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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源代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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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振后的第二天,向遥请了病假。
不是真的生病,是需要时间消化昨晚看见的东西——那些绿色的、滚动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代码,和代码背后的真相:陈遂的系统,是他八岁的自己编写的。
这是一个疯狂到让任何成年人都会摇头的结论。一个八岁的孩子,怎么可能编写出能运行八年的复杂心理防御程序?
但向遥相信。因为她亲眼看见了那些代码,看见了那些冰冷的逻辑语句如何包裹着一个孩子的恐惧:
if pain_level > threshold then activate emotional_shutdown (如果疼痛超过阈值,则启动情感关闭)
if attachment_detected then increase_distance (如果检测到依恋,则增加距离)
if vulnerability_exposed then implement_hidden protocol.(如果脆弱暴露,则执行隐藏协议)
每一条协议,都像一堵墙。八年来,陈遂用这些墙把自己围起来,围成一个安全的、不会受伤的堡垒。
但现在,向遥站在墙外,手里拿着昨天共振时“下载”到的——不是完整的系统文件,是几张“设计草图”。
那是年幼的陈遂,在医院的便签纸上,用歪歪扭扭的字写下的“规则”:
1. 不哭(哭会让妈妈更难过)
2. 不闹(闹会添麻烦)
3. 不靠近(靠近会受伤)
4. 不期待(期待会失望)
四条规则,用透明胶贴在铅笔盒内侧。后来铅笔盒旧了,换了新的,但规则被转录到了心里,变成了代码,变成了系统。
向遥坐在书桌前,对着摊开的笔记本,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她只是反复回想昨晚陈遂说那句话时的眼神——
“是我自己造的。”
不是愤怒,不是悲伤,是一种更深的东西:认命。
一个人认命于自己八岁时造出的牢笼,并在里面生活了八年,这比任何超自然现象都更让人心碎。
——
周三,两人回学校上课。
课间,向遥递给陈遂一张叠成方块的纸。陈遂打开,上面是她工整的字迹:
“协议修改建议草案”
下面列着几条:
1. 安全距离协议:15% →可调整范围(10%-30%)
2. 情感表达协议:标准化反应 →允许自然波动
3. 脆弱暴露协议:强制隐藏 →风险评估后可选
4. 系统控制权:全自动运行 →增加手动覆盖选项
每条下面还有简单的说明,像软件更新日志。
陈遂盯着那张纸看了很久,然后抬头看她:“你认真的?”
“认真。”向遥说,“既然是你的系统,你就应该有修改权。就像……更新版本一样。”
她说得很轻松,像在讨论给手机换个主题。但陈遂知道这有多重——这是在修改他八年来赖以生存的根本规则。
“我不知道怎么改。”他诚实地说。
“我们可以一起试。”向遥说,“就像……调试程序。”
这个词让他愣了一下。调试程序。把那些运行了八年、可能已经变成他本能反应的东西,一条条拿出来检查、修改、优化。
这需要把整个自己拆开,暴露所有脆弱的、生锈的零件。
“会很疼。”他说。
“我知道。”向遥点头,“但疼完之后,可能会……自由一点。”
自由。这个词对他来说太陌生了。八年来,他选择的是安全,是可控,是绝对不越界的稳定。
自由意味着失控,失控意味着风险,风险意味着……可能再次受伤。
但向遥看着他,眼睛很亮,像在黑暗里点了一盏很小的灯。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疼。”她说。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不是承诺“不会疼”,而是承诺“陪你一起疼”。
陈遂的手指在纸上收紧,把边缘捏出褶皱。然后他慢慢松开,把纸仔细折好,放进口袋。
“好。”他说,“我们试。”
——
第一次“调试”选在周五放学后的音乐教室。
向遥锁上门,拉上窗帘,让教室陷入半明半暗。陈遂坐在钢琴凳上,她拖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隔着一米的距离。
“从最简单的开始。”向遥翻开笔记本,“第一条:安全距离协议。你现在能感觉到它在运行吗?”
陈遂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很快,他点头:“能。它在计算我们现在的距离——1.2米。在安全范围内,所以……允许对话。”
他的声音有点机械,像在复述系统的内部报告。
“好。”向遥在笔记本上记下,“现在,试着向它发送指令:将安全距离临时调整为0.5米。”
陈遂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在尝试,她能看见——他的呼吸变浅,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像在和什么看不见的力量对抗。
几分钟后,他睁开眼睛,额头有细密的汗珠。
“不行。”他说,“系统拒绝执行。理由是:距离过近会增加情感暴露风险,违反核心安全原则。”
核心安全原则。那个八岁孩子写下的、为了活下去而定的铁律。
“那我们换个思路。”向遥想了想,“不直接修改距离,而是……修改风险计算方式。告诉它:情感暴露不一定会导致伤害,也可能导致……连接。”
这个词让陈遂愣了一下:“连接?”
“嗯。”向遥看着他,“就像我们现在的连接。它有风险吗?有。但除了风险,它也有……别的东西。”
她没说完,但陈遂懂了。别的东西。比如理解,比如陪伴,比如那句“陪你一起疼”。
这些是八岁的他,在医院的病床边,握着母亲的手,听着她压抑的哭声时,无法想象的东西。
因为他当时能想到的唯一解决方案,是把自己关起来,让所有人都安全。
但现在,十六岁的他,坐在音乐教室里,对面是一个愿意陪他一起拆墙的女生。
也许……可以试试别的方案?
陈遂再次闭上眼睛。这次他沉默得更久,久到向遥以为他又失败了。
然后他睁开眼睛,眼神有些恍惚:“我……好像加了一条备注。”
“备注?”
“在‘情感暴露风险’那条协议下面,”他说,“我加了一行小字:特殊情况下,经双方同意,可临时豁免。”
特殊情况下。双方同意。
这像是一个小小的后门。不推翻整个系统,只是……留了一扇窗。
“试试看。”向遥说,“申请豁免。”
陈遂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发出指令。向遥看见他的瞳孔微微收缩,呼吸又乱了。
但这次,没有拒绝。
系统弹出了一个提示框——不是真的框,是他“感觉”到的、脑海里的提示:
【情感暴露风险检测:高】
【是否申请临时豁免?】
【是/否】
他选了“是”。
然后系统要求输入理由。他在心里打了一行字:“因为对方说,会陪我一起疼。”
点击提交。
等待。
三秒后,提示框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简单的文字:
【豁免通过。临时权限:15分钟。】
陈遂睁开眼睛,看着向遥。他的眼神很复杂,有释然,有恐惧,也有一种……小心翼翼的期待。
“通过了。”他说,“15分钟。”
向遥的心脏跳快了一拍。她站起来,走到钢琴边,在他旁边的琴凳上坐下。
距离从1.2米缩短到0.3米。她的肩膀几乎挨着他的肩膀。
陈遂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系统的警报应该在他脑子里响了——距离过近!情感暴露!风险极高!
但他强迫自己坐着,不动,不逃。
“难受吗?”向遥轻声问。
“……嗯。”陈遂的声音有点哑,“像……站在悬崖边上。”
“那要退回去吗?”
他摇头,很慢,但很坚定:“不。”
就这么一个字。不。
不逃跑,不躲藏,不回到那个安全的、孤独的15%里。
哪怕站在悬崖边上,哪怕腿在发抖,哪怕系统在尖叫。
他也不退。
向遥伸出手,这次不是握手,只是把手平放在琴键上。陈遂也伸出手,放在她手旁边。
两只手,在黑白琴键上,隔着两厘米的距离。
“可以再近一点吗?”她问。
陈遂的手指蜷了一下,然后慢慢展开,向左移动了一厘米。
现在他们的手只隔一厘米了。小指几乎要碰到一起。
“疼吗?”她又问。
这次陈遂想了想,然后摇头:“不疼。只是……很吵。”
“系统在吵?”
“嗯。警报一直在响。但我在心里告诉它:安静,我在做实验。”
他说“做实验”时,嘴角很轻地弯了一下。像在自嘲,也像在……给自己打气。
向遥也笑了。她看着琴键上两只几乎挨在一起的手,看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看着陈遂紧绷但坚持的侧脸。
忽然觉得,也许这就是“调试”的意义——
不是一夜之间拆掉所有墙,而是在墙上开一扇窗,让光透进来。
一扇一扇地开,一点一点地拆。
总有一天,墙会变成篱笆,篱笆会变成小径,小径会通往……彼此。
——
第一次调试只持续了十五分钟。
时间一到,系统自动收回了豁免权。安全距离协议重新激活,强制把两人的距离拉回到1米以上。
陈遂明显松了口气——不是因为他想远离,而是因为系统的压力太大了。十五分钟,已经是他目前能承受的极限。
“慢慢来。”向遥合上笔记本,“今天已经很好了。”
“好在哪里?”陈遂问,语气是认真的困惑。
“好在……”向遥想了想,“好在你没有逃跑。好在你在警报响的时候,选择了留下。”
陈遂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因为你说会陪我一起疼。”
所以他就真的留下了。哪怕疼,哪怕怕,哪怕系统在尖叫。
只是因为有人承诺会陪他。
这么简单,这么……孩子气。
但也这么勇敢。
“下次调试什么时候?”陈遂问,声音里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待。
“下周三?”向遥说,“还是这里。”
“好。”
他站起来,收拾书包。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向遥,”他说,“谢谢你。”
“谢什么?”
“谢你……”他顿了顿,“谢你没觉得我是疯子。”
向遥摇头:“你只是……给自己造了个很结实的壳。现在想出来,有点难而已。”
壳。这个词比“系统”温柔,比“程序”人性。
陈遂点了点头,推门离开。
向遥一个人坐在音乐教室里,看着琴键上刚才他们手放过的位置。
那里什么都没有,但她好像能看见两个掌心的温度,还留在黑白的琴键上。
——
第二次调试,他们尝试修改“情感表达协议”。
陈遂的系统对情绪有严格的分类和标准反应模板:开心→微笑(嘴角上扬15°,持续时间2-3秒),难过→沉默(持续5分钟后自动转移注意力),愤怒→不表达(转为内部消化)。
“这太像机器人了。”向遥在笔记本上画了个哭脸,“人不可能把情绪控制得这么精确。”
“但我习惯了。”陈遂说,“如果不控制,我怕……会失控。”
“失控会怎样?”
陈遂沉默了很久,然后说:“我妈妈手术后,有段时间情绪很不稳定。她会突然哭,突然发脾气,突然……砸东西。”
他说得很轻,但向遥听懂了。那是一个受伤的人在痛苦,而八岁的他在旁边看着,吓坏了。
所以他得出的结论是:情绪是危险的。必须控制。
“但现在你十六岁了。”向遥说,“而且你妈妈……她现在怎么样?”
“好多了。”陈遂说,“手恢复得不错,虽然不能弹琴了,但找到了别的工作。情绪也稳定了。”
“所以,”向遥看着他,“也许你可以……更新一下这个认知?情绪不一定是危险的。有时候,它只是……需要被看见。”
需要被看见。不是被控制,不是被压抑,只是被看见。
陈遂闭上眼睛,尝试修改协议。这次比上次更难,因为涉及更深层的核心信念——他八年来赖以生存的“真理”:情绪=危险。
向遥安静地等着。她看见他的睫毛在颤抖,看见他的手指掐进掌心,看见他额角的汗慢慢滑下来。
他在战斗。和自己八岁时的恐惧战斗。
十分钟后,他睁开眼睛,眼神疲惫但明亮。
“我加了一条。”他说,“在情绪控制协议下面:如果对方明确表示愿意接纳情绪,可临时解除控制。”
又是临时。又是条件限定。但已经是进步。
“要试试吗?”向遥问。
陈遂点头。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然后在心里解除了控制。
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哭,没有笑,没有情绪爆发。
只有一种……很淡的、温热的潮湿感,从他眼眶里漫出来。
一滴眼泪,很慢很慢地,滑过他的脸颊。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直到向遥递过来一张纸巾。
陈遂愣愣地接过纸巾,愣愣地擦掉眼泪,然后愣愣地看着指尖的水迹。
“我……”他的声音有点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哭。”
“也许不需要知道。”向遥说,“也许只是……积累太久了。”
八年的情绪,被压在厚厚的协议下面,像被压在冰川下的河流。现在冰川裂开一条缝,河水就渗了出来。
哪怕只是一滴。
陈遂握着那张纸巾,低着头,很久没说话。向遥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陪他坐着。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音乐教室里的光线越来越弱。
最后陈遂说:“原来哭……也不可怕。”
他说得很轻,像在自言自语。但向遥听见了。
“嗯。”她说,“不可怕。”
——
第三次调试,他们发现了意外的东西。
那天他们在尝试访问系统的“日志文件”——陈遂想看看这八年来,系统都记录了什么。
不是具体的记忆,是更抽象的:情绪峰值记录、社交互动评估、风险规避决策。
然后,在日志的最深处,在一个被标记为“源文件/初始数据”的加密分区里,陈遂看见了一个时间戳:
2009年3月14日 14:30
那是他车祸前一年。系统不应该存在的时间。
“这是什么?”向遥问。
“我不知道。”陈遂皱着眉头,“我打不开。需要密码。”
“试试你的生日?或者你妈妈的生日?”
陈遂试了,都不对。他又试了车祸日期、住院日期、出院日期……都不对。
就在他们准备放弃时,向遥忽然说:“试试……20090314?”
纯数字,就是那个时间戳本身。
陈遂输入。分区解锁了。
里面只有两个文件:
1. memory_fragment_001.raw (记忆碎片001)
2. external_reference_001.link (外部引用001)
陈遂先打开了记忆碎片。画面浮现——
不是医院,不是车祸,是……一个公园。
春天的下午,阳光很好,有个小女孩在追蝴蝶。
她摔倒了,膝盖磕破了,坐在地上看着血渗出来,没哭。
一个男孩跑过去,递给她一张创可贴。
女孩抬头说:“谢谢。你不怕血吗?”
男孩说:“不怕。我妈妈是护士。”
画面到这里结束。很短,很模糊,像一段被磨损的老录像带。
陈遂愣住了。这段记忆……不属于他。至少他不记得。
但画面里的男孩,穿着他小学时的校服。说话的声音,也确实是他小时候的声音。
“这是……”他看向向遥。
向遥的脸色苍白如纸。她的嘴唇在颤抖,眼睛瞪得很大。
因为画面里的那个小女孩……是她。
六岁的她,在人民公园,追蝴蝶摔倒。那是她模糊记得,但从未对任何人详细说过的童年片段。
而那个递创可贴的男孩……是陈遂?
“你……”她的声音在抖,“你记得吗?”
陈遂摇头:“完全不记得。但系统记录了这个……说明它发生过?”
他们同时看向第二个文件:外部引用001。
陈遂点开。里面只有一行字:
“关联对象:向遥(市第一实验小学,一年级三班)”
和一个地址:市第一实验小学医务室,2009年3月14日,就诊记录。
就诊记录?向遥确实因为那次摔倒去过医务室。但陈遂为什么会有这个记录?
除非……
除非当时,他也在医务室。
两个六岁的孩子,在不同的时间,因为不同的原因,出现在了同一个地方。
然后,发生了什么?
系统记录下了这个“交点”,把它加密,藏在了最深处。
为什么?
向遥忽然想起共振时看见的源代码。在陈遂系统的初始化设置里,有一行她当时没太在意的代码:
“if external_reference_detected then establish_observation_protocol (如果检测到外部引用,则建立观测协议)”
观测协议。
她的系统,是从高一开始的。
而陈遂的系统,记录了他们在六岁时,曾有过一次短暂的交集。
然后在她高一遇见他时,他的系统……建立了“观测协议”?
为了观测什么?观测这个六岁时见过的女孩,为什么又出现在了他的生命里?
还是观测……别的什么?
比如,为什么她的系统,和他的系统,会共振?
比如,为什么两个孤独的孩子,在各自造了保护壳之后,会在十六岁这年,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陈遂关掉了文件。音乐教室里一片死寂。
窗外的天彻底黑了。没有开灯,只有走廊里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勉强勾勒出彼此的轮廓。
“所以,”向遥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们六岁就见过了。”
“嗯。”陈遂说。
“然后我的系统在高一出现,你的系统在高一启动了观测协议。”
“……嗯。”
“然后我们发现了彼此的系统,它们开始共振,我们看见了源代码,发现你的系统是你自己造的,而我的系统可能是……”
她停住了。
可能是为了破解他的系统而生的。
但如果这一切的起点,是六岁那年在医务室的一次偶遇呢?
如果她的系统,不是高一才出现的,而是……更早?
早到她也忘记了?
早到它一直潜伏着,直到她再次遇见陈遂,才被激活?
这个想法太疯狂了。向遥摇摇头,想把它甩掉。
但陈遂忽然说:“向遥,你的系统……有初始时间戳吗?”
向遥愣住了。她从来没有查过。她以为她的系统是十六岁生日那天突然出现的。
但如果……不是呢?
如果它更早就在,只是沉睡了呢?
她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在心里向系统发出查询指令:“显示系统初始记录。”
等待。
然后,在视野的深处,一行小小的、她从未注意过的文字,慢慢浮现:
“系统初始化完成:2009年3月14日 15:17”
2009年3月14日。
下午三点十七分。
六岁的她,在医务室包扎好伤口,准备离开的时候。
而陈遂的记录是:2009年3月14日 14:30。
他们相差四十七分钟。
在这四十七分钟里,发生了什么?
两个六岁的孩子,一个摔破了膝盖,一个因为什么原因出现在医务室。
他们可能说了话,可能没有。
但某种东西——某种后来会长成“系统”的东西——在那次短暂的、被遗忘的交集里,被种下了。
然后沉睡十年。
直到高一开学,他们再次相遇。
直到她看见他坐在窗边的样子,心里某个沉睡的东西,醒了。
直到他的系统检测到“外部引用”,启动了观测协议。
直到他们开始这场漫长、艰难、但注定要发生的……破解与重建。
向遥睁开眼睛,看着黑暗中陈遂模糊的轮廓。
“2009年3月14日,”她说,“下午三点十七分。”
陈遂的呼吸停了一瞬。然后他说:“四十七分钟。”
“什么?”
“你比我晚四十七分钟。”他说,“那四十七分钟……我在医务室等我妈妈。她那天值班,临时有病人,让我在医务室等她。”
所以他是陪妈妈值班,所以在医务室。
所以六岁的向遥摔伤进来时,六岁的陈遂就在那里。
他们可能对视过,可能说过话,可能……他给了她一张创可贴。
然后她离开了。
四十七分钟后,他的系统初始化了。
或者……她的系统也初始化了?
两人沉默着,在黑暗里,消化着这个太过巧合、太过宿命、太过……像是被写好的剧本的真相。
最后陈遂说:“所以我们的系统,可能是在同一天诞生的。”
“因为同一次相遇。”向遥接上。
然后十年沉睡。
然后高一重逢。
然后一切开始。
这不是偶然。这像是……两个程序,在十年前被写入,设定好十年后启动,然后互相寻找,互相确认,互相……破解。
为了什么?
为了让他们走出各自的壳?
为了让他们学会……在受伤之后,依然敢靠近?
为了让他们明白,有些连接,从六岁那年的一个下午,就已经开始了?
向遥不知道。
但她知道,此刻,在这个黑暗的音乐教室里,坐在她对面的人,不是偶然。
他们的系统,不是偶然。
他们的痛苦,他们的挣扎,他们的尝试和失败和一点点进步……都不是偶然。
这是一场准备了十年的重逢。
而她,现在才拿到剧本的第二页。
“陈遂,”她轻声说,“你相信命运吗?”
黑暗中,她听见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
“以前不信。”他说,“但现在……有点信了。”
因为如果不是命运,怎么解释这一切?
怎么解释六岁那年的交集?
怎么解释十年后的共振?
怎么解释两个造了壳的人,会成为彼此拆壳的钥匙?
命运不一定美好。命运可能是车祸,是创伤,是八年的自我囚禁。
但命运也可能是……一个六岁女孩摔倒时,一个六岁男孩递来的创可贴。
可能是十年后,他们再次相遇,以更破碎但也更勇敢的样子。
可能是现在,他们坐在这里,在黑暗里,握着彼此刚刚发现的真相,像握着终于找到的拼图碎片。
向遥伸出手。这次陈遂没有犹豫。
他握住了她的手。真实的,温热的,有脉搏在跳动的接触。
没有系统警报。没有安全距离协议。没有情感暴露风险警告。
只有两只手,在黑暗里,紧紧地握在一起。
像两个终于找到彼此的程序,在无声地对彼此说:
原来你也在这里。
原来我们,十年前就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