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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文艺病 ...

  •   晨八点,幸福汤粉铺。

      周六的客流相对少一些,陈赋今年念高二,心沉不下来,送完早餐外卖便留在店里蹭网打游戏,守在靠近偏门的一侧,想起来问:“刘大哥,现在借住你家那个男的到底是谁?”

      刘长杰正琢磨今天的菜品,提及陆冬迎,内心总涌出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如此突兀进入他生活的仙儿一样的人,拢共相识不到一个月却像已相知许多年,这种体验是他从没有过的,他心惶惶也不知该如何总结的好,只能笼统地答:“是朋友。”

      等忙过十点的早市,刘长杰上了楼,准备打扫一下房间卫生,趁天气好把被褥毯子都洗洗晒晒,陆冬迎刚起床,和他挤在狭小的卫生间里刷牙洗脸。扑去泡沫的陆冬迎皮肤白皙红润,露出标致的笑脸:“早啊,哥哥。”

      洗衣机哗啦哗啦搅着满桶的衣物,笨重而专注,不好机洗的大毛毯被刘长杰浸在大红盆里,扎紧裤腿踩跺,乡下每年都会趁秋风进行一次大扫除,为入冬作准备,滑润的肥皂水一次次刷过刘长杰的脚心,引发微微的痒意。

      “冬迎,今天有什么想吃的菜吗?”刘长杰这些天变着法展示了波厨艺,原来只是怕陆冬迎吃不惯哪样,先把会做的家常都让他尝尝,自己好列出个红黑榜来,反正,收了钱办事就要尽心不是吗?

      陆冬迎恍然想起:“哦对,哥,今天我出去一趟,晚上也不用做我的饭了。”

      说完为难地看着他:“哥哥你洗它好像不太方便吧,手……要不我帮你叫个家政来?”

      “不用的,你有事就忙去吧,我知道了。”

      “哈哈,哥哥知道什么了……”陆冬迎好像些许无奈,笑笑,转身回去换下他的睡衣,铁门开合,出去了。

      屋里又剩他一人,还有福禄,福禄趴在小窗台上晒着难得透进一缕的阳光,看他忙前忙后倒腾床单被罩。刘长杰想起还有陆冬迎的房间,思索了会儿,打开杂物间的门。

      ?

      刘长杰才回味过来陆冬迎走前那意味深长的笑,他几乎认不出杂物间原本的样子。

      五颜六色的衬衫裤子散乱搭在床边和纸箱上,从客厅薅来解闷的几套诗集小说也随意被翻开扔在床头,窗沿边上立着两只小泥人,被摆成依偎在一起的姿态,是从外面冰箱顶上弄来的……刘长杰拿开枕头上那本《人间草木》,露出压着的一张小纸条:

      “谢谢哥哥^v^ 。”

      略显刻意的小反馈却令刘长杰感觉受用,等他将书本摞好,拾起一件件价格不菲的衣服时臊红了耳根,因为里头还有陆冬迎的换下来的内裤和袜子。

      他像个闯入少女闺房行窃的猥琐大叔,掩耳盗铃地维护他和陆冬迎之间不会过界的雇佣关系。网上说家政保姆帮雇主手洗这些个贴身衣物是再正常不过,刘长杰压下心头的异样,怕自己冒失将那些牌子货洗坏,他终于绑了陆冬迎给的信用卡,将衬衫外裤都打包了递给干洗店的取件人员。

      浆洗干净余的,刘长杰提着桶上下跑了两趟到八楼顶层晾晒,暖热的正午阳光明媚,烘出随风轻荡的布料上的熏衣草香气,他靠在围栏上静看天空,感叹今天也不过是最平常的一个周末。

      一个人渗入另一个人的人生通常是润物细无声的,离别也是。比如幼年跟在爷爷身后度过一个个孤独而充实的盛夏时,尚未知要在长大后的某个春天,接受那捧坟土已然莺飞草长;比如二十多岁辗转在饭店和工厂车间中,和来去相熟的工友闲聊日复一日时,尚未知几年后饭店转让工厂倒闭从此大家天南海北各奔前程;再比如幸福汤粉铺一视同仁接纳着来自异乡的打工族,他们从时常光顾到变成可以喊上名姓的熟客,交接过那碗热腾腾的米粉时,也尚未知会在哪一天迎来一场没有告别的不复相见……

      陆冬迎对于他,应该也是如此。刘长杰无端进行了这样的联想,内心柔软的部分被挖开一角,要是被王殊女知道了,一定会笑他瞎矫情。刘长杰自嘲地敛了思绪,提桶走下楼。

      陈赋留在店里帮完晚市,蒸好新河粉时不过晚九点,刘长杰觉得他平时心浮气躁的,只有帮忙干厨房里的活,或者是别人给出直接指令的事才能办得稳当,便考虑后面盘个大点的饭馆收他当学徒,对学习成绩不太理想的陈赋来说也算一个好出路。

      “还是算了,当哥胡说,你年纪轻轻的不该像我一样沤在城中村的小店里,还有一年半高考,努努力考个本科,外头的天地广阔着呢。”刘长杰从雪柜里拿出一瓶牛奶递给陈赋,让他早点回去,免得蔡阿婆早睡了被吵醒,让老人担心。

      陈赋嘟囔着什么听不清,店外经过一些行人有问还开不开火的,刘长杰回回抬头都摆摆手道歉,坐在铺内拿手机随便刷点视频打发时间,谭媛媛和方嫘结伴走进店时,和脸色阴沉立在门口的陈赋撞个正着,谭媛媛被吓一跳,差点歪脚。

      “刘大哥,店这么快就打烊了吗?”谭媛媛小心翼翼地避开面前高大的男孩,问。

      方嫘挑个位置坐下:“我们刚下班,想吃店里的招牌菜来着,还方便做吗?”

      刘长杰又望了望门外,犹豫了会儿也不好让两个女孩饿着离开,便放下手机招呼她们先倒茶喝,拿剩的食材去煮汤粉。谭媛媛好奇地环顾四周,有些紧张,发现了刘长杰手机屏幕上正在播放的视频。

      “刘大哥,原来你也关注了这个博主!”找到共同话题,谭媛媛打开话匣子:“我超喜欢看他的旅拍vlog,好羡慕他能去到那么多国家和城市,拍摄风格镜头语言后期审美都一绝的,游记剪辑和节奏把控都恰到好处,其中时不时插入历史点讲解和镜头解析,关键是博主还长得特帅,他女朋友入镜也跟仙女下凡一样……啊抱歉哈哈哈一下子夸过头了,刘大哥我真没想到你会看这种,毕竟现在长视频的受众越来越少,他之前停更有快一年了。”

      “对啊我平时随便看看,最近他恢复更新了,我有空就补一下进度。”刘长杰意外,也有些不好意思:“看他视频能学到很多。”

      谭媛媛红了脸蛋,方嫘冷不丁地接话:“我记得有一期是拍极光的吧,陆哥跟这个博主认识,当过他那期的模特。”

      “陆哥?是那天那个红衣服的帅哥?真的那也太巧了吧!”谭媛媛心想,高手竟在我身边:“其实一开始我真以为他跟你表哥都是当明星模特的,结果你否认了。”

      刘长杰茫然地给她们上碗筷,既聊起陆冬迎,他不免听进去一些信息。方嫘透着底:“陆哥在崇大读的计算机,毕业后做IT的,不过他什么都会点,经常帮朋友的忙。”

      “冬迎他不是家在辽州,之前在市监局上班的吗?”刘长杰听了轻蹙起眉头。

      方嫘噎了一下,补充道:“对啊,陆哥挺厉害的,很早就,独立了。”

      谭媛媛点开自己的视频账号,打断了刘长杰的深究:“刘大哥,我们加个互关吧,有好的摄影旅游视频可以互相推荐的,喏,评论区艾特一下就能看见。”

      陈赋沉默看着他们聊天,还一起找到了极光的那期旅拍视频看,没播到人文的片段刘长杰就接到一个电话,行色匆匆出了门,留下三人尴尬相望。

      快速解决完晚餐,方嫘按付款码转去三十六元,在蓝牙音箱的女声中拉着谭媛媛快步远离汤粉铺,陈赋收拾好店铺,砰的一声拉下卷闸门。

      ……

      “虎皮?青椒?”

      刘长杰跟在前面举着闪光灯的青年后面,鬼鬼祟祟鞠着腰在医院小花园里寻找流浪猫的踪迹。陆冬迎和早出门时不太一样,换了一身高级的墨黑色休闲西装,一截鎏光的丝绸内衬若隐若现,在昏暗环境里反着幽光。

      刚才接到电话陆冬迎说自己在医院,要他赶紧过来,刘长杰承认,那瞬间他心肝都要吓出来了,也顾不上交代什么就开始疾跑,直到地方气喘吁吁地看见路灯下亭亭玉立的一条人。

      陆冬迎还很无辜,扯了扯他的衣角,没什么诚意地道歉。他说:“我打算把虎皮青椒接回去养,怕一个人搞不定,这不有哥哥在吗?”

      赶在保安发现他们做贼之前,虎皮青椒两只成精的肥猫终于在偏亭的假山石头洞里被找到,像是知道自己将要有正经主人了,非常顺从地窝进俩人的臂弯里。

      陆冬迎带着他闪出市三医院东北门,直奔提前看好的宠物医院,一通检查竟给虎皮查出脂肪肝,和青椒腹腔里的良性肿瘤。医生建议给它们安排疫苗割蛋手术住院一条龙,陆冬迎刷了卡付检查金,对着虎皮青椒啧声道:“在这等着我是吧?不让人省心的吞金兽。”

      出了宠物医院,陆冬迎在路边买了一盒鲜果切,和刘长杰边吃边沿人行道往家走,凉风习习,刘长杰看他单薄的身影在树影丛丛下忽远忽近。

      “哥,这个芒果好吃,来一块?”

      夜沾上晚露和芒果潮湿的甜气,刘长杰迟疑地,最终还是伸手拉住了陆冬迎的小臂,飘零的落叶踉跄了下,回身看他。

      “……”

      陆冬迎等他开口。

      他鼻翼翕动,像有什么卡在喉咙,开口声音都哑了几分:

      “冬迎,我能……”

      “你能?”

      “能给你拍个照吗……很快的!就在路灯围墙边站着就行!”刘长杰苍蝇搓手式害羞起来。

      “……”陆冬迎佯装挂脸,道:“哥哥可很难请得到像我这么好的人给你当模特。拍吧,站这光线角度可以吗?”

      “可以,怎么拍都合适,哪个角度都好看!”刘长杰滑稽地拿出那部破手机给他拍,踮脚跪地恨不得三百六十度找到最完美的角度,眼里没有对环境的挑剔,只有对自己摄影技术的批判和辩证。

      陆冬迎照样嚼着嘴里新喂的哈密瓜:“哥哥喜欢摄影?”

      “有点,当业余爱好拍着玩,把美好的东西记录下来还挺有成就感的。”刘长杰很高兴地将拍到的图给陆冬迎过目。

      说实话,比起45度仰望天空的忧郁艺术,模特本人更喜欢那些照歪了的正腮帮子鼓囊嚼水果的废片:“不觉得特真实吗?”

      “哈哈确实,也好看,是可爱的。”

      “回头也发我一份。”

      “好,谢谢你啊冬迎!”刘长杰铜铃大眼亮晶晶的,看着好傻。

      陆冬迎凑近他,傻子还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中无法自拔,浑然不知狐狸的气息已近到一个及其危险的距离,直至他被陆冬迎的呼气烫到,下意识猛地往后倒了几步。

      还在状况外呢。陆冬迎不放过他快步逼近,刘长杰难以理解这股忽如其来的攻击性,疑问语气没来得及形成,他就被逼停背靠到了围墙。

      陆冬迎双手撑在他身侧,胸廓随深重的呼吸起伏,正装的领口已经松了两颗扣子,此时锁骨的线条锋利清晰……等等,现在不是关注这个的时候,刘长杰慌了:“怎么了冬迎,我……你……”

      “闭嘴。”

      “……”

      良久。

      “哈哈哈哈哈哥你怎么这么好玩,哈哈哈……”陆冬迎笑起来明明活泼却莫名很骇人,笑累了,很自然地抱住了他,脸埋进沾着烟火气的、令人实实在在感到安心的胸脯,轻声说:“哥哥,让我抱一会吧。”

      “……”

      刘长杰觉得自己一定是犯了某种文艺病。

      但再给他一万次选择的机会,他也不会向往远处那条高架桥上霓虹的车水马龙。

      因为有一颗温暖的心脏正紧贴着他的,小鸟似的,同频共振。

      刘长杰鬼使神差地没有推开身前这个散发悲伤气息的小孩,他也伸手,回应了这个安静的拥抱。

      “她结婚了,是今天的婚礼。”

      刘长杰心下一震,感受到胸前有片逐渐扩大的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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