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 4 章 ...
-
第四章
次日,大夫带着药箱上门复诊,在大堂上给贺令娴把脉。
“脉象平稳许多,再修养几天就好得七七八八了。”大夫的手指从她的手指手腕上移开,执笔写起药方子。
“昨日多谢大夫了,若不是大夫澄清谣言,我、我就......”贺令娴说道一半便低头哽咽起来,眼泪滴落在桌子上,汇成一滩水。
“小姑娘别哭了,这回闹得这么大,怪不得你。”面对小姑娘伤心的哭诉,大夫顿时有些无措起来,安抚道:“现在没事了,都过去了,你别哭。你目前最重要好好养好身子,早日康复,这才是你要做的事。”
贺令娴伸手抹了抹摸眼泪,看着大夫说:“大夫就是我的恩人,没有恩公昨日相救,就没有今日的我。我想知道恩公叫什么。”
泪水洗刷过的双眼显得异常明亮,受潮的眼睫毛一上一下的,如同初生的小牛,懵懂且无措。
“我叫林序德,你叫我林大夫就行了,医者父母心,救人本来就是吾等作为医者的天职。”林大夫瞧着这双眼,心一下就软了,轻声说。
贺令娴真诚的说:“谢谢林恩公。”
“你叫什么名字?听你的口音不像是这里的人?这王婆又是你的什么人?”林序德疑惑的问起。
“我叫林仙儿,来自陈州,半个月前娘亲死了,死之前让我去京城找我舅舅,我就跟着商队上路,没想到有人半路将我卖了,期间不知给我灌了什么汤药,醒来时就在王婆家,我又痒又疼;于是我跟将我买的王婆说我发物作祟,她就出去买药,给昏迷中的我灌药,后面的事,大夫也知道。”贺令娴声音低落的说着,眼泪盈满眼眶,沿着脸颊流了下来。
一听就明了,孤女独自上路投奔远在京城的亲戚,却遭恶人拐卖,沦落为奴,又逢发物作祟,遇上瘟疫谣言,差点就此死去。
闻者伤心见者流泪,林序德莫不如是,加上又是同一姓氏,几百年前或许还是一个老祖宗,林序德对贺令娴越发感到怜惜。
林序德连忙从药箱里取出手帕,递给贺令娴:“小姑娘别哭了。”
贺令娴从他手中取过手帕,擦了擦眼泪,说:“仙儿谢谢恩公。”
趁着她擦眼泪之际,林序德拿起笔继续写起药方子,涂划修改几下,增加了些效用好的药材,这药金是记在王婆头上,既让王婆狠狠破费,又能让这小姑娘少受些罪。
药方子终于写好,林序德收拾药箱,抬眼却见贺令娴在一旁期期艾艾,一副有难言之隐,要说不说的样子,轻笑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恩公,仙儿有个请求?”贺令娴踌躇说出。
林大夫说:“嗯。你说吧。”
“王婆早上起来就发高热,希望恩公能救救她。”贺令娴恳求道:“虽然王婆从人贩子中将仙儿买来,也是帮凶,但让仙儿眼睁睁看着她高热,可能因此死去,仙儿良心过不去。”
林序德闻言,心有同感,面对瘟疫,他作为人也会害怕恐惧,但作为医者,他必须承担起这一份责任,所以昨日官府找上门让他去诊断,他思索万遍,还是决定要去,这是他的职责。
“仙儿,你虽惨遭不幸,却仍真诚善良。带我去见见王婆。”
贺令娴起身,走在前,领着林序德去王婆的房间。
林序德见前方的贺令娴走路一拐一拐,右腿似乎使不上力,随后又闻到一股血腥气味,像是猜到了些什么,出声问:“仙儿,你身上腿上是否有伤。”
贺令娴转过身来,神色犹豫了一下,回应说:“是的。”看着林序德,手紧紧扯着大腿的裤缝,纠结要不要扯起裤脚。
“行了,仙儿,我知道了。”
仙儿,这伤势恐怕在大腿上,不太好见人,尤其不能见男人,他虽是大夫,但也是个男人,自然懂得避嫌。她一路上恐怕早已遭到男人的侵犯,对他怀有戒备之心,这很正常。
仙儿遭受了很多不幸和坎坷,为人却依然善良真诚,世间难得。
林序德心里暗暗赞叹。
从药箱里取出装有专治外伤药粉的白色瓷瓶,林序德把它递给贺令娴,嘱咐道:“用清水清洗伤口,然后敷上。这是今天的份。我明日过来带些更好用的金疮药。”停顿了一下,笑着说:“嗯,还有祛疤的药膏也要备上。帐就记在王婆头上就好。谁让她早不早晚不晚,现在发高热。”
贺令娴也被这嘲弄的语气逗笑了,带着笑意与感激的说:“谢谢恩公。”接下白色瓷瓶。
“仙儿,别叫我恩公了,你就叫我林大夫就行。”
“好的,林大夫。”
林序德满意的点点头。
“走,去看看王婆怎么回事。”
查看完王婆后,林序德教导她送过来的草药要怎么处理和服用,随后又交代了些照料伤口的注意事项,期间夹带些坊间的传闻趣事。
此处乃鹤州,一个繁华的城镇,上接都城、下通南蛮,是物资与人员流转的必经之地,官驿马车、商队驼铃、行人挑担不绝于途,甚至胡商番客,接踵而至,气候上是夏承南方湿热,冬染北方清寒,四季分明,与终年只有春夏两季的陈州不一样。
两地气候如何不一样,贺令娴倒还没有体会到,但这鹤州四通八达的经济往来倒是切身体会到,要不然成为货物的她也不会被卖到这里,准备卖往别处。
正是南北往来的核心节点,国家税收之重地,莫怪当地官府对于瘟疫严防死守,防止因放过可疑之人,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从林大夫口中,贺令娴得知瘟疫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南方受灾严重,已经引起朝堂的注意,朝堂不日就会派遣专人前往处理;县令大人严阵以待,趁此加强城内城外对于瘟疫的监控,外地来的客商需在城外驻扎停留三天,观察无碍后方能进城。
接到城内有瘟疫病人的消息,县令大人当场就失手摔了他最喜爱的紫砂壶,连夜叫醒各捕快,朝军营借来弓箭手,又找来行医多年的林大夫,准备妥当后连夜赶往王婆家,将王婆家团团围住,若消息经证实,即刻火烧王家。
“哎呀,仙儿,你不知道那衙差找了好几个大夫,那些大夫一听要去看瘟疫,立马晕倒在地,不省人事。就我最倒霉,大晚上的,夜诊完,刚走到半道就被劫持住,我都还没来得及使出倒地求生大法呢!”
贺令娴想起,林大夫说起这段话的时候,一脸倒霉悲催,生无可恋的表情,怒其不争的口吻,仿佛他立马晕倒就不会被抓壮丁,但仔细想想,如果大夫们装晕,紧密双眼,衙差也拿他们没有半点法子,总不能拖着大夫的身体去现场,让昏迷中的大夫看看屋子里的人是不是真的有瘟疫。
贺令娴刚取下王婆额头上的湿毛巾,便看见王婆睁开眼睛。
不再青春年少的王婆躺在床上,面色灰白,往日冒着精光的双眼此刻失去神采,如同鱼目一般。
王婆惊讶问:“老身这是怎么了?手脚没有力气。”
“大夫说王婆你大喜大悲,身体一时间承受不住,病倒了。”贺令娴伸手探了下王婆的额头,担忧道:“唉,这额头还怎么这么烫。”说完,起身把毛巾放进水盘里泡着。
王婆用手摸了一下额头,手掌和额头一个温度,她自己摸不出来有多热,就这轻轻的一动,她就觉得天旋地转,五脏六腑也随着翻腾起来,整个人难受得很,不敢再动,直挺挺地侧头看贺令娴忙来忙去。
只见贺令娴把毛巾拧干,轻轻搭在她的额头上,凉意慢慢从毛巾侵入她的额头,连带她的脑袋又清醒了几分。
“早上林大夫来得时候,你身上热得可怕,人也说着胡话。幸好林大夫医术了得,在你额头上扎了几针,才摆脱高热惊厥,太惊险了。”贺令娴俯卧在床边上,仰着头看王婆,庆幸的说。
面前贺令娴不过十三四岁,稚嫩的面容粘着几道烟灰,睫毛纤长浓密,蒙着一层薄薄的水光的双眼正专注地看着她,直教人心头一软。
“那真的太惊险了。”王婆回应,语气软了几分。
贺令娴点点头,说:“林大夫还教我用冷毛巾敷额头,说这样退热快。现在额头也没有早上烫,林大夫真聪明,居然还会这种法子。”说完,就走到屋子一角,那里有一个冒着热气的药壶,底下木柴无声燃烧着。
她手脚麻利地将药壶从火炉上取下,倒进早早准备好的瓷碗上。
这瓷碗不耐热,烫得她龇牙咧嘴,又不敢放手摔破,急匆匆端到王婆身边。
躺着的姿势不好喝药,贺令娴上手扶起王婆,她本就身材瘦弱,力气也不大,而王婆富态丰满,虚弱中又使不上力气,急得她满头大汗。
王婆出声安抚道:“慢慢来,不用急。”
摆弄了好一阵,王婆终于依靠在床头,不会滑落下去,身上盖着薄薄的毯子,避免风邪入侵。
瓷碗里的药汤冷下来,贺令娴伸手摸摸碗壁,觉得温度刚刚好,可以喝了,用汤匙舀了一口,送到王婆唇边,轻声说:“药汤不烫了,可以喝了。林大夫说,放冷后药效就差,要趁热喝。”
王婆看着汤匙里的褐色液体,想起昨日她强硬将放冷的灌入昏迷在地的贺令娴口中,怕得都快吓死了,自然管不了贺令娴会不会呛死。这也不怪她,她昨天吓得半死,收拾金银细软,藏在暗处,如果贺令娴真的瘟疫,等天亮就出城逃命。
她没有想到贺令娴人品纯善,即便被卖,即便可以放任她,让她高热死去,她却无怨无悔,也不趁人之危,细心照料她,盼望她早日康复。
王婆抬眼看见贺令娴那清浅的眼睛,张开嘴,喝下药汤。温热的药汤顺着食道流入身体。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卖到鹤州来的?”
“我叫林仙儿,来自陈州,半个月前娘亲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