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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年沉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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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遥坐在餐桌前,看着母亲端上来的排骨汤。热气蒸腾,模糊了母亲的脸。
“妈,”她舀了一勺汤,装作随意地问,“我六岁那年,是不是在人民公园摔过一次,膝盖磕得很深?”
母亲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你还记得?那次可把我吓坏了,流了好多血。你爸背着你跑到医务室,医生说要缝针,你死活不肯,最后只贴了纱布。”
“那天是几月几号还记得吗?”
“三月份吧……好像是中旬?那天阳光特别好,公园里花开得正盛。”母亲回忆着,“对,应该是3月14号,因为第二天是你爸生日,我还说你这孩子,非要在爸爸生日前一天挂彩。”
3月14号。和系统记录一致。
“医务室……当时除了医生,还有别人吗?”向遥问得更小心了。
母亲皱眉想了想:“好像有个小男孩?他妈妈是护士,在值班。你疼得直哭的时候,他还过来给你递了颗糖……对,薄荷糖,蓝色包装的。”
蓝色包装的薄荷糖。那是她后来爱上的牌子。
“他长什么样还记得吗?”
“这哪记得,都十年前了。”母亲摇头,“就记得挺白净的一个小男孩,很安静,一直坐在角落看书。他妈妈叫他……小遂?还是小岁?反正是个单字名。”
小遂。陈遂。
向遥的心脏狂跳起来。所以记忆碎片是真的。六岁的陈遂,确实在那里,确实递给她一颗糖。
不是创可贴,是糖。
她的系统篡改了记忆?还是……美化了那个瞬间?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母亲看着她。
“没什么,”向遥低头喝汤,“就是最近……做了个梦。”
“梦到小时候了?”
“嗯。”她含糊地应着,“梦到摔倒了,有人给我糖。”
母亲笑了:“那你该谢谢人家。那颗糖还真管用,你含着就不哭了。”
所以糖是真的。安慰是真的。六岁那年的短暂温暖,是真的。
只是她忘了。或者……被系统藏起来了?
——
周二放学,向遥把这段对话告诉了陈遂。
两人坐在河边,柳絮开始飘了,像细小的雪。陈遂听完,沉默了很久。
“我问了我妈妈。”他说,声音有点哑,“她说那天她值班,带我去医院。我在医务室写作业,然后来了个小女孩,摔得浑身是土,膝盖血肉模糊。”
他顿了顿:“她说我吓坏了,一直往她身后躲。后来看那女孩哭得厉害,才从口袋里摸出颗糖递过去——是我妈早上给我的,我没舍得吃。”
所以不是勇敢的“给你创可贴”,是怯生生的“给你颗糖”。
“那你后来……”向遥问,“为什么记录成创可贴?”
陈遂摇头:“我不知道。可能系统……美化了那个瞬间?或者,在我的记忆里,我希望自己当时更勇敢一点?”
希望自己不是躲在妈妈身后,而是能走过去,能帮忙,能做点什么。
就像后来,在车祸现场,他也希望自己能做点什么,而不是只能看着。
所以系统把那个懦弱的、害怕的六岁男孩,改写成了勇敢的、递创可贴的男孩?
“那你的记忆呢?”陈遂看向她,“你记得什么?”
向遥努力回想。六岁的记忆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破碎。她能想起追蝴蝶,想起摔倒,想起疼,想起被爸爸背起来时颠簸的感觉。
然后……医务室的白墙,消毒水的味道,一个穿白大褂的阿姨在给她清洗伤口。
角落里好像有个影子。很淡,很安静。
然后是甜味。薄荷的清凉在舌尖化开,冲淡了血腥味。
“我记得糖。”她说,“很甜。还有……角落里有个人。但我没看清脸。”
“所以你也不记得我。”陈遂说得很平静,但向遥听出了一丝……失落?
“对不起。”她轻声说。
“不用道歉。”陈遂摇头,“那时候我们都太小了。而且……”
他顿了顿:“而且也许忘记是好事。如果一直记得,也许高一开学那天,我就认出你了。然后我的系统可能会直接启动……我不知道,可能是‘回避协议’?因为‘外部引用再次出现,风险过高’之类的。”
他说得很理性,像在分析程序逻辑。但向遥听懂了。
如果他们六岁就记住了彼此,那么高一重逢时,陈遂的系统可能会把她标记为“已知风险”,直接拉进黑名单。
他们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不会有攻略计划,不会有冲突和修复,不会有音乐教室的对话,不会有河边的坦白,不会有现在的……坐在这里,一起拼凑十年前的一个下午。
“所以系统让我们忘记了。”向遥说,“为了……让我们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或者,”陈遂看着她,“为了让程序能正常启动。”
程序。他们的系统。在那个下午被写入,然后强制遗忘,沉睡十年,直到重逢时激活。
这太像某种……预设好的剧情了。
“陈遂,”向遥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的系统,真的是你‘自己’编的吗?”
陈遂愣住:“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向遥斟酌着词语,“有没有可能……那些代码,那些协议,那些逻辑,不是你八岁时‘想出来’的,而是……被‘写入’的?”
就像她的系统,她一直以为是十六岁突然出现的。但现在看来,它可能六岁就被写入了,只是沉睡到她遇见他时才激活。
那陈遂的系统呢?真的是一个八岁孩子,在创伤后,自发地、天才地编出了一套能运行八年的复杂心理防御程序?
还是说……那也是被写入的?
被谁?为什么?
陈遂的脸色变得苍白。他盯着河面,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膝盖上的校服布料。
“我不知道。”他最后说,“但我……希望是我自己编的。”
“为什么?”
“因为如果是被写入的,”他转过头,看着向遥,眼神里有种近乎恐惧的东西,“那意味着……我连‘自我保护’这个选择,都不是自己做的。意味着我的人生,从六岁那个下午开始,就已经被……编程了。”
编程。这个词比“命运”更冰冷,更残忍。
命运至少还有偶然,还有选择,还有人的自由意志。
编程没有。编程只有预设好的逻辑,设定好的反应,写好的结局。
如果他们的系统是被编程的,那他们的相遇是程序设定的吗?他们的连接是代码运行的结果吗?他们此刻坐在这里,一起困惑,一起恐惧,一起试图理解——这也是程序的一部分吗?
向遥忽然觉得浑身发冷。她伸出手,握住了陈遂的手。
他的手很冰,在微微颤抖。
“就算是编程,”她说,声音很坚定,“我们现在也在改写它。”
陈遂看着她,眼眶慢慢红了。
“怎么改写?”他问,声音有点抖。
“就像我们这几天做的。”向遥说,“修改协议,增加豁免,缩短距离,允许情绪……一点一点地,把别人写进去的东西,改成我们自己的。”
她顿了顿:“而且,就算最初是被编程的,我们现在的感受——你坐在这里害怕,我坐在这里握你的手——这些感受是真的。这些选择是真的。我们想要理解,想要靠近,想要……不再一个人困在壳里,这些愿望,是真的。”
她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在给自己,也给陈遂,建立一个新的信念。
陈遂反握住了她的手。很用力,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向遥,”他低声说,“我很害怕。”
“我知道。”她说,“我也怕。”
“怕什么?”
“怕我们真的只是程序。”向遥诚实地说,“怕我们的感情,我们的挣扎,我们的一切,都只是代码运行的结果。”
陈遂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那如果真的是呢?你还会……继续吗?”
这个问题太残忍了。但向遥没有犹豫。
“会。”她说,“因为就算是程序,我现在感受到的,想要靠近你的冲动,是真的。我想要你从那个壳里出来的愿望,是真的。我……”
她停住了。有些话太重,她还没有准备好说。
但陈遂懂了。他握紧了她的手,很轻地点了点头。
“我也是。”他说,“真的。”
两人就这么握着手,坐在三月的河边,看着柳絮飘过水面,看着夕阳沉入远山。
恐惧还在,困惑还在,那个“我们是不是被编程”的问题还在。
但至少,他们在一起面对。
至少,他们握在一起的手,是温热的,是真实的,是属于“现在”的,而不是六岁那个被编程的下午。
——
周三的音乐教室调试,他们换了个方向。
不再试图修改陈遂的旧协议,而是尝试……编写新协议。
“既然我们的系统可以被修改,”向遥说,“那我们应该可以加入新的规则。不是覆盖旧的,是……增加选项。”
陈遂点头。他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开始在脑海里编写代码。
这次比修改容易一些,因为不需要和旧协议对抗,只是新增。
一小时后,他睁开眼睛,眼神有点疲惫,但也有些兴奋。
“我加了三条。”他说。
“第一条:如果检测到安全连接,允许逐步降低防御等级。”
“第二条:如果对方明确表示接纳全部,可临时解除所有伪装协议。”
“第三条:如果……如果感受到‘喜欢’,可以表达。不必等到‘绝对安全’。”
第三条他说得很轻,脸有点红。
向遥的心脏怦怦直跳。“喜欢”这个词,第一次出现在他们的协议里。
不是“好感度”,不是“连接强度”,是“喜欢”。
人类的情感词。
“那……”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哑,“你的系统现在……检测到‘喜欢’了吗?”
陈遂看着她,眼神很认真,很坦诚。
“检测到了。”他说,“强度……无法量化。超出系统测量范围。”
超出测量范围。意思是太强了,强到系统无法分类,无法计算,无法处理。
就像她的系统,在面对陈遂时,也总是给出“无法测量”“异常参数”“数据溢出”。
原来他们的系统,在测量彼此这件事上,都有同样的bug。
或者说,同样的……诚实。
因为真正的情感,本来就是无法量化的。
“那第二条呢?”向遥问,“‘接纳全部’……你相信我会接纳全部吗?”
陈遂沉默了很久。然后他说:“我想相信。但我的旧协议在警告:风险过高。一旦解除伪装,可能会暴露……很难看的部分。”
“比如?”
“比如……”他深吸一口气,“比如我其实很胆小。比如我晚上还会做噩梦。比如我有时候会希望妈妈没生我,这样她就不会因为我受伤。比如我……”
他说不下去了,手指又攥紧了。
向遥看着他,看着这个十六岁的男生,坐在钢琴凳上,背挺得笔直,但整个人像一张拉满的弓,随时会断。
“陈遂,”她说,“你相不相信,每个人都有很难看的部分?”
陈遂抬头看她。
“我有。”向遥说,“我自私,我虚荣,我用系统来攻略人,我把人际关系当游戏。我害怕被讨厌,所以总是假装开朗。我……”
她也停住了。原来坦白自己的丑陋,也需要勇气。
两人对视着,在沉默中交换着彼此没说出口的话:
我也有很难看的部分。
我也是。
但我想让你看见。
我也是。
最后陈遂说:“那……我们试试第二条?临时解除伪装。就……五分钟?”
向遥点头:“好。”
陈遂闭上眼睛,发出指令。向遥看见他的肩膀慢慢垮下来,背不再挺得那么直,脸上的那种完美平静开始松动,露出底下真实的疲惫和脆弱。
他睁开眼睛,看着她。这次的眼神,没有伪装,没有计算,只有真实的……一个人。
一个十六岁,很累,很怕,但还在努力的人。
“现在很难看吗?”他问,声音很轻。
向遥摇头:“不难看。很真实。”
“真实就是难看的。”
“但真实的难看,”向遥说,“比完美的伪装好。”
陈遂愣了一下,然后很轻地笑了。不是那种标准的、嘴角上扬15°的微笑,是一个有点歪的、有点苦的,但很真实的笑容。
“你也是。”他说,“你真实的难看,比完美的向遥好。”
他们就这样看着彼此,看着对方卸下伪装后的样子,看着那些不完美但真实的角落。
五分钟到了。系统自动恢复了伪装协议。
陈遂的肩膀又挺直了,脸上的疲惫被平静覆盖。但向遥知道,刚才那五分钟的真实,已经刻进了她的记忆里。
刻进了他们的连接里。
——
周五,向遥在系统日志里发现了一条新记录:
【检测到协议冲突:新协议(情感表达)与旧协议(安全第一)产生矛盾】
【当前状态:系统运行不稳定,建议统一协议】
不稳定。这可能是好事,说明旧系统在松动,新协议在起作用。
但也可能是坏事,说明系统可能……崩溃。
她把这条记录给陈遂看。陈遂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后说:“我的系统也有类似警告。它说……我必须在两周内做出选择:保留旧系统,或者……升级到新版本。”
“升级?”向遥问,“什么意思?”
“意思是,”陈遂说,“如果我选择相信新协议——相信连接是安全的,情感可以表达,脆弱可以被接纳——那么旧的那套‘安全第一’的逻辑,就必须被彻底重写。不是修改,是重写。”
重写。这意味着要拆掉用了八年的地基,在废墟上建新的房子。
这比修改一两条协议危险得多。因为如果新房子建不起来,他就连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了。
“你会怎么选?”向遥问。
陈遂看着她,眼神复杂:“我想选升级。但我害怕。”
“怕什么?”
“怕失败。”他说,“怕新系统运行不起来。怕我……适应不了真实的世界。”
怕习惯了壳里的人,出来会被阳光刺伤。
向遥握住他的手:“我们可以慢慢来。一天拆一点墙,一天适应一点阳光。”
“如果阳光太刺眼呢?”
“那就闭上眼睛,适应一会儿再睁开。”
“如果墙拆了,发现外面是悬崖呢?”
“那我们就一起学飞。”
她说得很坚定,像真的相信他们能学会飞一样。
陈遂看着她,眼眶又红了。这次他没有掩饰,也没有很快眨掉。
一滴眼泪,很慢地滑下来,滴在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上。
温热的,真实的。
“向遥,”他低声说,“如果我选升级,你可以……当我的测试员吗?”
测试员。意思是陪他一起试错,一起调试,一起面对所有可能的崩溃和bug。
向遥点头:“好。而且你也要当我的。”
“你有什么需要测试的?”
“测试……”她想了想,“测试没有系统的世界。测试只靠感觉,不靠数据的生活。测试……怎么去喜欢一个人,而不是攻略一个人。”
陈遂的眼泪掉得更凶了。但他还在笑,那个歪的、苦的、真实的笑容。
“好。”他说,“我们一起测试。”
那天放学,他们没有说“明天见”。
陈遂说:“明天,我们开始升级测试。第一阶段:安全距离协议,从1米降到0.5米,持续一小时。”
向遥点头:“收到。我会记录数据。”
“记录什么数据?”
“记录……”她看着他的眼睛,“记录我的心跳。记录我的呼吸。记录我……有没有想逃跑。”
陈遂的眼睛亮了:“那如果我想逃跑呢?”
“那我们就一起跑。跑累了再回来。”
他们像两个认真的科学家,在规划一场可能改变一切的实验。
但实验对象,是他们自己。
——
周六,第一次升级测试。
地点还是音乐教室。时间:下午三点。任务:安全距离从1米降至0.5米,持续一小时。
两人面对面坐着,膝盖几乎要碰到一起。这个距离,向遥能清楚地看见陈遂睫毛的颤动,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皂角味,能感觉到他呼吸时微小的气流。
她的心跳很快。陈遂的也是——她不用系统也能感觉到,因为他的耳尖红了,喉结在轻轻地滚动。
“系统警告了吗?”她问,声音很轻。
“警告了。”陈遂说,“但我告诉它:这是测试。测试期间,警报静音。”
“它听了吗?”
“听了。”陈遂顿了顿,“但它在后台记录:‘风险持续累计中’。”
“累计到多少了?”
“目前……37%。如果到100%,可能会强制终止测试。”
所以他们有一个小时,或者在风险累计到100%之前,完成这次靠近。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太近了,近到说话都像耳语,近到能看见彼此瞳孔里自己的倒影。
“你……”向遥开口,“你在想什么?”
“在想……”陈遂的声音有点哑,“你的眼睛是棕色的,但光从窗户照进来的时候,会变成琥珀色。”
这个回答太不像他了。太感性,太……不系统。
向遥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你以前观察过吗?”
“观察过。”陈遂承认,“从高一就开始。但我当时的系统说:这是无用数据,建议删除。所以我……删了。”
删了。像删除一段冗余代码一样,删掉了那些“无用”的观察。
但现在,在升级测试中,他允许自己说出来了。
“那你现在,”向遥问,“还会删吗?”
陈遂摇头:“不删了。就算系统说是无用数据,也不删了。”
“为什么?”
“因为……”他看着她,眼神很认真,“因为你的眼睛变成琥珀色的时候,很好看。这个数据,对我有用。”
有用。不是对系统有用,是对“他”有用。
对他的心有用。
向遥的鼻子忽然有点酸。她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眶。
但陈遂看见了。他伸出手,很轻地、试探地,碰了碰她的指尖。
只是一下,很快就缩回去了。
但那个触碰,像电流,从指尖窜到心脏。
“风险累计到多少了?”向遥问,声音有点抖。
“……45%。”陈遂说,“但我不想停。”
“我也不想。”
所以他们继续坐着,在0.5米的距离里,在持续累计的风险里,在彼此的眼睛里。
直到窗外的阳光从钢琴的这一头,移到那一头。
直到一小时结束。
直到系统提示:“测试完成。风险峰值:62%。未触发强制终止。”
他们成功了。
第一次升级测试,成功。
陈遂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疲惫但兴奋。
“明天,”他说,“测试什么?”
向遥想了想:“明天测试……情绪表达。不控制,不伪装,不分类。就……让情绪发生,然后说出来。”
“比如?”
“比如你现在,”向遥看着他,“是什么情绪?”
陈遂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会儿,然后睁开:“紧张,但……高兴。还有点……想哭。”
他把这些都说出来了。没有修饰,没有过滤。
“那你呢?”他问。
向遥感受着自己的心跳,自己的呼吸,自己胸腔里那种胀胀的、酸酸的感觉。
“我也是。”她说,“紧张,高兴,想哭。还有……”
她顿了顿,鼓起勇气:“还有点……想抱你。”
陈遂的眼睛睁大了。他的耳尖红透了。
“风险累计多少了?”他问,声音有点哑。
向遥假装查看系统:“嗯……80%了。但……”
向遥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
“我也想抱你。”陈遂说,说完就愣住了,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说出来了。
两人对视着,在越来越暗的音乐教室里,在累计到80%的风险里。
然后,很慢很慢地,他们同时张开手臂。
不是热烈的拥抱,是小心翼翼的,试探的,像两个第一次学拥抱的孩子。
肩膀碰到肩膀,手臂环住后背,下巴搁在对方的肩上。
很轻,很克制。
但向遥能感觉到陈遂的心跳,和她的一样快,一样乱。
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吹在她的颈侧,温热,颤抖。
能感觉到他的眼泪,浸湿了她肩膀的校服。
她也在哭。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哭。
为六岁那年的相遇哭,为八岁那年的创伤哭,为高一那年的错过哭,为现在这个小心翼翼的拥抱哭。
也为那些还没发生的、但他们已经开始相信的未来,哭。
陈遂的手臂收紧了一点,把她往怀里带了带。不重,但很坚定。
“风险累计到多少了?”他在她耳边轻声问。
向遥闭上眼睛,感受着系统里的警报——红色,闪烁,尖锐。
但她选择不看。
“不知道。”她说,“我不在乎了。”
陈遂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我也是。”他说,“不在乎了。”
他们在乎的,只有这个拥抱。只有这一刻,真实的,不完美的,但属于他们的,拥抱。
窗外的天彻底黑了。
音乐教室里,两个十六岁的少年,在黑暗里拥抱着,像两个终于找到彼此的、迷路太久的程序。
而他们的系统,在后台无声地运行着,记录着:
【新协议测试:通过】
【情感表达:完成】
【安全距离:0.5米 → 0米】
【系统升级进度:15%】
还有一行很小很小的字:
【备注:检测到非协议行为:‘拥抱’。数据分析:无法分类。情感评估:正向。建议:允许。】
允许。
这个词,可能比“喜欢”更重。
因为允许意味着接受。接受风险,接受失控,接受那些系统无法计算、无法预测、无法保证安全的东西。
比如拥抱。
比如眼泪。
比如两个在黑暗里,决定一起升级的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