼魂一样,一路跟着我撒泼耍赖,刚开始时温言软语,后面见我不松动开始言语侮辱我,诋毁我,不知不觉我们进了一条巷子,四下无人,我实在是忍无可忍,同他争执起来,求他放过我,别再跟着我,谁料他见无人,也更嚣张,想来硬的,情急之下我一拳击中他的鼻子,他顿时流了鼻血,随之而来是更加难听的话,我没想到我那几年爱的居然是这么一个人,忽然感到可悲。
人总是在最狼狈的时候遇见最不想遇见的人,当我们发生冲突的时候,突然有脚步声靠近,我没予在意,紧接着就听见了一个温和的声音,语气里带着一点疑惑:“许老师?”
那一刻我的脑袋嗡嗡的,我不知道他看见了多少,听见了多少,我甚至想立马逃走,让他以为是认错了人。
但我身体却像被定住一样钉在原地,我僵硬地转过身去,对上他那张无论何时都很俊美的脸,从他的眼神里我没有看出任何异样和怀疑,于是扶了扶眼镜以掩饰慌张,尽力平静的说道:“沈先生,这么巧。”
“是啊,有一段时间不见了,您怎么都不来找我,我还欠着您一顿饭呢。”沈青山瞥了一眼旁边捂着鼻子的前男友,却没在意,依旧笑着跟我寒暄。
他居然还真记着,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沈青山接着道:“不如就今天?一起去吃晚饭?”
没等我答复,他便转向旁边的人说道:“先生,您这鼻子得赶紧去处理一下?一直流血可不行。”
前男友瞪了我一眼,捂着鼻子转身走了,说再来找我。
闹剧结束,我顿时失了力气,不敢直视沈青山。
“许老师,那人的鼻子都快成筛子了,您的手没事儿吧。”沈青山有意活跃着氛围,打趣道,说着抓起我的手腕,要查看我是否受伤。
他冰凉的手触碰到我时,我却像是惊醒一般挣开了他,他眼里闪过一丝讶异,没再上前。
我很恼火自己,只得歉意地说道:“没事,多谢您解围。”
“噢,没事就好,走吧,我们去吃饭?”沈青山毫不在意地笑笑,转身示意我跟上。
“您想吃点什么?我请客,随便点。”
“都好,我不挑食。”
“附近新开了一家鲁菜馆,那咱们去尝尝?”
“好。”
点好菜,我悄悄地打量着他,还是看不出任何异样,兴许他一点也没有听见呢,我宽慰着自己,但越是心里有鬼的人越是心虚,我试探道:“沈先生,我们刚刚的争吵您都听到了?”
“什么?”沈青山蹙起眉头露出疑惑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装的,顺势半开玩笑地问道,“他是谁啊,什么事让您这么生气,还能出手打人,看不来许老师手劲儿挺大。”
我不好意思地推了推眼镜,彻底松了口气,含混着说道:“一个多年不见的老同学,我们有点误会。”
说完我又赶紧补充:“我平常不这样的。”
“看得出来,您这样子可不像是会跟人干架的,想来必定是那人活该。”沈青山眯着眼睛上下打量我一番,压住嘴角笑意,点点头应和。
他没有就这个人继续问下去,而是主动转移了话题,询问我最近工作怎么样,让我有空可以多去他家坐坐,很久不见我,倒是觉得有点无聊。
不管他是不是出于客气,总之我都开心的不得了,说若是他不怕被打扰,我每周去拜访都是乐意的。另外得知他这段时间胃痛都没有再发作过,我便放下心。
想起来周六学校组织高一年级组的老师去香山公园秋游,通知说老师们都可以带家属,本来我不想参加这种集体活动,但鬼使神差的向他发出了邀请,正忐忑他是否会拒绝时,却听见了让我惊喜的肯定答复。
吃完饭,先前的不快烟消云散,跟沈青山在一起就好像有一种魔力,总能让情绪平静下来。我们散着步照旧在他家那条胡同口分别,待他进去消失在围墙拐角,我才转身往反方向回家。
第二天下班出奇地没有看到让我厌烦的人,后面几天也都没再见过,我跟父母说起这个事,他们说前男友就来了家里那一次,之后没有再来过,他们还说绝不可能让他跟我再复合,我笑着让父母放心,早就已经过去了。
周五的晚上我失眠快一整晚,第二天早早就醒来,特意挑选好半天的衣服,最终穿了一件姜黄色的冲锋衣,又对着镜子整理很久的头发,还将眼镜反复擦拭,使得我母亲打趣我说知道的我是去参加秋游,不知道的以为我是去相亲,甚至相亲还没见我这么上心过。
参加秋游的人数是提前登记上去的,校门口来了一辆大巴车。人群里,我一眼看见了沈青山,他穿着黑色的短袍外套,两只袖口和衣摆绣着翠绿的细边,扣子也是绿色的小玉珠,为沉闷的黑色平添了一丝俏意。长发依旧被束成了一个低马尾,他站在大门口一角,安静的等着,这个人实在是太出挑了,很难不让人注意到,周围老师都对他投去好奇的眼光,但没有人好意思上去搭话,所幸没人认识他,避免了骚乱,我真不敢想要是他公布了身份,会给自己的生活带来多大的影响。
他也看见了我,冲我笑笑,待我走近认真打量着我说道:“许老师今天看起来精神很好。”
“是啊,很久没去公园走走了,自然是愉快的。”我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为了见他,精心打扮了很久,扶着眼睛移开了视线。
其他人见我跟沈青山熟络,立马有年轻的女老师结伴来搭话:“沈老师,这位是?”
“我的一个朋友,刚好没事,邀请他跟咱们一块儿走走。”
“噢,我还以为是咱们哪个老师的男朋友或者老公呢,就说这么好看的对象怎么从来没有听见谁提起过。”我看见女老师们眼底快要放光,其中一个也是这学期才来的老师,大学刚毕业,还在实习阶段,略带腼腆地接着问道:“许老师,请问您朋友还单身吗?”
我心里忍不住泛酸,瞥了一眼沈青山,同时也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无奈地笑道:“这...您得问他了。”
女老师闻言立马向沈青山投去害羞又期待的眼光,弱弱的问道:“您要是单身的话,我们可以认识一下吗?”
只听他淡淡一笑,从容地说道:“不好意思,我已经结婚了。”
“噢,噢,抱歉啊,打扰了。”年轻的女老师瞬间涨红了脸,拉着旁边的同事转身飞快钻进了车。
“没事儿。”
他的回答犹如一块儿石头压在了我的心里,也让我瞬间觉得一切好像都索然无味了。我看着他一脸的镇定和诚恳,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可是去了他家四回,我一次都没有见过他妻子,屋子里也没有任何关于他妻子的痕迹,难道有什么故事在里面?我一时间各种想法纷乱。
“许老师?”
“嗯?”我回过神来。
“咱们也上车吧。”他笑了笑,示意其他人都已陆陆续续上车,就剩我们还站在外面。
我们在最后一排坐下,靠窗的位置让给他,我则坐在靠过道的一侧。
车缓缓启动,转了个弯,窗外的阳光斜射进来,他手肘搁在车窗侧边撑着下巴,眯着眼睛看外面不断倒退的树。
“这天儿真不错啊。”
“是啊,很适合晒晒太阳。”我点点头应和。
成年人的世界里,很多事情别人不说,最好别问,可是我实在是太好奇,也当是让自己死心,思虑再三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沈先生,您结婚了?”
末了怕他觉得我唐突,又勉强笑着补充:“我看您还很年轻,不像是已经结婚的样子。”
“是吗?”沈青山保持着姿势没变,扭过头来看着我不以为然地说道,“我都三十了,这个年纪就算是当爸爸也很正常了吧。”
“啊,好吧,确实如此。”我嘴上依旧笑着,眼神却默默低垂下去,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您还真当真了。”谁料他却发出一声轻笑,随即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温热,他凑到我身边,在我耳边悄悄说道,“许老师,您不是去过我家吗,我那儿像是已婚人士的家?”
“那您?”我瞬间明白过来,他又坐直了身子,我却不好意思再看他,心扑通直跳。
“怎么?许老师也想给我介绍对象?”他继续笑着,玩味地看着我,压低了声音问道。
“您说对了,我有一个表妹,长得漂亮还是个才女,跟您很是相配,不知道有没有兴趣认识啊?”见他开起玩笑,我也开始胡诌打趣,一边暗暗观察他的反应。
“那我先谢绝了,独身多好,来也自由,去也自由,一旦陷进感情的束缚里,可就是自讨苦吃了。”他淡然地说道。
“哦?看样子沈先生是吃过爱情的苦?”我饶有趣味的打探起来。
沈青山压低着声音笑了,半真半假地说道:“我说三十年没谈过恋爱您信吗?”
“自然不信。”我揶揄他,“像您这样的青年才俊,任谁听说都不信,如果说是风流韵事佳缘良多倒是更令人信服。”
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是信的,从我们几次的接触,我看出来了这个人深居简出,圈子非常简单又低调,加上董校长那边的语气看来,似乎只有他那个唐姓的学生跟他有比较密切的往来,好像就再没听说过其他人跟他有接触。
“那可真是冤枉好人了。”沈青山爽朗地笑起来。
我们小声地交谈着,说着话时间也觉得快,不知不觉一会儿就到了香山,枫叶已经全红,正是全盛时期,层林浸染,心旷神怡。
大家走走停停,我们两并肩,稍落后于他人,一路上他看风景,但我却在看他,登山让他的气色终于有些血色,颜色更加好看,白里透着微红,那一头长发在阳光下微微泛着黑棕色的光,好几次让我迷了眼,而他的声音则是比林间的风声鸟鸣更加悦耳动听,撩拨着我久已干涸的心弦。
下山的时候,正是偷瞧他的空当,这一失神导致我脚底一滑一个台阶没踩实在,往下摔去。待沈青山反应过来想要抓住我,我已经一屁股坐倒在台阶上,痛的倒吸凉气。
他急忙跨下一连好几个台阶蹲在我身边,伸手欲扶我起来:“许老师,您没事吧?”
其余老师听见动静也纷纷回头,连忙上前将我围住,七嘴八舌的惊呼:“许老师,您怎么摔倒了!”“要不要紧啊?”
我怎么好意思说是因为偷看沈青山入了迷,犯花痴不慎摔倒的呢,于是尴尬地朝众人摆摆手:“脚滑,没事...没事...”
“我扶您起来?”沈青山扶住我的胳膊,试探性地拉我起来。
我点点头,众人连忙让开,刚想右脚借点力起身,我疼得龇牙咧嘴,慌忙虚虚地点着地,将重心转移至左脚,借由沈青山的力道勉强站直了身体。
“脚估计崴伤了?”见我疼的皱眉,扶我起来后他也没有松开我的手,缓缓俯身拉起我的裤腿查看我的脚腕,那里已经有一些红肿。
“应该是的。”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还能走吗?”
“嗯。”我试探着扶着他往下一个台阶,疼的凉气直往牙缝钻,一边强装镇定逞着强说,“没事,可以走。”
“还是我背你吧。”沈青山见状越过一个台阶来到我跟前,伸手把长发拨弄至前,微微蹲下身子将后背对着我。
“不...不用了...”
“哎呀,许老师,您朋友好心背你,您就上去嘛,不然下山的路还有一段,等您走出去,这个伤怕是要加重了。”旁边的一位老师好意相劝,众人的目光都锁在我身上,我既难堪又觉得抱歉,于是慌忙跟沈青山道了声“麻烦了”,便小心地攀着他的肩膀趴上他的背。
“不麻烦。”他的声音依旧沉稳,具有安抚人心的功效,平稳地背起我往上颠了颠,众人这才又继续下山。
我们依旧走在最末尾,我本来觉得非常不好意思,这会儿心也静下来,双手虚虚地搭在他的肩上勾着他,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我几乎要贴着他的耳朵,他脖颈处的檀香味直往我鼻子里钻,让我有一种贴近了去仔细闻闻的冲动。
沈青山背着我没说话,我便也安静的呆着,打眼偷瞧着他,如此近的距离,我连他脸上细小的汗毛都看得一清二楚,那长密的睫毛微微下耷着,留神注意着脚下的每一步路,连那薄薄的嘴唇这会儿也因为费了力血液上涌显出了鲜嫩的红色,而那原先是同他的脸色一样略微苍白的。
他看着是那么的单薄,可是此刻背着我却走得很稳当。见他额角出了一层细汗,我有些过意不去,慌乱的咽下一口唾液,窘迫地出声:“沈先生,要不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没事,不累,我们尽快出去送你去医院。”他的声音却不似他的步子那么稳了,却还是极力克制住语气里的喘息,依旧温柔平和。
好不容易到了外面,他让老师们先走,背着我来到马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送我去医院。检查完好在没有伤着骨头并无大碍,只是崴伤需要静养,医生给开了一瓶红花油和云南白药。
我坐在诊室外面的长凳上等他去取药,失望万分搞砸了一次我们难得的相处机遇。他很快回来,脸上并无任何不悦或者给他带来麻烦的抱怨神情,温柔的在我身边坐下,打开药盒子示意我将腿搁在他的腿上,方便他帮我抹药。
“不用了,我自己来。”本来害他一路背着我,又送我上医院,就够让我难为情了,我怎么好意思再叫他替我擦药,我连忙摇头,他也不再强求,把药瓶递给我,我曲起腿,往手心里倒了一点,轻轻的按摩着受伤的脚踝。
又坐了一会儿,回去能自己慢慢行走,便拒绝了他送我回家的好意,但我之前和他说过我们回家同路,所以还是打了一辆车,先送他到巷子口后才叫师傅掉头送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