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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系统静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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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屿离开后的真空,让向遥和陈遂之间的空气变得更加微妙。
那些曾经被“三人行”缓冲的互动,如今必须直面彼此。没有了周屿作为话题桥梁,没有了他在中间的插科打诨,每一次对话都像是拆掉了安全网的走钢丝。
但向遥发现,陈遂似乎进入了一种“节能模式”。
他依然准时到校,依然认真听课,依然在草稿纸上画那些完美的几何图形。但他头顶的数值界面变得异常稳定——表层好感度:+15%,底层波动几乎消失,像被熨平的湖面。他的回应变得简短、安全、不逾矩。
“今天作业多吗?”——“嗯。”
“笔记能借我看看吗?”——“给。”
“放学一起走?”——“不了,有事。”
每个回答都精确地落在“礼貌同桌”的边界内,不多一分,不少一毫。
向遥知道他在回避什么。那个雨天教室里的对峙,那张被发现的攻略计划,那些她为了“赢”而做过的幼稚算计——它们像一层无形的膜,隔在他们之间。周屿在时,这层膜被热闹掩盖;周屿走了,它便赤裸裸地显露出来。
周五的数学课,向遥被一道导数题难住。她习惯性地转向陈遂,却在开口前犹豫了——这是第几次问他了?他会不会觉得烦?
陈遂却先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她卡住的那一步。
“这里,”他用铅笔在她草稿纸上轻点,“复合函数求导,你漏了内层。”
他的指尖很轻,点在纸上的力道却让向遥心跳漏了一拍。她顺着他指的方向重新计算,果然通了。
“谢谢。”她低声说。
“嗯。”他已经转回去了。
但向遥看见,在他转回去的瞬间,他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很小的一下,小到可能只是她的错觉。
那天放学,向遥故意收拾得很慢。等教室里只剩他们两人时,她转过身,看着正在装书包的陈遂。
“陈遂,”她叫住他,“我们能谈谈吗?”
拉链的声音停了。他抬起头,看着她,眼神平静得让人心慌。
“谈什么?”
“谈……”向遥深吸一口气,“谈我们。”
这个词说出口的瞬间,她就后悔了。太模糊,太暧昧,太容易让人误会。
陈遂的睫毛又颤了一下。这次更明显。
“我们怎么了?”他问,声音很平。
“我们……”向遥攥紧了手里的笔,“我们之间,是不是永远只能停在‘15%’?”
这是她第一次直接问出关于那个数值的事。问出口的瞬间,她感觉像是亲手撕开了某个一直在渗血的痂。
陈遂沉默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从昏黄变成深蓝,教室里的影子越拉越长。
“向遥,”他终于开口,“你知道为什么是15%吗?”
她摇头。
“因为15%是‘安全的距离’。”他说得很慢,像在解释一道复杂的证明题,“低于15%,会显得敌意;高于15%,会显得特别。15%刚刚好——是同学,是同桌,是可以互相借笔记、问问题的关系。但也就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向遥重复这四个字,“所以你的系统……不允许超过15%?”
陈遂的手指在书包带子上收紧了一下。
“我没有系统。”他说,但声音里有种她从未听过的、近乎疲惫的东西,“我只是……知道该怎么保持安全。”
“和我在一起,不安全吗?”
问题太直接,太锋利。陈遂看着她,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可以称之为“挣扎”的情绪。
“向遥,”他说,“你还记得高一那次军训的时候表演才艺吗?你选了《失落沙洲》。”
她愣住。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她甚至以为他早就忘了。
“记得。”她说。
“你唱到结尾那句‘我不是一定要你回来’的时候,”他的声音很轻,“走音了。不太明显,可我听出来了。”
向遥的脸微微发热。她当然记得,那是她整个高中最尴尬的时刻之一。
“然后呢?”她问。
“然后我在台下想,”陈遂顿了顿,“这个人明明知道会走音,明明可以选择更安全的歌,为什么偏偏要选这首?”
他抬起头,看着她:“后来我明白了。因为你想证明什么。证明你可以驾驭难的东西,证明你可以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就像……你接近我一样。”
教室里彻底暗下来了。没有开灯,只有走廊里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勾勒出彼此模糊的轮廓。
“我没有……”向遥想辩解,但话卡在喉咙里。
因为他说得对。一开始,确实是这样。她想攻克他,想赢,想证明自己可以。
“但现在不是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有点哑,但很清晰,“现在不是了,陈遂。”
陈遂没有回答。他只是坐在那里,在昏暗的光线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许久,他才说:“你怎么知道不是?”
“因为……”向遥的指尖掐进掌心,“因为如果只是想赢,我现在就该放弃了。你太难懂了,太难接近了,你的规则太多了。但我没有。”
她深吸一口气:“我没有放弃,不是因为我还有胜算,而是因为……我不想放弃。”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她感觉像是把最后一张底牌也摊开了。赤裸裸的,毫无保护的。
陈遂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教室里变得清晰。很轻,但有点乱。
“向遥,”他低声说,“你那个能看见数值的能力……它告诉过你,有些事是注定无解的吗?”
“没有。”她摇头,“它只告诉我概率,告诉我最优策略,告诉我怎么最大化成功率。但它从不告诉我……该不该去做。”
“那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他看着她,在昏暗的光线里,他的眼睛像深潭,“我和你之间,就是无解的呢?”
向遥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疼,但也莫名地清醒。
“那我也会继续解题。”她说,“就算永远解不开,就算每一步都是错的,我也会继续。”
陈遂的肩膀微微塌了下去,像突然卸掉了所有力气。
“为什么?”他问,声音里第一次有了真实的困惑,不是伪装,不是计算,只是单纯的、不懂。
“因为……”向遥看着黑暗中他模糊的轮廓,“因为有些人,光是存在,就值得你去解一辈子的题。”
这话太傻了,太不像她会说的话。但它是真的。
陈遂没有再说话。他只是坐在那里,在黑暗里,很久很久。
然后他站起来,背起书包。
“走吧。”他说,“天黑了。”
向遥也站起来,收拾书包。他们一前一后走出教室,走廊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一盏盏亮起,又一盏盏熄灭。
到校门口时,陈遂停下脚步。
“向遥。”他叫她。
“嗯?”
“如果……”他顿了顿,“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这道题从一开始就不该被设置,你会后悔吗?”
向遥看着他。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阴影。
“不会。”她说,“因为解题的过程本身,已经是我得到的最好的东西。”
陈遂很轻地、几乎看不见地笑了一下。然后他点点头,转身走进夜色里。
向遥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她没有打开系统,没有去看他头顶的数值。
因为她知道,有些东西,是任何系统都测量不了的。
比如黑暗中的对话,比如未说完的话,比如明知无解却还要继续的固执。
回家路上,向遥第一次没有分析今天的数据,没有记录陈遂的反应模式。她只是走着,感受着晚风吹过脸颊,感受着心里那种沉甸甸的、却又莫名轻盈的感觉。
走到小区门口时,手机震了一下。她拿出来看,是陈遂发来的消息:
“那道导数题,还有另一种解法。明天给你看。”
只有一句话。但向遥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后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不是难过,不是委屈。是一种她说不清的、混合着释然和希望的东西。
她知道,15%的墙还在那里。
但她好像,终于摸到了墙上的第一道裂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