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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王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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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冬迎有些意外。
房东确实正在澳大利亚度假,尽管听起来离谱。一个七十多岁的独身大爷骨头依然硬朗,当时经介绍租到他空置的老洋房,就听过一些和房主相关的“历史传言”。但照刘长杰的性格和生活圈子看,他应该是接触不到的。
陆冬迎顺利被刘长杰收容,其实他并不想真去刘长杰屋里住这么几天,先前没说错,他对居住环境的质量要求很高,王殊女这樽碍眼的土桩子还在,他决定进了门如果发现情况不对,就立马订张机票飞别地去玩上个一阵,男人不多得是?跑不了的肉回头再吃,不迟。
他跟在刘长杰身后暗自掂量。刘长杰要是个觉醒的gay俩人早滚床上干柴烈火去了,陆冬迎不喜欢主动狩猎,太费事,职场人讲究效率,看对眼了行就是行不行也得行。而刘长杰这土鳖是个例外。他忽然有点后悔,闲出屁了要投入沉没成本搞迂回战!
艹,都认识这么久了,给他咬一口也成啊!
刘长杰打开那扇和他对比起来略显矮小的破铁门,不好意思道:“屋里有点乱,可能要辛苦你将就几天了。”
昏暗楼道里,陆冬迎站定看着他,一言不发。刘长杰慌了神,小孩这怎么眼圈都红了?
“冬迎,你脖子怎么了?脸也红……你有对吃什么过敏吗?”刘长杰急忙拉着人进屋,灯一开,就看见陆冬迎大半张脸连着脖子锁骨下烧起了成片的红疹子,触目惊心:“我们赶紧上医院去!”
“没,没过敏,涂点酮康唑软膏就消掉了。”陆冬迎接过他递过去的镜子,平静道:“老毛病,每次换新环境都会起一回,不疼不痒的我自己都没感觉,是不是很神奇?”
刘长杰赶紧去翻老式电视柜下的备用药箱,请人到家做客,结果没进门就出师不利。他黯然神伤,陆冬迎住医院里时都白白嫩嫩的,是他家这环境委屈了小孩。
陆冬迎温和地看着他动作,站在暖色的灯光下等待。刘长杰终于翻箱倒柜找到一支未开封的酮康唑,之前顺手凑满减购置的,还好没过期。他赶紧把陆冬迎招呼去坐沙发,轻柔地将白色药膏均匀抹在红疹皮肤上,涂到皮肤面积大的后肩便直接用掌心熨开。他帮陆冬迎擦身是一回生二回熟,心大地将陆冬迎后背的布料往上掀,背部果然也是连片的红。
“哥,没想到你家里还挺整洁的,要不说还以为是嫂子帮忙收拾的呢。”
陆冬迎趴在沙发靠背上,盯着小窗台上摆着的几株绿油油的盆栽看,最大的一盆养得稍微磕碜了点,很明显花被薅没了。陆冬迎乐了。
刘长杰脸一红:“没有,打光棍到了这岁数,在崇城又没房没车的,哪家姑娘看得上我呀。”
小小的二室一厅,从装潢到家具配置都属老掉牙,沙发茶几和柜子都是实木,表层的红漆脱得斑驳,电视机和冰箱这些家电也是相当旧的款式,贴墙和地板砖上都印了土气的花卉凹凸纹。
但屋里被租客尽可能收拾出了家的温馨感。卫生打扫得干净,新买来很多柔软耐看的毯子布饰中和掉了大家具的冷硬,比如老式挂钟旁插着干花,冰箱顶上罩了白色桌布,摆放着歪七扭八丑萌的泥塑公仔和一个胖乎乎的玻璃罐子,而壁挂储物柜上排了一列书籍,两个房间的木门上都有贴相片和门帘……吊灯是护眼的暖光,将这间藏在底层几乎密不透风的出租屋渲染成一方精神富足的虚假乌托邦。
不会是王殊女的手笔,只能是这位猛虎嗅蔷薇的杰作。
陆冬迎被摸得舒服,说:“那是哥哥太挑了吧?以你的条件,就算不是大富大贵,也会有很多女孩喜欢你,哥哥长得帅性格好还会照顾人,多吃香。”
“可能吧,主要不能让人姑娘陪我吃苦不是?别的都是虚的,等攒够钱买房,我应该都四十多了,到时再看能不能找到个伴一起过日子呗。”刘长杰喉咙有些犯苦,嘴上还是笑哈哈的。
他知道王殊女一路怎么走过来,刘长霖早早成家也是参考样本,所以结婚对他来说马虎不得,他曾经想过自己会打光棍一辈子,只要生活能保持现在的安稳,独身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我不信,哥,你长这么大都没谈过恋爱吗,不太可能吧……右边有点痒,哥帮我挠一下。”
“……以前念中学的时候算谈过一个,好像是一个班的女同学,当时学校不都严禁早恋吗,隔得太久我只记得我很快就出来打工了,连高中都没能念完……唉不提我了,你呢,你爸催你结婚,不至于是谈不到合适的吧?”
开了闲聊的话头,刘长杰也问他。
“谈啊,谈过好多,上一个也是处不到两个月就把我甩了,还打算偷偷转走我所有的财产,你说气人不气人?我只想谈,不想结婚。”
刘长杰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他看不见陆冬迎的表情,但听语气还是漫不经心的慵懒调。现在年轻人的婚恋观念会开放很多,陆冬迎肯定是不缺人爱的,他不作评价。等药膏晾干一些将人衣服拉好,他仔细看擦过药的红疹有没有消下去的迹象,不然还是去医院比较稳妥。
许是陆冬迎等半天没听到回话,他转过身问:“哥哥被我吓到了?”
“啊?没有。你感觉好点没,怎么看着涂上没效果呀……”刘长杰将药箱收拾好,又勤快地把购物袋整齐挂在靠墙的粘勾上,他看了眼时钟。
陆冬迎非要说完:“其实他们很少有人真心喜欢我,无外乎图我样貌图我钱,而想喜欢我的呢,又受不了我爱使唤人的毛病,刚贴上来很快就主动提分手了。我想,他们可能更喜欢哥哥这样的,我也喜欢。哥哥,要不考虑下做我女朋友呗,工资给你提到一万,以后升职加薪轻轻松松。”
“哈哈哈哈那我先谢谢你了。”刘长杰被逗笑,屋里难得有了人气,他想起房间还没收拾出来,犯难。
虽说有两个房间,但大的那个作主卧已经腾给王殊女睡了个把月,自己则凑合在杂物间里搭了张一米二宽的沙发床。主卧是没床垫的硬木床,沙发床好歹淘的九成新软材质,不知陆冬迎睡得惯哪个,刘长杰就领他到两个房间挑选,自己无所谓睡客厅或者打地铺。
陆冬迎选了软的沙发床,他当即脱鞋躺上去,说:“好困,要睡午觉。”
刘长杰拿出新的换洗床单时,陆冬迎已经睡着,睡相乖巧。再次观察确定红疹子正在消退,刘长杰帮他盖好被子打开空调,关了顶灯退出房间,沉重的铁门开合,将漂亮的鸟关在温暖的笼里。
……
太阳直射点南移让白日的时间缩短,刘长杰忙完第一波下班高峰时天已经完全暗下,城市万家灯火高低错落,他洗手把沾油污味的围裙和外套脱下,回到房间将仍在熟睡的陆冬迎捞起。
“嗯?几点了……”陆冬迎一连睡了四个多小时,也许是环境比较舒适,也许单纯是房间遮光性太好。他呆坐反应了两分钟,才认出床边的人来,对着那张合胃口的脸陡升一种亲切的依赖感。
刘长杰拨了拨他的领口:“疹子消了。去洗把脸下楼吃饭吧,中午吃得油腻,给你弄了点轻食。”
“哥,你真好。”
红扑扑的领着红扑扑的坐到靠厨台最近的小方桌前,陆冬迎体会到了晚市的热闹,店内坐满了上班族学生党,有中年的手提药盒或检查单,是从医院出来下馆子的出院病人或家属,没等到位置的工人直接搬胶凳坐过道里捧着碗吃……铺子半恢复了营业,小方桌是给他留的。
王殊女和汤阿婆晚饭就中午剩的饭菜了应付一下,见刘长杰单独给人弄来一碟拔丝地瓜和新煮的玉米冬瓜排骨汤,里头涮了鲜脆的上海青,王殊女腹诽,瞎讲究。
同城速送路上多堵了十几分钟,刘长杰将包裹签收时陆冬迎已经上楼洗漱,他开箱跟配送工人交谈了一会儿,准备抛下店里的活上楼。
王殊女叫住他:“你又跑上跑下干嘛,这买的什么东西,神神秘秘。”
“空气净化器,冬迎他下午进门就起疹子,我查到很可能是屋里空气不流通,什么湿度和菌群密度比较大,用这个可以改善。”
那城里人还真是身娇肉贵,住这几天就搞特殊对待,王殊女心疼钱,全然忘了刘长杰也给她买过按摩仪泡脚桶,堆在溪泷老家积灰。
也就刘长杰盯着针线那么细的活磨洋工,王殊女瘪瘪嘴,没说他。那唐律师的大红包她还揣着,现在该考虑怎么把刘长杰弄回老家去,她的目标没有变。
陆冬迎在卫浴间听到门外有了动静,得救大喊:“哥!是你吗?”
刘长杰按说明书启动净化仪,先放杂物间运作一番,听到喊声忙跑去查看,陆冬迎从打开的上善若水雾面玻璃门缝探出一颗头:“热水洗着洗着就停了。”
“应该是进水阀忘提前打开了,你伸手摸到洗漱台下的柜子里,有个阀门,逆时针拧开试试。”
“哦,我试试……摸到了!”陆冬迎就撅着屁股探进去,所谓柜子是大理石连着地板框出来的暗格,亮度不高的浴室灯下,不借助手电根本看不清里头的结构。
!
“我艹!”
陆冬迎闪电般抽回自己的手,中指上赫然多了一个红色的齿印——他刚才一阵剧痛,甚至能感受那生物的惊人咬合力,再迟一点肉都能被扯去一块,未知才是最恐怖的。
“有老鼠啊什么东西!哥!哥!”
陆冬迎惊慌失态地打开门冲出去,满满撞到刘长杰怀里,光溜溜的身上还挂着泡沫,十分狼狈。
刘长杰懵了,怎么会有老鼠?心里是焦急又愧疚,他抓起陆冬迎的手看,一圈齿痕没破皮,他有了猜测,心口的大石落了大半,于是憋不住好笑安慰:“应该不是老鼠……哈哈哈对不起啊。”
“什么……难不成是蛇,你笑个屁啊!”
刘长杰半跪下来弯腰 ,伸进暗格里头扒拉,陆冬迎觉得冷便冲回客厅拎着沙发毯囫囵把自己裹住,回头看见刘长杰弄出一只暗绿色的大块头。
“乌龟大王八?!”
“我说前两周开始怎么都找不到它,原来是钻里头去睡觉了,应该刚醒,你这细皮嫩肉的手伸进去它以为是在给它喂吃的。”刘长杰把大王八递到他面前,说。
大王八雄赳赳地回瞪陆冬迎,片刻,胆大包天地探长了脖子,像准备再咬一口面前可口的大肉块。
刘长杰当时来崇城刚租下这房子不久,认识巷口那个平价理发阿公,阿公见他面善就说要送他个福气龟养,生意能长红长紫。
“这龟我去世的老伴养它有二三十年了,你拿去接着养,到你七老八十它保准都还生龙活虎的。”
陆冬迎脸色铁绿地洗完后半程,让刘长杰借他一身轻便的T恤大裤衩当睡衣,刘长杰给他找到吹风机就下楼蒸明天的河粉了。他路过小窗台,大王八已经被刘长杰重新关回一个塑料盆里,理直气壮地瞅着他。
烦躁极了,陆冬迎踢踏着回杂物间,进去就发现了那台正在运作的新机器。
……
“后生,昨晚住得习惯不?”大早上忙完,王殊女见陆冬迎慢悠悠下楼找人,精神很好,平价衣服身上一套再顺毛伸懒腰,就没那么有距离感了。
“嗯挺好的,谢谢阿姨招待。”
王殊女看他非常顺手接过刘长杰舀的瑶柱粥,心里头看不惯:有手有脚的让个吊一边胳膊的伺候,简直丧心病狂,刘长杰要是把这股劲儿使在找媳妇上,早儿女满地跑了。
「仔,公安局那边说有很多资料证明要填,什么申报流程,弄好才能让那负责人儿子赔钱,要不你跟我回去一趟,先把事办完?」
不管怎么说,人先弄回去,多得是留他的办法。
刘长杰示意她看陆冬迎:「你收了人家信用卡,我起码得负责他这三个月吧,老家的事让长霖去接洽,我跟长霖谈好了,弟妹也觉得没问题……要不妈你也早点回去,毕竟是爸的事,你才是赔偿协议的第一受益人。」
陆冬迎竖耳朵听,保持一幅不懂方言的神情,待两人僵持间隙,问:“哥,你买那个空气净化仪花了多少,我给你报销。”
刘长杰随口说:“原价四千七,搞活动好像是四千二百五十,大品牌性价比挺高的,不用报销,就算你不来我自己都要用啊。”
“可我要带走它,那就是给我买的。”陆冬迎轻飘飘说:“昨晚看了消费信息,哥没用我给你的卡?”
“啊?”
陆冬迎望着王殊女,晃晃手机:“卡绑我号码,我能收到消费信息。”微笑,又说:“哥不让我报销,那我就给哥换个新的热水器吧,礼尚往来。放心,我办的是VIP会员卡,在崇城买家电都有大额优惠,不会操作的话就先还给我,实体店刷卡买能省不少呢。”
王殊女当时后背爬上一阵凉意,她当然不能说那信用卡在自己身上吧?陆冬迎这小子不简单,但他的行为和话术都无可挑剔,她自知理亏,更怕刘长杰充大头把到手的热水器搞黄了,当晚信用卡就经刘长杰的手回到了陆冬迎手中。
大部分穷人就是这样的,对分毫精打细算,便宜是一分不能落下都要占到的,捡芝麻丢西瓜——陆冬迎冷哼一声,尽量和王殊女错开交集,相安无事过完头三天,两人在同一屋檐下愣是没碰过几次面。
听说王殊女被溪泷公安局的电话催着回去,刘长霖从外地赶回来有些时日了,也催她。
王殊女只好买了火车票回家,大白天收拾行李的动静很大,把睡午觉的陆冬迎吵醒,陆冬迎揉着眼睛问:“阿姨,你这是要走啊?”
听清情况还善良地说要给阿姨升级成高铁票,坐火车走要二十个小时的,多累,高铁几个小时就能到。
刘长杰肯定不会让陆冬迎这么干,火车是王殊女拧着要坐的,老一辈的人爱省,已经省出病态了,劝不动。
傍晚加急让安装热水器的工人完事离开,刘长杰的屋子终于清净,只剩孤男寡男,陆冬迎十分满意。
陆冬迎把信用卡再次塞回刘长杰手中:“以后拿好了,傻哥哥。”
就这经济上的破事要浪费他精力去周旋,也是绝了,那农村妇女收了他让唐衷转交的8860大红包,就知足点偷着乐吧,最好把嘴封上,也别再来崇城了。
刘长杰心中莫名,看着人回到杂物间锁上门,不知在里头捣拾着什么,每天除了下楼吃饭,足不出户的。
“嘶……”
乌龟大王八名叫福禄,福禄又爬了出来,伸长脖子只能咬到刘长杰的脚脖子,将这间暖光下的屋子咬开一丝缝隙。
刘长杰会心一笑,伤口处泛起类似时间重新开始流动的蓬勃的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