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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人生长恨水长东 ...

  •   一二年的年底,一个天色昏暗的下午,我正在教室里给学生上课,忽然一道惊雷从耳边传来,猛烈地炸响开,将全班同学都吓得一个激灵,悄悄打瞌睡的同学瞬间清醒,我正在写板书,粉笔被这动静惊得断了一截,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窗外阴沉的可怕,似有暴雨将至,我的心也惴惴不安起来,安抚同学们继续认真听讲,熬到下课回办公室便听说学校西南角老宿舍楼遭遇雷击,被劈落一小块屋顶瓦墙,幸好是在上课期间,掉下来并没有砸到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松了一口气,趴在窗户上向外观望,只见那一块儿已经聚起不少人,学校组织保安室的职工前去疏散看热闹的学生,避免造成意外伤害。

      还有一节课才放学,趁着课间我给青山发去短信,询问他在干嘛,可是直到上课铃响也没收到回复,我心里烦闷一会儿逐渐安定,平常他在画室工作是不带手机的,于是磨磨蹭蹭拿好教材去班级上课。

      放学时果真一场倾盆大雨倒灌而下,青山依然没回我的消息。我没带伞,就着同事的伞来到校门口,却没有见到像往常一样等着我的沈青山,大雨掩盖了我的心跳,忽然心底升起一阵不祥。

      同事老师见我没人来接,询问我住哪儿,可以送我回去,否则这么大雨淋回去铁定得感冒。我谢了他的好意,说再等等,兴许接我的人是什么事耽搁了,同事便不再客气点点头先行离开。

      瓢泼大雨裹了空气中的灰尘,路面上一片污浊泥泞,校门口被挤得水泄不通,我站在青山常等我的那个角落,焦急的在人群里搜索。

      比平常已经晚了五分钟,还不见他来,这不是他的风格,甚至电话也打不通,我的心跳得愈快,一咬牙往雨里冲去,雨水瞬间模糊我的镜片,视线一片混沌,我跌跌撞撞拨开人群,奋力朝家的方向跑去。

      胡同这边没了人,道路通畅起来,我低着头一个劲往前跑,十二月的大雨冷的我直打哆嗦,顾不上形象不形象。

      刚到我们家这边的胡同口,我一时没刹住脚步,和一个撑伞出来的黑衣人撞了满怀,撞得对方一个踉跄,檀香的气味扑鼻而来,嗅觉比视觉更先让我认出他,我失声叫道:“青山!”

      他同时认出了我,急忙揽我进伞下。我的头发已湿透,鞋也已湿透,全身上下都已湿透,一路飞跑溅起的泥点子将我的裤腿糊了个紧,我不用看就知道自己浑身上下狼狈之极,我摘下被水遮紧的眼镜,暗暗松了口气。

      “常安,怎么不等我来接你,这么大的雨,会感冒的。”沈青山的脸很苍白,他一脸歉意和担心,替我抹去脸上的水,又连忙脱下大衣披在我身上,语气里全是自责。

      我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是比我的手还要冰凉的触感,焦急地说:“我以为你...”

      “以为我怎么了?”青山揽我进怀里,温柔地打断我的话,他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此刻不顾我一身的脏污水迹,紧紧地拥着我返身回家,“快回去洗个热水澡,千万不要感冒了。”

      “没事...”我摇摇头,赶走不好的想法。

      洗完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来,沈青山正在厨房捣鼓晚餐,家里看起来一切正常,只是他的脸色比平常稍显苍白,不知是不是我多虑的缘故。我若无其事的问他为什么打电话没接,也不回我的消息,他这才露出一脸无辜的表情,说他找不着手机丢在哪儿了。

      好吧,这很沈青山。他不爱用电子设备,手机还是当初为了要我的号码特意买的,我们在一起后他的手机也差不多相当于摆设,时常随手放,要用的时候四处去找。

      我和青山一边做饭,一边闲聊。饭煮好了,他却声称没胃口吃不下,看着我吃就行,我狐疑地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他摇头否认,笑笑说只是不饿,如果真的不舒服肯定会告诉我,他不会瞒着我。

      见我还想询问,青山夹起一片羊肉递到我唇边,笑得十分温柔:“好了常安,张嘴,再不吃一会儿凉了,我真没事。”

      我无奈地摇摇头,顺从的张嘴,从他手里接过筷子开始吃饭,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的疑虑不安久久不散,就如窗外噼里啪啦的雨,下得我心烦。

      第二天雨仍旧在下,青山在校门口接了我放学,他的唇色依旧苍白,但是精神很好,见着我眉梢眼角都弯起来,薄薄的嘴唇浮起好看的弧度,他撑着伞伫立在围墙脚下,在浑浊的磅礴大雨中像一朵出世莲花,世界仿佛都静止了。

      他牵着我往外走,行人纷纷避让,主动让出路来,同时对他回首注目,我悄悄打趣他长的好看就是好,连路都开阔。青山却不以为意地笑笑,更加用力抓紧我的手,小心注意着脚下,带着我避开路上的坑坑洼洼。

      刚进客厅,我的余光瞥到茶几上放着的那种医院专用的影像袋子,心里一咯噔,没等我开口,青山拉着我在沙发上坐下,他的神色依然温柔与平常无二,可是脸是如此的苍白,他的语气里带了一些严肃和郑重:“常安,我有事跟你说。”

      “是那个吗?”我指了指茶几上的白色袋子,几不可闻地轻声询问他。

      “嗯。”沈青山神色淡然,他微微笑着但是我捕捉到了他眼底的一抹悲戚,只听他缓缓开口:“我说过什么事都不会瞒你的,但是常安,你先做好心理准备。”

      见他这幅态度,我猜测事情不妙,颤抖着双手捧住他的手,似乎只有抓住他才能给我继续听下去的力量,他的手一片冰凉。青山翻手握紧我,声音依旧轻柔:“我昨天接你迟到,是因为我确实有些不舒服,临出门前呕吐不止,胃痛太久没发作,我都快忘了这毛病,昨天没告诉你,想着今天趁你上班我去医院检查一下,如果没事的话那很好,也就没必要再告诉你让你白担心,但是结果没有我想的乐观。”

      “结果...没有你想的乐观是...?”我希求般地看着他,心里七上八下。

      沈青山盯着我停顿了好半晌,手上的力度也在收紧,缓缓才吐出四个字:“胃癌晚期。”

      “什么?!不可能...不可能...”我如遭雷击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相信似的喃喃自语,可是见他语气坚定,我的心如被捅开了一个窟窿,迅速掉进无底深渊,声音逐渐无法自控地惊声大叫,同时眼泪如决堤般汹涌而出,我抓紧他的手,他漂亮的眼睛在我眼前模糊起来:“绝对不可能,医生不是说治好了吗!上次手术应该就好了啊!”

      窗外的大雨啪啪地打着玻璃窗子,似乎在应和我失控的哭泣。

      “常安...”我听见青山叹了口气,他替我擦眼泪,可是根本擦不干净。

      我打断他,语气坚决:“青山,绝对是医院弄错了,我们明天换家医院去看,不,现在就去。”我说着就要拉他起身,却被他拽了回来。

      “还能治的对不对?”我颤抖着声音,重新恢复希望,振作起来。

      “...医生说我的情况可以采取化疗,但是希望不大。”

      “那就还是有希望的!”我抬手去抹眼泪,想让自己冷静,可是泪如雨下,止也止不住,青山摘掉我的眼镜,捧着我的脸,平静而又温柔,耐心地一下又一下揩去我的泪珠,一边无奈地轻轻笑道:“常安,你的反应怎么比我想得还要激烈,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

      “那你怎么能这么平静呢?”我崩溃大哭,任由他的指腹轻柔地摩挲我的脸。

      青山见状,将我揽进怀里,好言安慰起来:“没事了常安,我现在不还是好好的。”

      明明生病的是他,却要他来哄我。我紧紧的抱着他,愈想愈难过,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终于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因为他需要我,我不能先乱了手脚。

      良久,我止住哭泣,伏在他的肩头说道:“青山,我明天就辞职,我们积极配合治疗,一定没问题的。”

      “好,但你不用专门辞职,我不想你因为我打乱生活,你该上班上班,我自己去医院。”

      最终我拗不过他,但也坚决要陪他一起,所以决定我先请假一段时间,看情况再说,只是没想到我这个假一请,竟再也没有回去上班。

      第二天雨停了,我跟青山再次回到医院,医生给出一份详细的治疗方案,说情况不乐观,需要我们做好心理准备,治疗的好或许还能活上一年半载,如果效果不佳可能就两三个月甚至更短。

      在我冷静下来后沈青山跟我坦承过这些情况,但我不相信,说毕竟他又不是医生,可再次听到医生如此冰冷的答复,我还是慌了神,强装着镇定说只要好好治疗,我相信会有好结果。

      化疗需要剃掉头发,青山露出一些犹豫,我也很不忍心,他那一头长发是多么的漂亮,我强忍着心痛鼓励他:“等病好了,一年就长回来了。”

      “好。”看见我悲伤的目光,他还是笑了,点点头答应,“那你帮我剪。”

      回去的路上我们路过商店,给他买下一顶黑色的毛线帽,预备剪了头发之后戴。青山安静的在院子里坐下来,看着光秃秃的银杏和枫树,半开玩笑说他也即将光秃秃的了。

      我站在他的身后,一滴眼泪悄无声息的滑落,我悄悄抹去,抚摸着他的长发,手里的剪刀迟迟下不去手。

      “常安,快剪吧,外面冷,剪完了我们好进去。”青山温和地催促我,我知道他怕我伤心,所以故作轻松。

      我抓起他乌黑的长发,在发尾留下一个吻,咔嚓一声从黑色的皮筋处齐根剪断,青山依旧安安静静地坐着,没有任何反应,我听见风吹过光秃秃的枝干间呼呼的声音。

      接下来要用推子推干净上面的头发,我小心地使着电动推子,注意不要刮伤他,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听见推子嗡嗡嗡。

      “好了。”我压抑着语调,强行逼迫自己用轻快的语气,取下他脖子间的披巾,抖了抖上面的残发。

      青山站起来回转身面向我,他摸了摸头顶,露出好看的笑容:“我这样还好看吗?”

      即便剃了头发,他还是这么好看,如果说长发时是神仙下凡,那现在就犹如不小心误入俗世的貌美神僧。我也笑了,连连点头:“好看,非常好看。”

      “那以后我都留光头?”青山见我笑了,笑容更加深邃,有意逗我。

      “不行,我还是更喜欢你长发的样子。”我连忙否决。

      “这样啊,好吧,那我得快快好起来。”

      剪下来的头发被我仔细地全部收起来放进一个红木盒子里,总觉得不舍得随意丢了它,青山倒是适应的很快,他戴上帽子,无所谓得任由我处理。

      当晚他的胃痛再次剧烈发作,止不住的呕吐,先是把刚吃进去的晚餐全都吐了出来,接着就是喝水也吐,不敢再进食,却依然止不住,胃里没有东西可吐后就开始吐酸水。药对于他根本没有用。

      这一晚他没办法睡觉,呕吐折磨得他不消停,我也守着他,直到天亮。

      起初化疗还有些效果,虽然他日渐消瘦,可精神还不错,沈青山很坚强,我从没见他掉过一滴泪,即便再痛,他也只是咬着牙轻微的呻吟,他看着是那么的瘦弱,骨子里却是如此的刚毅,他顽强地同病魔作斗争,可是他的努力、我们的努力,好像都付诸流水,过年之后,情况急转直下。

      化疗不再起作用,对他的症状无法有任何的缓解,医生明确的下了最后通告,说他们也无能为力,化疗已经对他的多器官造成损伤,继续下去只会加重情况,他给我们开了些止疼药,让我们之后不用再来。

      沈青山那会儿已经无力行走,我不知道听完医生的那番话,我是怎么推着轮椅上的他回到四合院我们的家,但我记得那天的太阳很大,地上的积雪很厚,出来时狠狠地晃了我的眼睛,痛得却是我的心。

      青山虚弱的声音说:“常安,没事的,我们回家。”

      他说想回家,我便带他回家。

      我扶着青山在床上躺下,胃痛摧残着他,他几乎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他把自己紧紧地蜷成一团,虚弱的犹如一个婴儿,可是他病情的发展却不是像婴儿,婴儿日益茁壮,而他是向着相反的路。

      他无法进食,只能靠流食和营养液维持生命,后期甚至连流食都再吃不下,止疼药让他上瘾却不再管用。床将他限制在这方寸空间,他再也拿不动他热爱的画笔,而只有偶尔他精神稍微好点的时候,我才能抱他出来晒一会儿太阳。

      董校长夫妻和唐宁一家以及我父母都来探望他,可是他不喜欢,悄悄告诉我不想让别人看见他这副样子,我便替他打发他们。我整日整夜守在他的床前。

      有一天我抱他出来晒太阳,院子里的植物还没有发芽,毫无生机,他眯着眼看着天空,半是开玩笑道让我遇见合适的就主动追求,但是不要再回头去跟前男友,至少要像他这样爱我的人才可以。

      我半是惊讶他知情我的前男友,也半是愤懑他想丢下我,倔强地说我谁也不要,只要他,他再说这样的话我会生气。青山小声笑起来,连忙告饶。

      我还是好奇他如何得知我跟前任的事情,这么久了他第一次提起。青山忍着痛淡定地开口,说我揍了前男友那次,我们的对话他其实都听见了。

      回忆涌上,我急忙问他那个人后来没再来找我是不是也是他帮的忙?

      他点点头说:“嗯,第二天去学校门口见到他,警告了一下。”

      “那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

      “你跟他早就结束,我有什么好问的。”青山摇摇头,顿了顿,强忍着痛意笑了,“反正你是我的,只要你是我的就好了。”

      沈青山的爱意从不遮掩,也再不会有像他这样爱我的人。

      因为身体的疼痛,青山的睡眠非常浅,每天晚上听着他微弱的呼吸,我不敢动也不敢睡,生怕一点轻微的动作就会惊醒他,另一方面也害怕在我睡着时出现变故,他的呼吸是如此的断断续续,以至于有时候我忽然听不见,我的呼吸也立马跟着一停顿,我一边祈祷,一边怀着万分的痛苦胆战心惊地抬手去试探,然后猛然松口气,我的呼吸才又跟着他继续,因此那段时候常常一晚上清醒到天亮,只能见缝插针的休息。

      这个冬天太冷了,如此的漫长,春天为何迟迟不来。

      求医不成,我便将希望寄于神佛,每日前往寺庙,我求来一串珠子,日日为他祈祷,可依旧不见起色,我犹豫着再去一次川西,想再见一次日照金山祈求神灵,可是沈青山的身体不允许他经此奔波,我又不忍离开他身边。

      有一晚青山陷入了昏迷,他第一次失去意识,我慌了心神,顿觉堕入无边的黑暗,房间的灯明明亮着,我却觉得如此的黑,我找来所有的蜡烛,点了满地,烛光摇曳着,在天花板投下影影绰绰的光亮,我一手捏着串珠,一手紧紧地抓着青山的手,失心疯般地喃喃低语。

      第二天他醒了,我泄了力,倒在他的怀里,眼泪止不住的流,青山费力地抬手拂去我的泪水,我握住他的手,感觉像是握着一把骨头,没有一点肉感。

      他第一次流了眼泪,我慌忙止住眼泪,以为是他痛的厉害,谁知他却说担心他走了以后,留我一个人,我该怎么办。

      我们相对无言,眼泪止不住地流。

      院子里的树木开使抽枝发芽,小草也开始冒出嫩绿的尖,春天终于来了,可为何房子里还是这么的冷。

      我不想在焦急的等待中看着他的生命一点点流失,我决定我要自己去川西,我要祈求神迹。

      我叫来父母帮我照顾沈青山几天,临行前,青山拉着我的手笑了笑,只温柔的叮嘱了一句,说他不在我身旁,我要注意安全。

      看着他眼底的不舍,我差点动摇,可是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奇迹呢,我最终还是孤身前往,但这一次神灵没有听见我的祈求,它没有显现。

      青山不在身边,我也没有看见日照金山,天空灰蒙蒙的,我跪在雪山下崩溃大哭,路过的村民好心来劝我,我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无法自拔。若是沈青山在身边多好,他定会安慰我下次再来就是。

      回去的飞机上,遇到强气流,飞机遭遇猛烈颠簸,巨大的恐惧再次袭来,我祈求着我能平安降落,因为我不能先沈青山离开,否则谁来照顾病重的他。

      飞机是平安落地了,可我却没能见上青山最后一面。

      我刚下飞机就接到母亲的电话,问我是否抵京,尽快回去。

      我一路没命地催促师傅开快一点,再开快一点,师傅大概以为真不凑巧大早上载了一个疯子,时不时瞄着我的动作不敢应话。

      院子里是死一般的寂静,明明春天已经来了啊,可为何偏不入我们的家。

      我跌跌撞撞的进了大门,进了客厅,进了卧室,只见父母垂手站在一旁,满脸的悲痛,沈青山正端端正正地躺在床上,悄无声息,像睡着了一般。

      “常安...节哀...”

      我听不见他们说什么,猛地扑在沈青山身上。我还能感受到他身体的余温,一股绝望铺天盖地涌来,以毁天灭地之势将我淹没,我听见一声连我自己都觉得如此可怖的悲鸣从我的胸腔我的喉咙里撕裂迸发出来,顿时一股铁锈味弥漫了我的口腔。

      我双手死死地环抱着沈青山,撕心裂肺的痛哭,悲恸欲绝。

      父母急急地上来拉我,想先安抚住我的情绪,可是我对于外切的一切已经失知觉,当时的我不知道他们也是多么的难受,我只顾着抱着沈青山,无论如何也不肯撒手,听不见任何人对我的呼唤。

      我哭不动了,感觉所有的眼泪已经流干,逐渐小声地啜泣,再到最后我终于平静下来,声音已经嘶哑的不成样子,恍然间抬头看到站在床边的父母,茫然又无力地问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父母说想留下来帮忙,但被我拒绝了,因为不再需要了。他们便离开房间,可是没走,而是呆在客厅里,他们怕我做傻事。

      只剩下我和青山两人,我抱着他,他长密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嘴角似乎还噙着笑意,我的眼泪无声地流着,落在他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我就这样抱着他,抱了整整一天一夜。

      后来父母告诉我说沈青山走的很安详,在睡梦中走的,在我飞回北京的时候走的。

      第二天父母再次进来,小声地劝慰说人已经走了,该安排的还是得安排,我木然地抱着青山,像是听不懂意思似地盯着他们。

      他们说要让青山入土为安。我点点头,抱起沈青山,他一米八五的高个子,本来应该费不少力气,现在却是如此地轻而易举。

      2013年的春天,沈青山走了。

      他在那个春天离开,而我也永远失去了春天。

      沈青山一直很低调,所以算不上什么葬礼,来的只有跟他关系较近的几个人,唐家三人,校长夫妇,我父母。

      他那么高的一个人,比我还高,最后就这么一个小罐罐。我的眼里已没有泪水,这么多天好似已经流干,我抱着装着他的小罐子,将他的长发和骨灰埋在院子里窗前的茉莉花下,他说他喜欢茉莉,莫离。

      沈青山还很年轻,他才33岁,我不能接受,我一点也不能接受。他走后,我经历了一年多的失语期,我整天把自己关在我们的房间里,拉上所有窗帘,让自己处在绝对的黑暗。

      我砸碎寺里求来的那串珠子,从此再不信神佛。

      我想下了黄泉,勾了他的名字换我的,可是我又不想让他体会一遭我这般的撕心裂肺。

      我想跟他一起离开,但是我不能,因为我答应他要活下去,而且我的父母还需要我,他们已经年老,我不能不负责任地丢下他们。

      说来我欠唐宁和我父母一声谢谢和抱歉,是他们把我重新带回这人间。

      唐宁和我的父母几乎天天过来,他们总是隔着房门安慰我,给我送吃的。唐宁还拿来一份遗嘱,说是青山早就被备好的,他将这院子、所有的画作、以及所有的资产都留给了我,他的一切从法律上都属于我了。

      可是独独他自己没有留给我。

      我与青山阴阳两隔十余载,失去他的悲痛,是无论过了多少年,都无法消减半分的。可是我对他的爱和思念却只会随着时间的流失而与日俱增。他在我的心里,光是念他的名字,我便觉甜蜜。

      沈青山非常有名,但很少有人真正的认识他,了解他,他是一个很好的人,非常好。我很幸运,非常幸运,能与他相识、相知,再到成为他的爱人。

      我的生命因他明亮,也因他暗淡。

      即将收笔之际,我坐在窗前,窗户开着,天空忽然下起雪来,一朵雪花飘飘扬扬进了我的窗户,落在我执笔的手背上,温和的融化成水,再落进我的本子上,将我的字迹晕染开。

      是青山吧,一定是他来看我了。

      我想,既然我们注定是要生同衾,死同穴的,而我已年近半百,那就再煎熬几年,到时飞奔着去找他。

      乙巳年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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