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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兼容模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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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班结果公布那天,向遥在理科(三)班的名单里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也找到了陈遂的。
他们还在同一个班。
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更紧张了。向遥站在公告栏前,看着那两个名字之间相隔的七个名字,像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周屿去了文科(二)班——体育特长生文科班人少,更容易拿到名额。
“以后不能一起吃饭了。”周屿拍拍陈遂的肩膀,语气是玩笑的,但向遥看见他头顶的【不舍值】跳到了68%,“记得来文科班看我啊。”
“嗯。”陈遂点头,视线扫过公告栏,在和向遥目光相接时顿了顿,然后移开了。
新学期第一天,班主任宣布座位安排时,向遥听见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是陈遂的名字——他们被安排成了同桌。
没有议论声,只有翻书和整理书包的窣窣声。高一下学期了,大家对新座位的兴趣已经淡了很多。
向遥看着陈遂拎着书包走过来,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毛衣,袖口有些磨损,但洗得很干净。坐下时,他先小心地把椅子往过道方向挪了大概五厘米,然后才放下书包。
一个小小的、不动声色的距离。
“早。”他简短地说,从书包里拿出物理课本。
“早。”向遥应了一声,低头假装整理笔袋,余光却瞥见他头顶的数值——
表层好感度:+15%
底层波动:+12% → +18% → +14%
波动幅度比她上周观察时更大了。而且那层半透明的底层数值像水下的暗流,快速变化着,而表层始终稳定在+15%。
兼容模式。她的系统给这个状态贴上了标签。
——
成为同桌的第一天平淡得像白开水。
他们借东西会说“请”和“谢谢”,不小心碰到手肘会同时缩回,讨论问题只限于“这道题怎么做”和“作业交了吗”。所有互动都卡在“礼貌同桌”的范畴内,不多不少。
但向遥注意到一些细节:
陈遂会在草稿纸边缘画很小的几何图形——正多面体、分形、拓扑结构。他画得很专注,用尺子和圆规,线条干净得像印刷出来的。
他每天带两个苹果,一个放在自己桌角,一个放在两人桌子中间那条无形的分界线上。不是给她的,只是放在那里。第一天苹果一直放到放学,他没吃,也没收回去。第二天,向遥在午休时拿起来咬了一口——很脆,很甜。陈遂看了一眼,没说话,但嘴角似乎弯了一下。
很小的一下,小到可能只是她的错觉。
周四的物理课,老师讲到一个关于“测不准原理”的概念。向遥听得有些吃力,在笔记本上记下“位置和动量不能同时精确测量”,然后打了个问号。
旁边伸过来一支铅笔,笔尖在她的问号上轻轻点了点。
“这个原理的本质是观察行为本身会影响被观察对象。”陈遂的声音很低,只有她能听见,“不是技术限制,是物理规律决定的。”
向遥转头看他。他正看着黑板,侧脸在教室白炽灯下显得有些苍白。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像两把小扇子。
“就像……”她斟酌着用词,“就像你看一个东西的时候,那个东西就已经不是它原来的样子了?”
陈遂的睫毛颤了一下。他转过头,看着她,眼神里有种她看不懂的复杂。
“对。”他说,“就像那样。”
那一瞬间,他底层的数值剧烈波动:+8% → +22% → +10%。而表层依然稳定在+15%。
向遥的心脏莫名地快跳了一拍。她移开视线,低头在笔记本上把那句话抄下来,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眼睛图案。
眼睛在看着什么,而那个什么,已经因为被观看而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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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窗外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声和教室里翻书的声音混在一起,有种奇异的安宁感。
向遥在解一道数学压轴题,卡在第三步。她咬了咬笔头——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然后听见旁边传来很轻的叹气声。
她转头,看见陈遂正看着她咬笔头的动作,眉头微微皱着。
“怎么了?”她松开笔。
“不卫生。”他说得很直接,然后从笔袋里拿出一支全新的铅笔递给她,“用这个。”
向遥愣住:“……谢谢。”
她接过铅笔,发现笔杆上刻着一行很小的英文:“To measure is to know.”
测量即认知。
她抬头看陈遂,他已经转回去继续写作业了,耳朵尖有点红。
“这句话……”她试探地问,“是你刻的?”
“嗯。”他没抬头,“以前刻着玩的。”
向遥握着那支铅笔,指尖摩挲着那行小字。她又看向他头顶的数值——底层波动:+18%,表层+15%。
“陈遂。”她轻声说,“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他停下笔:“问。”
“你相信……”她顿了顿,“人能完全了解另一个人吗?”
这个问题太突然,也太深了。问出口的瞬间向遥就后悔了——这不像同桌之间该有的对话。
但陈遂没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他放下笔,转头看向窗外。雨下得更大了,玻璃上淌下一道道水痕。
“不相信。”他说得很肯定,“就像测不准原理,观察行为本身就会改变对象。而且……”
他停住了。
“而且什么?”
“而且,”他转回头,看着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观测极限’。就像眼睛只能看见可见光,耳朵只能听见特定频率。有些东西,我们注定感知不到。”
他说这话时眼神很认真,像在陈述一个经过深思熟虑的结论。向遥看着他,忽然想起自己那个能看见数值的系统——那是她的“观测极限”之外的感知吗?
“那如果……”她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有人能看见更多东西呢?比如……看见别人的情绪,或者好感度?”
陈遂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那是个无意识的动作,但向遥注意到他指关节微微发白。
“那会很辛苦。”他说,“因为看到太多,反而可能看不清最重要的东西。”
“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重新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画了一条波动的曲线,“如果你一直盯着这些起伏的数值,可能会错过那个人真实的……形状。”
他说的“形状”是个很奇怪的词。但向遥莫名地懂了。
就像她一直盯着陈遂头顶的数值变化,却很少真正去看他画画时的专注,递铅笔时的别扭,说“不卫生”时微微皱起的眉头。
那些细节没有数值,却好像……更真实。
雨声渐大,教室里更安静了。向遥低头看着那支铅笔上的字:“To measure is to know.”
测量即认知。
但如果测量本身就在改变被测量的事物,那么认知,还可能是真实的吗?
她不知道。
——
周末,向遥在家整理这周的观察记录。文档标题是“兼容模式观察”,里面详细记录了每天陈遂的数值波动、行为细节和她自己的感受。
翻到周五的记录时,她盯着那句“如果你一直盯着这些起伏的数值,可能会错过那个人真实的形状”,看了很久。
然后她打开一个新文档,标题空着,只写了一行字:
“也许该试试不看数值。”
她关掉电脑,走到窗边。夜空很清澈,能看见几颗星星。对面楼里亮着零零散散的灯,每盏灯后面都是一个她无法看见数值的人生。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晚发来的消息:“周一要交的英语作文你写了吗?”
向遥回复:“还没,你呢?”
“写了一半,好难啊。对了,你和陈遂同桌感觉怎么样?”
这个问题让向遥愣了一下。她该怎么回答?说“他表层好感度+15%底层波动很大”?还是说“他会在草稿纸上画几何图形还会给我铅笔”?
最后她打了一行字:“挺好的,他很安静。”
“那就好!我还怕你们会尴尬呢。”
尴尬吗?也许第一天有点,但现在……向遥想了想,发现她已经习惯旁边有他的存在了。习惯他翻书的声音,习惯他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习惯午休时他趴在桌上小憩时平稳的呼吸声。
习惯到甚至,有时候会忘记去看他头顶的数值。
这算是一种进步吗?
——
周一的英语课,老师让大家分组讨论一篇阅读理解。向遥和陈遂自然成了一组。文章讲的是“数字时代的孤独”,讨论题是:“科技让我们更连接还是更孤独?”
向遥看着题目,忽然有种想笑的冲动。如果老师知道她能看见别人的情感数值,会怎么想?这算是科技带来的“连接”吗?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孤独”——只有她能看见,却无法分享的秘密?
“你怎么看?”她问陈遂。
他正在文章上做标记,闻言抬起头:“我觉得是‘既连接又孤独’。”
“矛盾。”
“但真实。”他的笔尖在“connection”和“loneliness”两个词下面画了线,“就像社交媒体,你可以有上千个好友,但深夜睡不着的时候,可能还是一个人。你可以知道全世界在发生什么,但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人在想什么。”
他说“身边的人”时,视线很轻地从她脸上扫过。
向遥的心脏又跳快了一拍。她移开视线,假装认真看文章。
“那你觉得,”她轻声问,“有没有可能……完全理解身边的人在想什么?”
这次陈遂沉默了很久。久到向遥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然后他说:“如果真能完全理解,可能反而是种负担。”
“为什么?”
“因为……”他斟酌着词语,“每个人都有不想被看见的部分。完全的理解,意味着完全的暴露。那会让人……没有藏身之处。”
他说这话时,向遥看见他底层的数值剧烈波动:+5% → -2% → +20% → +8%。
负值。这是她第一次在他底层波动中看见负值。
藏身之处。他在说什么?在说谁?
讨论时间结束,老师开始讲解答案。向遥心不在焉地听着,余光看着陈遂——他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样子,认真记笔记,偶尔抬头看黑板。
但刚才那瞬间的负值波动,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她心里。
放学时又下雨了。向遥没带伞,站在教学楼门口看着雨幕发愁。
“伞借你。”
她转头,看见陈遂递过来一把黑色的折叠伞,和他之前借给她的那把一模一样。
“那你呢?”
“我有备用。”他从书包侧袋里又拿出一把小的,“这把够用。”
向遥接过伞,指尖碰到他微凉的手指。这次他没有立刻缩回去,接触持续了大概半秒。
“谢谢。”她说。
“不客气。”他撑开那把很小的伞,走进雨里。
向遥站在原地,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在雨幕中渐渐模糊。她撑开伞,伞骨撑开的瞬间,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掉出来——是一颗纸折的星星,很小,用草稿纸折的,上面还隐约能看见数学公式的痕迹。
她捡起来,握在手心。
纸星星有些潮湿,但很坚实。她抬头看向陈遂消失的方向,雨下得更大了。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颗纸星星小心地放在书桌最上层的抽屉里,和那支刻着“To measure is to know”的铅笔放在一起。
然后她打开电脑,在“兼容模式观察”文档的最后,加了一行字:
“也许有些东西,本来就不该被测量。”
“就像雨中的背影,草稿纸折的星星,和一句没问出口的‘你在藏什么’。”
她保存文档,关掉电脑。
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像永远说不完的话。
而她忽然觉得,也许这样也好。
在兼容模式里,在表层和底层之间,在测量与不可测量之间。
慢慢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