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如无晦》》栖川之上

14、第十四回 信至夜阑

　　第十四回信至夜阑

　　暮色四合，疏影提着食盒，踏着夜色，回到听竹轩。

　　顾晏如正翻着一本旧书，拈着笔，边看边写。

　　“姑娘，晚食取回来了。”疏影将食盒放在外间桌上，几步走来，从袖中取出一枚蜡封的细小竹管，小声道：“小姐，福管事的信。”
　　顾晏如目光一凝，接过竹管，微一用力，捏碎蜡封，抽出里面卷得极紧的纸条，小心翼翼的涂了药水。

　　奶兄的字逐渐显现……

　　姑娘钧鉴：

　　一、永昌赵掌处确悉，舅爷商队，因河道融冰迟滞，行程延后，估摸尚需十至十二日方能抵京。抵京后，卸货、交割、休整，即使先行采买所需并打探前路消息，诸事毕，最快亦再需五日。核算日程，与姑娘所说“旬日”之期不合。为保万全，仆已依姑娘第二策，着手筹备自组商队事宜。
　　钱、孙、吴三位掌柜皆已领命而动。

　　顾晏如微微叹息，商队延迟，打乱了她隐入舅父商队西行北上的设想，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启用风险更高的自组商队，幸而得了石震、寒光，如此也不全是弊端了。有二人操练新募护卫、整合队伍，若运用得当，这支完全由自己掌控的队伍，或许比依附于舅父的大商队更为迅捷、灵活。
　　她接着看下去。

　　二、 路引之事，赵掌言可办但有纰漏，仅可自打点妥当关口路径通行。

　　三、 其余诸事，皆进行中，暂无纰漏。

　　四、 沈府女郎已有回书，仆抄录如下：

　　顾晏如目光下移。

　　“晏如妹妹妆次：

　　展信安。

　　忽接华笺，惊闻妹妹竟愿一并割爱广生、玲珑、锦绣三处，上京炙手可热之产业，实解我燃眉之急，雪中送炭！

　　然欣喜之余，不禁忐忑，此三处乃令慈遗泽，妹妹素开沉稳，非万难，断不会行此决绝之举。可是遇了难关？若有所需，万望直言，姊姊虽力薄，亦必竭尽所能相助。诸事皆可缓议，唯愿妹妹平安顺遂。
　　盼复
　　姊 云容手书”

　　信纸在指尖发出细微的轻响。沈云容敏锐的关切，像一股暖流，缓缓汇入顾晏如心口最柔软处。她眼前仿佛能看到对方写下这封信时，蹙眉担忧的模样。

　　这份温情，在这寒意弥漫的夜色里，显得格外珍贵。

　　她将信纸凑近烛火，焰苗攀上纸张，将一应事项，连同沈云容暖融融的关切，一并吞噬，化作一小撮蜷曲的灰烬。

　　“姑娘？”疏影布好菜，轻声唤道。

　　顾晏如转过身，脸上无半分波澜，只眼底深处，掠过坚毅光芒。

　　“用饭吧。”她平静地说道，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夜色，更深了。而前方的路，在奶兄的信中，似乎清晰了些，却又因舅父商队预料之外的变数，更添了几分紧促。

　　简单用过晚食，疏影撤了下去。内室重新归于寂静，只余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顾晏如回到案前，提笔蘸取矾水，略思忖，笔尖便落在竹纸上，沈姐姐的殷殷关切，让她不能，也不愿用虚语敷衍。情真意切的情感，需给予同样真切的信任！

　　云容姊姊尊鉴：

　　姊姊慧心，洞若观火。妹之处境，确已至悬崖边缘，不得已行此断尾求生之举。今以实情相告，实乃不忍辜负姊姊拳拳关切之心。

　　康亲王欲纳我为侧妃，祖母、伯父已允，只待我出得孝期，便请旨下。王府深似海，妹宁玉碎。故已决意，于旬日之内，潜出长安，北上泾州，投奔祖父。广生、玲珑、锦绣三处，地契房契皆在我手，然近年来收益多为府中借“暂代打理”之名侵吞盘剥。广生收益更被伯家二姐带入婆家。

　　此去前路未卜，妹不忍母亲心血继续为他人作嫁，更不愿我若途中有失，产业尽数落入其人之手，徒增其势。

　　知姐姐正在添置妆奁，故此相询，一则伯父新任考功司郎中，大伯定然不敢昧下，必会忍痛割舍，妥善“料理”。

　　二则母亲遗泽实不忍心为生人主。
　　此中事由，望姊姊权衡。若觉为难，亦无妨，切勿勉强。

　　若此事可为，前信已及，三店大掌柜及一二跑腿，我需一并带走。此举必增姊姊接手初期操持之劳，妹心实为不安。收铺又将为劳烦伯父伯母，故按市值折价一成，聊表歉意。

　　此外恳请姊姊相助者有二：其一，暗中办理过户事宜，切勿声张。
　　其二，待我离府之日（具体时日，届时再设法告知），烦请借伯母之力，持红契上门，径直索要商铺掌控之权，此举可令他们忙于肉疼、善后、无暇他顾，为我争取更多远遁时间。
　　若可，契书已在吾奶兄之手，姊姊命人与他办理过户即可。

　　妹晏如敬上

　　写罢，顾晏如轻轻吹干水渍，用墨写了几句无关紧要闲聊之语，将信笺装入信封，以火漆仔细封了递给疏影，又给奶兄手书一封。

　　“找周妈妈拿了广生、玲珑、锦绣三处房、地契，明日同信一起送到奶兄手中，此事关系重大！万千小心！”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刚才写下的并非关乎生死前途的绝密之事。

　　疏影接过信，郑重地点头，贴身收好。

　　顾晏如再次望向窗外，夜色浓稠如墨，但她的心，却因这封寄出的信，微微悬起。前路已谋，剩下的，便是在这看似密不透风的囚笼中，撕开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