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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回 晨光破晓 ...

  •   第七回晨光破晓

      “当——”

      第一声晨钟穿透云层,沉沉地漫入上京的街巷坊市。

      顾晏如睁开眼睛,帐内光线朦胧。身侧的周妈妈犹在梦中,眉心紧蹙,眼下泪痕未干。顾晏如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极轻缓地坐起身,探手为她掖紧被角,动作轻柔,未惊起半点尘埃。

      素手掀开拔步床的帐幔,她悄无声息地滑下床。目光所及,墙角鎏金炭盆里的银骨炭已将燃尽,只余暗红星子在灰白余烬中明灭。

      疏影已穿戴齐整,正就着琉璃灯的光,用火箸添着新炭。见顾晏如出来,她动作一顿。

      顾晏如轻轻摆手,示意她不必作声,自行走到屏风前,穿好夹禫衫与比甲,系紧衣带,转身向外走去。

      疏影会意,无声地端起灯,为姑娘引路。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穿过内室门帘,步入相邻的小书房。

      书房内,蓄积了一夜的阴冷气息尚未散尽,但书案上的琉璃灯已然亮着,晕开一团温黄光域。

      光影中,只见翠微正半跪在书房一角的炭盆边,低着头,小心地用火折子引燃几根松木细柴。火苗“噗”地一声窜起,映亮她专注的侧脸。她随即夹起几块上好银炭,轻而准地覆在初生的火焰上,动作干净利落,不带一丝多余。银炭初燃,无声无息,只开始静静散发驱散春寒的热力。

      旁边的青黛正将一杯热气袅袅的梅花茶,轻轻置于案角。

      见顾晏如进来,两人齐齐一福,轻声道:“姑娘起了。”

      “你们怎么都起这么早?”

      翠微给顾晏如披了件素锦棉斗篷道:“睡不着,索性起来了。猜着您会用书房。”

      三人围着顾晏如伺候她净面、洁齿、通发。一切妥当后,顾晏如在书案后坐下,饮了一盏梅花茶,吩咐道:“青黛。”

      “小姐,奴婢在。”青黛立刻上前一步。

      “接下来几日,你手头所有事皆可放下,只专注…。”顾晏如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查证医书!清点药材!

      青黛眼神一凛,立刻领命:“是,奴婢明白。库中药材,奴婢会尽快清点备用。”

      “你来看。”顾晏如将案上的《贞元十道录》转向她,指尖划过那条清晰的路线,“依‘长安-咸阳-邠州-泾州’之径,前期尚在关中,气候与京中相类。但一旦过了邠州,便是入了泾州地界,陇东之地……”她的指尖在邠州与泾州之间重重一点,“彼处,地势高亢,远非平原之貌,放眼皆是深厚黄土,风烈土燥,昼夜温差悬殊。我等久居京华,身体骤然置身此等环境,恐难适应。”她的目光从地图上抬起,锐利地看向青黛,声音沉凝如铁:“而前路艰险,刀剑无眼,效力强劲的金疮止血、化瘀生肌之药,更是不可或缺,需足量预备。”顾晏如微微停顿:“动用我们手头所有药材,不惜成本,全力配制北上所需药品,品级务必要上乘,必要时,我母亲嫁妆里那几支老参,还有那匣紫纹灵芝,皆可入药,不必吝惜。”

      此言一出,不仅青黛猛地抬头,连一旁安静等待的疏影和刚添完炭的翠微都心头一震。那是夫人留下的保命之物……

      “小姐!”青黛声音微颤。

      顾晏如抬手止住她,目光扫向侍立在门边的翠微:“翠微,你手脚利落,气力也足。香凝心细手稳,嗅觉灵敏,待她起了,你二人便协助青黛分拣药材,处理香料配伍。”

      她没有解释,无需宽慰。一句“不必吝惜”,已道尽所有决绝。

      翠微当即抱拳:“是!姑娘放心!”

      顾晏如的目光最后落回青黛脸上,见她眼中惊愕已褪,只余下与自己一般的沉静与坚毅。

      “去吧,注意避着院中府里安排的人手!”

      青黛深深吸气,仿佛将那份沉重嘱托都吸入肺腑,屈膝一福:“是。”随即利落转身,带着翠微无声退出书房,投入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无声备战。

      琉璃灯的光晕稳稳笼住案面。疏影已将竹纸铺开,砚中清水微漾,墨色缓缓晕开,矾水,也已放在最顺手的位置。

      窗外,晨钟依旧一声声回荡。

      顾晏如蘸笔,写下给扬州舅父的家常问候。信中只浅浅提及上京春色,问候舅父舅母身体,提及新香“兰蕙初醒”即将试售。

      而在这一页寻常问候之下,她用矾水清晰地写下决断:

      “祖母伯母欲让我入康亲王府为侧妃,甥女宁死不从,已决意隐于您为抢开市所遣‘雪融道’之商队西行,投奔祖父。此信至时,甥女或已在路上。万望舅父知悉,勿念。”

      她放下笔,看着这封注定要跨越千山万水、抵达时一切可能都已尘埃落定的信,心中一片沉静的悲凉。

      这或将是一封迟到的绝笔与交代。要让这世上母家最后的血亲知晓,她曾在深渊边缘如何行走,而今,又将携着怎样一份孤注一掷的决绝,奔赴那渺茫的生机。

      顾晏如望向窗外,目光仿佛已穿透重重屋宇,投向不可知的东南方向。

      疏影在书案上另铺开竹纸,墨笔写下新香名称——“雪中春信”。

      “此香前调需清冷,取其‘雪’意;中调用我们窖藏的那批铁观音,火候要准,取其‘藏’与‘稳’;尾韵定要暖,雪松与麝香的比例,就按上次香凝调试的来。”顾晏如平静口述,仿佛只是在讨论寻常庶务。

      待疏影所书墨迹干透,顾晏如便用矾水,在那字里行间的空白处,写下如何突破眼前困境的真正的“春信”。

      疏影深吸一口气,将东西仔细藏于袖中,走向院门。

      “妈妈通融。”她将一把大钱塞进吴妈妈手里,脸上堆起愁容,“昨儿夜里小姐咳嗽得凶,我去取晨饭,想顺便跟大厨房讨些枇杷叶子煮水润喉。”疏影沉沉的叹了口气,语气不经意的带了些许抱怨:“周妈妈也真是,小姐这一伤,近身的所有事都要让我们几个亲力亲为!唉,我都多少年不去厨房取饭食了,这接下来倒都成我的活了,您说这话怎么说的!”

      吴妈妈手腕一沉,便袖了过去,来回瞅了两眼,侧身让开一条缝:“速去速回!”

      大厨房人声鼎沸,蒸腾的热气和嘈杂人声扑面而来。疏影目不斜视,径直走向灶台边忙碌的厨娘王妈妈。

      “王妈妈。”

      王妈妈闻声转头,用围裙擦擦手,脸上是惯常的、略带疲惫的笑容:“是疏影姑娘啊,您今儿怎么来大厨房了?可是三姑娘有什么吩咐?”

      疏影将食盒递过去,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小姐昨夜咳嗽得厉害,晨起便有些不安。妈妈这里若有枇杷叶子,烦请匀一些与我,回去煮水给小姐润润喉。”疏影叹息一声:“这几日小姐不安稳,周妈妈吩咐了让我们仔细着,这几天都我来取饭,劳烦妈妈给小姐备些清淡可口的。”

      她说着话,身体自然前倾。就在身形遮挡、递过食盒的瞬间,她那只一直隐在袖中虚扶的右手,已如穿花蝴蝶般迅捷探出,将紧攥的、用油布裹好的信件与花梨木对牌,精准塞入王妈妈手中,低声急道:“姑娘出大事了,二门李婆子是自己人,让她交给福顺!”

      王妈妈手心一沉,脸上笑容未变,手下已稳稳握住,顺势将东西卷入袖中,仿佛只是接过空食盒。

      “枇杷叶自是有的,姑娘稍待,我这就去后头取最新鲜的。”王妈妈语气如常,带着宽慰,“近几日倒春寒厉害,小姐金尊玉贵,可要仔细!”

      疏影心中巨石落地,知道最关键的一步已然完成。

      她从王妈妈手中接过枇杷叶,看着王妈妈沉稳不见波澜的眼神心中稍安。这王妈妈是夫人出事后,舅老爷辗转托了京中体面老厨官的保举,才在排外的大厨房里站稳脚跟的“自己人”,只为小姐的饮食上能有个照望。
      至于二门的李婆子,——想起她的来历,疏影心头便是一涩。那婆子命苦,家乡遭了灾,税赋逼得家破人亡,忠厚的赘婿为寻食丧命兽口,老两口带着女儿孙儿逃难来京,不想老伴病死半路。为活命,她典身入府,谁知安稳没两年,唯一的孙儿又染了重疾。那时她还是老夫人院里的粗使婆子,在角落心焦垂泪,是八九岁的姑娘心善,央着夫人派人悄悄带出去延请名医,这才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了那孩子。自那以后,这婆子便对姑娘死心塌地。

      “有劳妈妈费心。”疏影微微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她拿着枇杷叶提着食盒转身离开。

      王妈妈一如既往的忙碌完朝食,借着大灶上催问今天的韭菜,去向二门,步伐不疾不徐,那封关乎所有人命运的密信与令牌,随她沉稳的脚步,悄然滑向传递的下一程。

      而这一切,都被淹没在了大厨房日常的忙碌与喧嚣之中,未曾激起一丝异常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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