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回 长夜如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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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长夜如磐
据2025年12月1日区块链修改
息了灯，顾晏如把头埋在周妈妈怀里，声音闷着一片冰冷的决绝。
“妈妈，我打算将东市的广生堂、宣阳坊的玲珑阁、平康坊的锦绣庄卖掉。”
“姑娘！”周妈妈倒吸一口凉气，“这、这可是夫人嫁妆里最下金蛋的三只凤凰啊！广生堂是百年老号，玲珑阁专做王侯夫人的生意，锦绣庄的江南丝绸更是独一份！这……这岂不是剜肉补疮？”
顾晏如终是没忍住，泪水浸湿了周妈妈的衣襟：“妈妈，我何尝不知这是剜心头的肉！”声音带着颤抖，“可如今，我们前路茫茫，每一步都需要真金白银开路。没有足够的盘缠，怕是连永寿梁都过不去。”
她眸中的最后一丝波澜归于寂然，沉淀为一种冷硬的决意，那目光，恍若已淬炼成的钢刃，森然映出她孤注一掷的前路。
“再者，我宁愿将它们折现，化作我们脚下的路，也绝不再留给她们，继续吸我母亲的血，来养肥他们这一家子！”
周妈妈摸着顾晏如单薄的后背，心都碎了一地，她不再劝阻，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老泪纵横：“只是……地契房契虽在咱们手里，可一时半会去哪里找人来买？再者老太太和杨氏岂能将那金饽饽拱手让人？”
“妈妈放心，她们没机会霸占。”顾晏如的嘴角牵起一丝冷峭的弧度，“买主，我已经想好了。唯有她，能让我祖母和伯母心甘情愿、甚至忍气吞声地交割，绝不敢拖延。”
“是谁？”
“刚上任的吏部考功司郎中之女，沈云容。”
见周妈妈仍有疑虑，顾晏如轻声补充，话语却如刀般锋利：“妈妈，考功司郎中虽只是从五品上官员，却掌管天下官员升黜考绩的命门！”
顾晏如拭去眼角的湿意：“云容与我相交莫逆，她正在备嫁，沈伯父之前家世单薄，现如今上京位置好、体面又生利的铺子基本无人出手，沈伯母正在为此苦恼，我们这三间铺子，正合她用。待我们离京后，由她带着齐全的过户文书，直接上门‘拜访’。”
她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芒：“您想，当沈伯母亮明身份，客气地表示‘此三处产业已经转入我家女儿名下，今日特来收铺’时，我祖母和伯母会是什么表情？她们敢为了几间铺子，拿大伯父苦苦谋求的前程去赌吗？她们非但不敢阻拦，恐怕还得堆起笑脸，生怕打点不周！届时，她们所有的心思都会被这‘飞来横祸’牵制，忙着肉痛和善后，毕竟二堂姐的婆家也不是好相与的，这下蛋的金凤凰才抱了两年就要飞走，二堂姐那婆母自来是个浑的，岂能善罢甘休？等她们忙完这一摊子，我也离京甚远了！”
顾晏如这番环环相扣、直击要害的谋划，像一道清澈的光，驱散了周妈妈心中的迷雾，她浑浊的泪眼渐渐清明，一种混杂着震惊、恍然，乃至一丝骄傲的复杂情绪，缓缓取代了纯粹的悲伤。
她终于重重地、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然点了点头，粗糙的手掌一遍遍抚过顾晏如的背脊，既是安抚姑娘，也是平复自己激荡的心绪。
“好……好！姑娘，您做得对！”她压着嗓子，每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带着泪，也带着狠劲，“是老婆子我糊涂了，光盯着过去那点念想……却忘了，人才是最要紧的！能用这些物事，换得姑娘前路平坦，绊住那些黑心肝的脚，夫人在天之灵，也只会说‘做得对’！”
她用力抹去脸上的泪，眼中虽还有水光，却已燃起一种近乎灼亮的光彩：“卖！就照姑娘说的办！让那沈夫人，狠狠地打她们的脸！
周妈妈用袖子抹了把泪，压低声音问：“那……姑娘，剩下的那些铺子、田庄……还有府中夫人的古董、家具…”
她握住周妈妈颤抖的手，语气平静得近乎残酷：“妈妈，剩下的产业，暂且按兵不动，一切维持原状。”
她微微停顿，给周妈妈，也给自己一丝喘息之机，才继续道：“此去若能平安抵达，与祖父团聚，日后徐徐图之，只要有嫁妆单子在，总能亲手拿回来。”
帐内空气仿佛凝滞，“可万一……”她声音极轻，却字字砸在周妈妈心上，“万一我们路上有个闪失，或是边关局势有变，我与祖父皆……那么这些产业，留在京城的人手，是断然守不住的。”
她抬起眼，目光清冽，已将所有最坏的打算都思虑分明：“到那时，便不必再守。您带着所有地契、房契，去寻静姝姐姐，请她出面，将剩余所有产业，不拘价钱，尽快变卖，全部折成现银。”
顾晏如的指尖在微凉的锦被上无意识地划着，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沙盘推演。“所得银钱，分作三份。”顾晏如的声音在黑暗中清晰而冷静，“第一份，占六成，厚恤此行北上的伤者及亡者家眷，务必让他们后半生无忧。”
“第二份，占三成，分给妈妈您和疏影及留守之人，也够你们在京城安身立命了。母亲贴身的珠宝首饰我不舍得变卖，到时就留给妈妈您做个念想。”
“余下一成……”她声音微顿，“连同我的体己，捐与大慈恩寺，为父母与我，还有那些没有家人、无人供奉的仆从，设一个永世的牌位，供奉一盏长明灯吧。”
她顿了顿，转向供奉着父母牌位的大慈恩寺方向，轻声道：“总要让这世间，还有个地方……能寻到我们，能受些香火。”
周妈妈早已听得肝肠寸断，泣不成声，只能死死搂着顾晏如单薄的身子，一遍遍喃喃：“不会的！不会的！夫人和老爷一定会保佑姑娘……姑娘定会逢凶化吉……老奴天天烧香拜佛，求佛祖、求菩萨保佑您平平安安……老奴等着您回来……”
顾晏如抱着这冷峭春夜中唯一的温暖，没有再多言。
黑暗中，一个被埋藏多年的画面猛地刺入心中，带着陈年血腥气，几乎令周妈妈窒息。
那是三年前，老爷夫人骤然离世的噩耗传来，府里兵荒马乱。她趁着夜色，潜入夫人房中，凭着记忆摸到暗格，颤抖着将那些关乎姑娘未来身家性命的身契、地契、房契、嫁妆单子尽数取出，用油布紧紧裹了。
正当她抱着那要命的包裹，跌跌撞撞绕到后花园，想将其藏入靠近马房的那口废弃古井时，夜巡马厩的两个马夫嘀嘀咕咕的声音，顺着风隐隐约约飘了过来。
“……也真是邪门，二老爷昨日亲自来挑的马，选的是最温顺、年岁最长的那匹母马，怎地就惊了？”
“谁说不是呢……诶，我早上瞧见大太太跟前那个叫春絮的丫头来过，说是要用车，还特意问了句今日都谁领了马。听说二老爷要那匹老马，她还凑过去摸了摸马脖子，念叨了句‘这马真不错’，后来才让套了另一匹走。”
“二老爷他们走后，我收拾马槽，好像瞥见里头混着几片……醉马草的叶子……”黑暗中传来另一个马夫紧张的声音：“打住打住，王老五，这话可不兴乱说！你不要命了！今天这事，你没说过！我也没听过，你把这事烂在肚子里！！”
当时她只觉五雷轰顶，浑身血液都冻住了。老爷夫人死得蹊跷！那醉马草……那可是能令牲畜逐渐癫狂发疯的毒草！她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抱着那包足以招来杀身之祸的契书，蜷缩在井侧的阴影里，直到外面声息全无，才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虚脱地藏好包裹。
这三年来，这个秘密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日夜灼烧着她的心肝。她恨不能冲到姑娘面前，将杨氏那毒妇的罪行撕扯开来。可她没有证据，空口无凭，对方是根基深厚的当家主母，而姑娘，只是一个失了怙恃、无人帮扶，在家族中步履维艰的孤女。说出来，除了让姑娘陷入更深的危险与仇恨，还能有什么好处？
此刻，抱着温软的姑娘，听着她那步步惊心的西行之计，周妈妈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发颤。姑娘已经背负了太多，前路更是九死一生，她怎能再把这柄淬毒的利剑，悬于姑娘本就千钧重负的心头？
不能说……现在不能说。
她将翻涌到喉头的血腥气强行咽下，把那几乎要破土而出的秘密，连同无尽的痛惜与愤怒，死死地压回心底最深处。这秘密，必须成为一把沉默的刀，藏在鞘中，等待姑娘有足够的力量握住它的那一天。
她抬起泪眼模糊的脸，摸着姑娘坚毅的背脊，默默想着【姑娘，您一定要平安回来。老奴拼了这条命，也会守着这个秘密，等您归来，亲手……为老爷夫人…为那不得出世的手足！讨回公道！】
帐外，巡夜人悠长的梆声再次响起，已是四更，夜色如墨，将一个足以撕裂过往的秘密，与一份破釜沉舟的决心，一同吞没。而真正的风暴，已在平静的表象下，悄然酝酿。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回 长夜如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