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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回 金兰共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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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金兰共济
午后斜阳刚漫过窗棂,在听竹轩内室洒下一层薄金。帘栊轻响,疏影悄步引着二人入内——卢静姝步履略急,却依旧端庄,身着雨过天青色的软罗襦裙,袖口衣缘绣着精致的缠枝暗纹,挽着时兴的垂鬟分肖髻,珍珠步摇在行走间微微晃动,温婉动人。一张标准的鹅蛋脸儿,肌肤莹润,像不染尘霜的羊脂玉,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带着三分温柔与两分羞怯,此时却眼含焦色。
身旁明玉高了一头,剑眉斜飞入鬓,眉宇间是别于闺阁女子的疏朗英气。肤色匀净透亮,充满生机。因自小随表哥们习练弓马,她的身姿挺拔如初夏新竹,肩背舒展,毫无娇怯之态。一把乌黑浓密的长发,如男子般利落束起,仅以一根玉簪固定。最动人的是她那双眼,亮得灼人,看人时目光清正,不闪不避,笑起来璨若星辰,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而此刻,她一路欲急行,偏又伴着弱风扶柳的卢静姝,因急躁而双颊微红,更显得神采飞扬,活力沛然,宛如迎着边塞长风、恣意生长的赤色蔷薇。
顾晏如正凝望着窗角瘦竹,闻声回首,苍白的脸上掠过惊讶:"明玉?"就在她转头的刹那,额角的青紫伤痕,落入了二人眼中。
江明玉倒抽一口冷气,那点被隐瞒而生的气恼瞬间被心痛取代,几步抢上前,想碰又不敢碰,声音都变了调:"你的额头!他们……他们竟敢伤你至此?!"
卢静姝更是骇得脸色雪白,纤指掩唇,秋水般的眸子盈满了泪水,声音发颤:"晏如……这……这是?……他们竟然跟你动手了吗?!"
顾晏如握住两人因愤怒而微微发抖的手,安抚道:"皮外伤罢了,我为探明祖母心意,故意自己撞的。只是看着吓人,将养几日便好。明玉你怎么来了?"
江明玉性子急躁,闻言剑眉倒竖,又是气恼又是心疼道:"我怎么来了?若不是我昨日恰好在静姝府上,见她收到你的回帖神色有异再三追问,你是不是就打算瞒着我?"
顾晏如拉她坐下,乖乖讨饶:"明玉,并非是要瞒你。你的处境本就艰难,我哪能再给你增添负担……"
"我那算什么艰难!"江明玉打断她,"不过就是父亲不喜、祖母苛责、几个庶妹酸言酸语罢了!只要我舅父一日是西川节度使,她们也只敢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磋磨一二,至少在婚事上是不敢将我随意发嫁的!我这闺阁琐事,怎能与你这关乎性命之事相提并论?"
她不容分说:"我听静姝说你要去径州?旁的忙帮不上,我身边有两个人,是我回京时舅父拨给我的。男的叫石震,弓马搏击排兵布阵样样精通,女的叫寒光,擅长潜伏、近身搏杀。你把他二人带上,有他们跟着你,我能放心些。"
顾晏如望着她眼中的关切,鼻尖一酸,略有颓废的说道:"明玉,我对此行并无把握!或会九死一生,带着我身边的人也是没有办法,再带累别人,我怕我担不起啊!"
明玉浑不在意地一摆手,语气斩钉截铁:"谈何带累!石震是我大表哥的亲卫,军营里的汉子,生死早见惯了,这繁华的上京对别人是安乐窝,对他来说就是那困住他的的牢笼!"江明玉语带落寞:“还有寒光,你看她不声不响,我实话告诉你,她是舅父培养的死士,刚跟我那会跟个木头似的,现在还有点人气了,你既然没有把握,那就休要啰嗦,带上两人给你添一成胜算!”"来来来!速将你的打算道来!还有何处需我等相助,切莫迟疑!”
看着她这副模样,所有的推拒都显得苍白。千言万语在顾晏如心头翻涌,最终只化作应承:"好,明玉,我确实需要二人!我收下。多谢你。"
"这还差不多。"江明玉神色稍霁:"来吧,寒光把那要跟着进来的婆子拦在院外了,璎珞和疏影在门外守着,你且放心说说吧。"
卢静姝也催促道:"说说到底什么情况,我们一起想办法。"
顾晏如看着眼前两位金兰,心中百感交集,终于将祖母欲将自己纳于康亲王为侧妃、自己决意潜行之事详尽道出。
卢静姝听得胆战心惊,下意识便道:"晏如,去往泾州路途遥遥,危险重重,不若我回去告知父亲,让他明日上书……"
"不可!"顾晏如与江明玉几乎同时开口。
江明玉快人快语:"静姝,你莫天真!那是康亲王,皇上的亲叔父!卢世伯一个秘书监,去弹劾亲王纳侧妃,岂不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这非但救不了晏如,反会把伯父搭进去!"
顾晏如点头,接过话头:"明玉说得对。'疏不间亲',不能在明面上与之抗衡,那的确是以卵击石。"
明玉眸中燃起一丝兴奋的光彩,带着一股跃跃欲试的劲头:"我觉得你的谋划可行!非常可行!不若我跟你一起去吧?还能护你一护!"
晏如嗔她一眼:"我倒是想让你去,有你这横刀立马的,寻常宵小都不敢靠前!可你去了,伯母怎么办?少熏怎么办?"明玉咬牙切齿:"我那包子娘怎就如此好捏!唉!少熏若年长几岁就好了!"顾晏如拍了拍明玉:"你好好在京护着伯母少熏要紧!北上是势在必行的,我那祖母已吩咐伯母清点家私,赶制帷幔,恐怕只待我出孝就要请旨指婚!"
她看着两位挚友,郑重地提出请求:"我现在力有不逮,需要你们帮我:'其一,我父母灵位暂奉于大慈恩寺,我身为人子,此去…父母禫祭大礼不能马虎,所以烦请你们二位,代我于灵前焚香奠酒,主持大礼全我一份孝心。"她声音微颤。“其二我与疏影欲扮作男子,青黛难掩女质,便作随行医女。再以若干忠仆,或隐于舅父商队,或组建商队贩运药材与茶叶。若无可靠文书路引,寸步难行。”她郑重道:“因此,请静姝姐姐恳请世伯,为我等谋取一个合情合理、不引人疑窦的身份。这是此行能成的关键所在。”她目光恳切地望着静姝:“其三,周妈妈、疏影、香凝及亲眷留京,我们走后她们必成靶子。唯有范阳卢氏的门第,能震慑我祖母、伯母,让她们不敢妄动。请世伯和伯母,给她们一个安身之所。"
说完顾晏如起身深深施了一个万福。
二人赶紧起身搀扶,卢静姝郑重道:"留京的众人你无需担心,我来安排,身份路引我回去禀明父亲。父亲定能想到办法的!"
江明玉用力点头:"放心吧,我们一定好好帮你主持禫祭!石震和寒光,明日就可来。晏如,你一定要平安。”
顾晏如略一思忖:"明玉,让石震与寒光直接跟着我,未免大材小用。"她迎上江明玉不解的目光:"我们此去,并非单靠三五人之勇。舅父的商队规模不小,护卫、伙计众多,良莠不齐;若自行募集,估计所得也多半是散兵游勇,石震大哥与寒光姐姐既然出自军中,那不若让两位前去寻我奶兄,一则不引人注意,二则由他们对护卫人员进行一番训练,这样定会事半功倍,更添加胜算!"她顿了顿,神色认真:"不求将他们练成精兵强将,但求令行禁止,增一两成胜算足矣。”
江明玉闻言,眼睛一亮,击掌赞叹:"妙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还是你脑子活络!好,让他们先去当教头!只是时间匆忙,不行就边走边练!"
卢静姝也微微颔首,柔声道:"晏如思虑得是。众人同心,其利断金,这确比单单护卫你一人要稳妥得多。”
“对了晏如,你银钱可还凑手?"卢静殊问道。
明月一拍大腿:“对,把这事忘了,我们的利钱你都拿去,我手头还有现钱,明日让寒光捎去你奶兄那!”
卢静殊接过话头:“明月你的用处多就留着别动了,我手头宽裕,待我回去归拢一下。”
顾晏如心中一暖,看着两位金兰不禁红了眼眶:“两位姐姐,银钱我已备齐,此番已牵连甚多…”明玉眉一皱眼一瞪:“又要说这无用之语,这事就这么定了!”
卢静殊拍了拍顾晏如的肩膀:“明玉说的对,路上多些银钱总是好的。”
顾晏如喉头哽咽,终是落下泪来,惹得卢静殊泪水涟涟,“好了好了,这是做什”明玉揽着两人:“赶快把金豆子收一收,正事还没说完呢。”
两人收拾了心绪,三人又低声议了细节,将诸事一一敲定。窗外日影渐斜,暮色悄临。
"事不宜迟,那便各自行事。" 卢静姝率先起身,握住顾晏如的手紧了紧,江明玉也随之站起,目光灼灼,"你……万事小心。"
顾晏如起身,敛衽为礼,千言万语化作深深一拜:"一切,拜托两位姐姐了!"
帘栊轻响,二人的身影没入渐起的暮色之中。听竹轩内重归寂静,顾晏如望向窗外沉沉的穹苍,觉得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透出了微光。
前路未卜,但至少此刻,她不再是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