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腾腾》三十年重建

12、王八的艺术-上

　　“他是同性恋！”

　　刘长杰动作未停，把卖空红米肠的蒸笼叠好，就听陈赋在他耳边一直编排陆冬迎，声音不大。阿婆们在旁摘洗蔬菜，今早送来的一筐豆芽西洋菜成色很不错，天冷下来后做烫菜来卖极受欢迎。

　　“你从哪听说的，无论是谁都不要随便揣度别人，这话别再说了。”刘长杰不以为意：“而且，他有女朋友。”

　　昨晚陈赋偷摸跟出去，远远看见路灯下身影交叠的两人，不会有直男喜欢扒拉另一个男的，还紧紧抱着十几分钟不撒手，太不符合常理：“有哪门子的女朋友啊你见过吗？他骗你的，反正我就是看得出来，刘大哥，他就是同性恋，找借口接近你，然后图你身子！”

　　可刘大哥像着了道一样不信他的分析，还反过来问：“你小小年纪的怎么会研究这些，难不成你喜欢同性？不会吧，你别书不认真读光学坏了。”

　　“怎么可能！我……这些都是常识好吧，刘大哥，难道你不觉得男人喜欢男人……很恶心吗？”

　　陈赋表情不太自然，他是个急性子，情绪经常不晓得收，想的什么都写脸上了。刘长杰眯眼打量他，好像第一次对青少年旺盛的求知欲感到无语：“行了行了，暂且不说你为什么非要认定他是，就算人真喜欢同性，你也不能歧视人家，少看点网上的东西。”

　　陈赋还想说点什么，刘长杰掏出手机，有新的微信发进来，他点进去。

　　“哥哥，肿了，怎么办。”

　　附带一张自拍。

　　陆冬迎侧躺着用被子盖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略微泛红的漂亮眼睛，没有杂质的棕黑虹膜上雾着一层水汽，昨晚流过泪的缘由，眼周有点浮肿。

　　回屋时，刘长杰对这个失恋的小孩说，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明早起来就是全新的一天，哪知现实并没这么简单，睡醒才是真正要面对诸多后遗症的时刻。抱着他的陆冬迎伤心到了决堤的边缘，却似乎并不想详细跟他倾吐，刘长杰能够理解，从只言片语中脑补出一个故事，那就是陆冬迎的前女友背叛了他，不仅想卷跑他的钱，还光速和别的男人结婚了。无论哪个男人经历这种事，听起来都怪让人可怜的，难怪一开始看陆冬迎，就觉得，小孩藏着心事。

　　“冰箱里有给你买的矿泉水，用它打湿毛巾冷敷一下，可以消肿。你还下楼吃饭吗？”

　　叮——“现在吃不下，哥哥给我做拔丝地瓜吧，我想尝甜的。”

　　刘长杰不自觉弯起嘴角，还有食欲，说明能振作起来，抬头就看见陈赋一言难尽地盯着他，还不死心地问：“刘大哥你喜欢他？”

　　把他骇得够呛，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陆冬迎是他要好好经营的朋友，也是他现在的雇主，遑论人家那叫一个客观的优秀，他还不能单纯喜欢一个男的了？

　　“对，我喜欢他，你满意了吧？我也喜欢你喜欢蔡阿婆范阿婆汤阿婆周阿婆，大家我都喜欢！”刘长杰气笑了，摇摇头，摘菜的阿婆们听到也跟着开心，这俊小伙说话就是中听撒！

　　熬糖浆的时候，铺内飘着甜丝丝的香气。陆冬迎按他说的给自己敷眼睛，还拍正在敷的照片给他汇报，隔着一道天花板两人一来一回网聊起来，时间过得不算无趣。

　　陆冬迎拍他的盆栽——从左到右原来是九里香、小叶赤楠、小雾凇和白玉虎皮兰，粉百合的花已经送人了。送谁？送给陆冬迎了。

　　陆冬迎拍他的书架——有空的时候会到公园的书摊逛逛，带回一些常见的读物，活到老学到老，一直遗憾没参加过高考呢！要不要考虑成人高考？害，都这把年纪了。

　　陆冬迎拍他的小泥人——侄子侄女捏的小玩意，是不是很可爱？他们大了就乱丢，怪可惜的，我就拿来给保存好。你侄子侄女多大？侄女已经11岁了，侄子刚过6岁生日。那你弟很早结婚。是啊。

　　陆冬迎拍他的摄影相册——有日落有城市夜景，有晨间略过人工湖惊起涟漪的白鹭，有穿过斑马线卖气球的老人，有和金毛犬嬉闹的少先队员……哥哥拍了好多路人？对，虽然技术不怎么样，我还挺喜欢的。不，不知怎么形容，但很有温度，可以试试投摄影比赛，说不定能选上参展。真的？嗯，真的。谢谢，那我以后试试。

　　刘长杰将蒸好的芋块滚入琥珀色的糖浆，装盘时拉出晶亮的糖丝，撒上以前自制的金桔碎，一盘拔丝香芋新鲜出炉。他擦擦手，手机继续响起消息提示音，叮，叮叮叮叮叮……

　　他定睛一看，呆住，什么时候！

　　“汤阿婆你有糖尿病就别吃了，陈赋看着点，我上楼一趟！”

　　刘长杰赶紧摘下围裙，端着芋头就往楼上冲，打开屋门时脸都涨红了，盘子先清脆落在茶几上，他跑到主卧房门，忐忑推开，陆冬迎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他的床上，手里拿着那几张照片，饶有兴趣地瞧他。

　　“哥哥，解释一下？”

　　完蛋，刘长杰明明可以说这些照片跟摄影相册里的没本质区别，但本尊在这，偷拍就是偷拍，如果被索要肖像版权费，他也没理由不给吧……

　　“抽血的时候，睡觉的时候，还有虎皮青椒、站走廊里……怎么拍得这么好，我都要爱上自己了。”

　　陆冬迎一张张翻看，阴阳怪气地评价，刘长杰苦着脸又憋不住笑，走过去想把照片拿回来，早知道不那么快把照片洗出来了。陆冬迎不给，一闪一躲，俩小学鸡似的闹。

　　“诶诶诶哥你的手！”

　　陆冬迎眼疾手快抱住他，充当肉垫和他双双倒在床上。幸好及时用右手撑住了平衡，刘长杰深呼一口气，看着被他压在身下的陆冬迎。

　　反应过来连忙起身，后退到安全距离，刘长杰开口道歉：“哥认错，这不当时跟你还没熟到现在的程度，不好意思告诉你，嘿，你喜欢的话，我多洗几份。”

　　陆冬迎索性躺着，揶揄睨他：“哥哥其实很会钻空子。行吧，原谅你，谁让我稀罕你这个未来的大摄影师呢？”

　　平凡的下午被刘长杰哼着小曲度过。方嫘和谭媛媛有成为店里常客的趋势，她们租的房子就在附近，周末休假，两人的中午饭是在店内解决的。

　　谭媛媛开朗外向，说起给刘大哥添麻烦那会儿真的害怕又担心，好在遇到的是刘大哥这样心善的人。有趣的是没过两天她转了运，投了几次的电商公司简历忽然给通过，面试谈薪和入职一路绿灯。刘长杰听着，心酸又好笑，害！

　　明天陆冬迎的房东就能回来给他开门，刘长杰见方医生挺着陆冬迎的，就问她明天会不会和唐律师一块来，自己还弄好吃的招待他们。可能是搭不上话，方嫘这回尤其寡言，只说不来，要上班呢。

　　想到晚上有人在等自己，铺子早早收了摊，把必要的准备做好，刘长杰挖了一碟炸花生和雪柜里一打冰啤，沾一身油烘烘的上了楼。

　　陆冬迎在客厅捣弄那台老式电视机，自然调试只能放几个常用频道，放平时单是播着天气预报，给屋里增点人气也足够了。今天不一样，他接上一个DVD放映机，清点那些盗版盛行期刻录的十元一张影视光盘，颇有些回到九十年代的原始感。

　　“哥，我自己弄好了，厉害吧？”陆冬迎花了整日，跟家猫确定自己领地一样将他屋子翻了个底朝天：“噫，快去洗澡换睡衣，我等你。”

　　刘长杰折腾出卫生间时，铺着柔软毛毯的沙发上抱膝坐着一个陆冬迎，穿着他的宽大黑色短袖和中裤，衬得劲瘦的四肢和五官更加纤细白皙，开了一罐冰啤，悠哉悠哉地饮着。

　　真漂亮。陆冬迎出生在冬天，他的父母一定是在爱和期盼中迎接他的到来，才会给他取这样一个能引申出冰雪的晶莹却不显冷清的名字。

　　还是个充满神秘感的小孩。

　　“以前爷爷就是淘这种DVD机给我们放光碟看的，十几二十年了，岭南地区流行，很多港片鬼佬片都有卖，想看林正英的还有专门的套装呢，真怀念啊。”刘长杰给他介绍。

　　他们翻开装光碟的册子，有的版面已经划花几道是放映不了的，类型五花八门，陆冬迎拿起一张迷糊印着意乱情迷的花字和满帘红黄绿，问：“这张放的是什么？”

　　刘长杰咳了一声忙慌夺回来：“哈哈以前工友给的吧，你别看。”

　　“哦，就是那种小电影吧？有什么好遮掩的，都是男人，我懂。”陆冬迎拆穿他：“怎么跟个老处男似的，难不成哥哥没有过经验？”

　　陆冬迎看他的脸肉眼可见快速变红，嘴角一勾：“原来真没有啊，怪不得。”

　　刘长杰乍一听这赤裸裸的调侃，下意识就想反驳来挽尊，但性经验不是功勋章，在男人扎堆的地方此类话题的讨论和攀比经久不衰，刘长杰不想参与，也被迫潜移默化接受这种常态。最后他自制地默认了，打算模糊带过这深夜话题。

　　“我们就看这张吧，看它怎么个意乱情迷法。”陆冬迎却很感兴趣。

　　“别哈哈哈哈放过我吧，换个正经的，哥求你了。”刘长杰拽着光碟不放手，作弊用患肢将其他碟片推过去，陆冬迎只好放弃，继续翻，越翻越有料。

　　“哥哥涉猎的题材还挺广，基佬片都有。”陆冬迎像很嫌弃地丢开那些国际大导声名在外的作品，以前的文艺作品是既大胆又封建，男人跟男人，女人跟女人，结局都是生离死别。

　　刘长杰心里臊得很，其实放在单纯的影视鉴赏角度，这点阅片量只算小打小闹。拿不准陆冬迎的态度，他手心都冒了汗，说到底还是怕陆冬迎像其他人一样，对他不切实际的爱好说：真是笑掉大牙。

　　最后选了比较经典的男男同志片，虽然刘长杰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看，还要一起看，总之很平和地配着啤酒花生看了。

　　小小的屏幕上映出熟悉的两张荧屏脸，即使主角都是影帝，给陆冬迎的感觉还是像两个熟人在你面前啃嘴子，多帅的明星脱光了也是一个屁股两条毛腿，做/爱和交/配也没分别，都是搂一起蛄蛹蛄蛹……他这么想也这么说了，耿直得频频把刘长杰逗笑。

　　点评冲淡了两人间的紧张也无半分暧昧，刘长杰很少能体验这么放松惬意的夜晚，关键是身旁有人陪着一起。陆冬迎没谈昨天的伤心事，刘长杰知道放下的最好办法便是让时间去冲淡它留下的痕迹，而有人陪着过程总归会好受一些。

　　“爱情真是莫名其妙，占有了他的□□，还想占有他的心，最后什么都没得到。”陆冬迎总结说：“还不如停在第一步，起码肉管够。”

　　“我发现你好像有点悲观。不过没事，你以后会找到对的人的。”刘长杰安慰道。

　　“哥哥把我代入哪一边了，我像爱而不得的人吗？”

　　“啥？”那昨天那个哭湿他半身衣服的小可怜是谁？

　　“靠，我那是气的，还没人敢这么耍我，等我东山再起，看我不跟他连本带息讨回来。”陆冬迎猛灌一口啤酒，张牙舞爪地说。

　　刘长杰惊愕地消化这个误会，年轻人容貌昳丽，明艳而锋利，是啊，别人上赶着爱他还来不及，自信的，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和刚柔并济的本我。

　　白担心他一整天，哈哈哈。

　　“哥哥，你靠过来。”

　　“什么？”

　　陆冬迎抓住他睡衣的领口，轻轻往他唇上印了一个吻，湿软的舌尖扫过他的唇缝，带着淡淡的酒气。

　　刘长杰跌倒在地上。

　　“他是同性恋！”

　　陈赋大张着嘴，在刘长杰脑里呐喊：

　　“刘大哥！他是同性恋！”

　　“他是同性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