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敬山月

15、人间有味是清欢

　　回来后，这次旅程的意外我们对谁也没提及，很长一段时间青山的胃痛果真没有再复发，连我都快逐渐忘却那一段惊心动魄的插曲。

　　冬至是我的生日，青山一脸神秘的说要送我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晚上吃过饺子，他去卧室柜子里拿来一份手写文件，煞有介事地交给我，我一边打趣什么东西这么隆重，一边接过来不以为意地瞄看。

　　刚看了开头，我的心就直往下沉，这哪是生日礼物，这分明是一份遗嘱，我当即气得将它撕个粉碎，纸屑哗哗的飘了满地，生气地质问他这是干什么。

　　青山没料到我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他扶着我的肩膀轻言细语的安慰我，说：“常安，只是以防万一，万一我哪天真的离你而去，我想让你有保障。”

　　“我不要这个保障，我只要你好好的。”我生气又委屈，“你知不知道这样很不吉利啊，快点呸三声。”

　　“你还这么迷信？”青山笑了。

　　“对。”我拉着脸，十分不满，“快点呸三声。”

　　“好——呸呸呸，好了吧。”

　　我终于缓和了神色。

　　“常安，你把它当成婚书不就好了吗？它是我们的联结，有了它，我的所有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成为你的。”

　　我再次不悦地皱眉，打断他，坚定地说我只要他，其他的都不要，叫他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他见我真的不开心，连忙住嘴，承诺以后再不说不祥之词。

　　看着满地的纸屑，沈青山也不恼，朝我笑了笑拿来扫帚清理干净，然后拉着我的手说还有一份礼物给我，又怕我不相信似的补充一句说这次是真的生日礼物。

　　我被他逗得不再生气，任由他牵着我一起进了画室。木桌上是一副用灰色羊毛围巾裹起来的卷轴，他解下围巾，围在我的脖子上上下打量，那双明亮的眼眸闪着笑意：“好看。”

　　我被他盯的不好意思，连忙问桌上的是什么。

　　“你自己打开看看。”青山弯着嘴角一脸期待地示意我。

　　画卷徐徐展开，大的连桌子都放不下，两边垂落在桌子外，震撼得我微微张开嘴，失声连连惊叹，青山则满含笑意地看着我的反应。这是一副四季图，从左往右被分割成了四部分，对应着秋、冬、春、夏，是属于我们的四季。

　　秋景那一部分，一颗金黄的银杏树占了大半幅画面，我和青山站在树下相对而立，正是我们初遇那天，惟妙惟肖，恰似昨日，一幅小字题写着：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冬景那一部分，是路灯的映照下漫天纷飞的白雪，我们并肩而立，雪花沾染上我们的头发、眼睫、肩膀，我回忆起正是第一天跟他学作画之时，一幅小字题写着：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春景那一部分，我们在杏花林下接吻，漫天的花瓣洒落一整个人间，带来无限和煦与温暖，仿佛全世界都在冒着粉红色泡泡，这是某个午后在天坛公园一片无人的杏花林里，一幅小字题写着：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夏景那一部分，我们在日照金山的雪山湖泊前紧紧相拥，远处的山尖似有佛光若隐若现，正是几个月前旅行的记录，一幅小字题写着：我携四季一同落款，愿天地见证我与常安长长久久——沈青山，庚寅年十一月十八日。

　　我久久凝视这幅巨大的画轴，被美的说不出话来，色彩是如此的绚丽，下笔是如此的逼真，我不知道他画了多久，才完成这么大一幅画作，但是我知道他的每一笔都包含着爱，才能刻画得如此灵动镇人心魄。

　　“喜欢吗？”青山笑起来。

　　“喜欢，非常喜欢。”我转身拥抱住他，听见他在我的耳畔道：“生日快乐，常安。”

　　巨幅卷轴被我小心捧起挂进了卧室，与我们夜夜相伴，还将见证我们未来无数个四季。

　　平淡的日子似流水，但津津有味。

　　一个周末他带我去参观他常年捐助的一家福利院，院长热情的接待我们，只知道他姓沈，却不知眼前的人就是赫赫有名的画家沈青山。看着他淡然的处世态度，我心底不无泛起钦羡，我爱他无暇的外表，更仰慕他的灵魂。

　　沈青山的收入每年大部分都以匿名的形式捐赠给福利院，他这人不爱慕名利，说钱再多也只是一串数字，只要够用就行。

　　我觉得我自己称得上是一个良善的人，可是他的骨子里透露着的是比我要高出千百倍的无限温柔，那是一种浑然天成不加矫饰的可爱，时常让我自惭形秽，想要努力朝他靠齐。

　　福利院的孩子们有出生就遭遗弃的，也有后来家里生出变故无人照料只得送来这里的。跟我在一起前，青山每年都会抽出时间来陪伴看望孩子们，我们在一起后他也维持着这个习惯，所以将我一起带了来。

　　孩子们一听说沈叔叔来了，全都蜂拥而至，个个脸上洋溢着笑容，齐齐将他围住，青山蹲下来，跟孩子们齐平，亲切的和他们一一打招呼。

　　“这个叔叔是谁呀？”一个小女孩好奇地望着我，女孩生的很漂亮，可惜一只袖口空落落的，看着叫人心疼。

　　“这是我的朋友，他姓许。”青山回头朝我眨了一下眼睛，笑眯眯地跟大家介绍我，“他是一名老师，你们也可以叫他许老师。”

　　“许老师好~”孩子们异口同声，亮晶晶的眼睛里没有悲哀，只有童真的笑意。

　　虽然每天上课都面对一大群学生们，但是高年级的孩子比较内敛，跟老师们有距离，面对这些热情开朗的小朋友，我被大家叫的不好意思，扶着眼镜掩饰尴尬一边连连回应“你们好”。

　　沈青山被我局促的神态逗得开怀，对孩子们温柔一笑：“今天我们不画画，让许老师给我们讲故事好不好？”

　　“好~”孩子们再次异口同声，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期待地看着我。

　　我使劲朝青山使眼色，小声地说：“我不会啊。”

　　“你是语文老师，讲故事不是很简单吗。”青山来到我跟前，忍着笑跟孩子们一样一脸的期待，“许老师，我也想听，给我们讲讲吧。”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蛊惑，我哪里禁得住如此撩拨，耳根子瞬间发烫，好在一个小男孩不知从哪里飞快拿来一本童书，乐颠颠地跑过来递给我：“许老师，你给我们讲这个故事吧。”

　　这是一本被翻旧的《一千零一页》，有稿子在手，我也不再慌乱，清了清嗓子，拿出我在课堂上课的架势，示意小朋友们在板凳上坐好，这才准备念故事。

　　沈青山也找来一个小板凳坐下，坐在孩子堆里，他高大的身形和小巧的板凳形成对比，实在是太有意思，好几次跟他对视上我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

　　我拿着童话书，声情并茂的朗读，时不时地跟孩子们互动，从阿拉丁神灯到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再到渔翁和魔鬼、狐狸和野驴，孩子们听得入了迷，不时发出惊叹，我瞥见青山也认认真真地听着，他托着下巴，面含笑意的专注地盯着我，我就那样沉醉在他的眼神里，读了一个又一个的故事。

　　直到院长前来叫孩子们去吃晚饭，我的故事才被打断，孩子们意犹未尽，念念不舍的起身，院长邀请我们一同进餐，青山没有推辞，带着我一起吃完饭才离开。

　　“许老师以后还会来看我们吗？”临走时，拿故事书给我的小男孩凑过来不舍的拉住我的衣角。

　　随即小朋友们都凑了上来，叽叽喳喳地笑着冲我说：“我们喜欢许老师！”

　　青山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哈哈大笑：“来，许老师和我，以后都一起来。”

　　“好！”大家开心地笑起来，挥手冲我们说再见。

　　回去的路上，青山牵着我的手，兴致很高，在一条胡同里遇见一个背着背篓卖花的老太太，我们买了一大捧向日葵，他牵着我，我抱着花，我们一路走回家。

　　睡觉前，青山散了一头长发，笑眯眯地靠在床头，将一本书拿来递给我：“常安，我想听故事，你念给我听。”

　　这么大一个人了，也有如此有童趣的时刻，我忍俊不禁，像哄小孩一样：“好，那你乖乖躺好。”

　　沈青山依言躺下来，头枕在手臂上，兴致勃勃地看着我，我一边念书一边从书页后悄悄打量他，他听得认真，反而没了丝毫睡意，乌黑的头发如瀑布般倾泻，看得我阵阵心动，索性放了书，迅速俯身在他唇上吻了一下，催促：“好了，不念了，快睡觉。”

　　他笑了，啪一声拉下灯的开关，轻柔地将我拽进被子里，把头埋在我的脖颈处，说：“好”。

　　从此我们养成了习惯，每晚睡觉前都会给他念一段我正在看的书，我也乐得有一个听众分享我的想法，他是个极佳的听众，也是我的精神伴侣，我们思想上总能产生共鸣。

　　两人，三餐，四季，爱情变得非常具象化。没有轰轰烈烈，动人心魄的情节，只有细水长流，平凡但不平淡，偶尔插进来一点小惊喜和浪漫，他懂我的喜好，我知他的习惯，我们在一起，便觉安稳，整个世界便都是明朗的。

　　沈青山作画时，我便在一旁读书，房子里是淡淡的檀香味；我们在大大小小的公园散步，偶尔去看一场夜场电影，再一起慢悠悠的溜达回家；我们一起去市场买菜，再回家做一桌子热气腾腾的家常便饭，就像寻常的情侣一样；假期我们一同走过祖国的山水，看不同的风景，尝不同的美食，在各地留下我们的脚印。

　　季节更替，花瓶中的花也跟着变换，春天是郁金香和洋牡丹；夏天则是睡莲、蓝星花、茉莉；秋天有冬青果、鸡冠花；冬天则有腊梅、山茶花、文心兰......

　　那个时候，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长久地幸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