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侣被夺舍以后》不系舟人

13、怀疑

　　晨起，山间的空气令人沉醉。沉睡了一整晚的小动物探出头来，刚要开始一天美好的新生活，又顿住了，在空气中嗅了嗅，飞快地缩回了身子。

　　好容易安宁了一阵子的丹霞山中又迎来了热闹的时机。

　　阴面峡谷中，黑雾骤然沸腾，罡风嘶吼着就要自谷口咆哮而出，却突兀地停在谷口处，似被无形巨掌扼住咽喉，呜咽着溃散开来。

　　浓稠如墨的阴云在无形的压力下不停翻卷覆压，他们咆哮着、嘶吼着、却又无可奈何地向内挤压着。

　　仅仅片刻的时间，谷中的阴气便被驱赶至中心区域，不多时，又在越发强大的压力下凝聚、液化，最终浓缩成了一颗漆黑无光、指节大小的珠子。

　　修长白皙的右手动了动，那珠子便乖巧地飞至主人掌心，被主人反掌收了起来。

　　随后，又是一阵阵沉闷的轰鸣，存在于山中不知多少时日的繁复阵法，终于在此刻被彻底地清除。

　　虞风遥停下不断掐诀的手，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忽然心中一动。

　　他看了看脚下的阳面峡谷，奇异的感觉越发明显了，却又在下一瞬间消散于无形。

　　不多时，云栖迟飞了过来，先是看了看他，随后目光落到脚下，眉心微蹙。

　　“你也感觉到了？”虞风遥皱眉问道。

　　云栖迟望着脚下的峡谷，似是有瞬间恍惚，瞬息之后他眉心微凝，果断道：“下去看看。”

　　清晨的峡谷依旧如夜晚那般安静，再看不出其他。

　　虞风遥目光划过谷底残存的痕迹，微微皱眉，随后又侧头望向前方的云栖迟。

　　云栖迟脚步微顿，目光停滞在峡谷内部那可怖的痕迹上，又迅速移开望向了前方某个角落，他眼神微凝，回头望了一眼虞风遥。

　　他的脚步停在了一处平平无奇的岩壁前，后方的虞风遥观察许久，仍是没能看出什么。

　　这里接近峡谷最内侧，表面的岩石早被其上粗大凌乱的痕迹破坏得不成样子，下方散乱地拥挤着大小不一的碎石。

　　痕迹之上那可怖的气息依旧残存着，令人望之生畏。

　　云栖迟却好似丝毫不受影响，右手掌缓缓地贴近那方岩壁，低声道：“这里竟还残留着这种东西，难怪阳气如此充裕。”

　　片刻后，他收回右手，转身走向后方的虞风遥，轻声道：“先退后。小心些。”

　　目光却微不可查的越过虞风遥，看了一眼更后方。

　　虞风遥神色微动，唇角轻扬：“放心吧。”

　　说完便向后退去。

　　云栖迟又回到了那片岩壁前。伫立片刻，身上的气势不断地向上攀升，隐约有无形的水流环绕他的手掌。他右手轻挥，旋即以极缓极缓的速度轻轻拍下。

　　下一瞬，整个峡谷都是轻轻一震，旋即剧烈的轰鸣声响彻天地。

　　四处迸溅的落石与飞舞的灰尘之间，一尘不染的云栖迟就站在那里，神色平静地望向岩壁内。

　　此处竟然别有洞天！

　　虞风遥神色一震。

　　还不等他回过神来，极为精纯的阳气争先恐后地涌出洞口，逸散开来。

　　好精纯的阳气！

　　这就是兽潮发生的原因吗？

　　“原来如此。”云栖迟神情平淡，“有人想在这里人为制造一个阳极生阴之地，看来他半成功了。”

　　“阳极生阴之地！这岂是能人为制造的？”虞风遥走上前去，看了看那洞口，眉头皱得死紧：“此人修为难以想象啊！”

　　云栖迟忽然一笑：“倒也未必。此人能够半成功，恐怕大半都要归功于这里。”

　　他指了指岩壁深处的洞口，轻声道：“毕竟那里，可是一处……空间碎片啊！”

　　什么？！空间碎片？！

　　虞风遥瞳孔骤缩，赫然望向云栖迟，心脏如擂鼓般狂震。这种神物他只偶然在上古典籍的残页上看见过，甚至师叔祖他们都未必知晓，怎会流落至此？

　　爹爹和兄长他们的失踪，难道也和此物有关？

　　强压下心中震惊，虞风遥顿了顿，才道：“你准备怎么做？”

　　云栖迟忽然回头看了看他。

　　四目相对之间，两人一时均有些怔愣。

　　一瞬间的恍惚之后，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云栖迟沉默片刻，轻声道：“既然是好东西，那便收起来吧。”

　　？？？

　　虞风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

　　没忍住又问了一遍。

　　“我应是需要把它收起来。”云栖迟耐心地说着，抬头望了望四周，又道，“此地早已经在漫长的时光中，深受这片空间碎片的浸染，便是取出，也不会有半分影响。”

　　“我会尽量小心一些。”

　　他又看了看虞风遥，伸出右手，自袖中掏出那卷绢布，从角落里撕下没有沾染墨迹的一小节布条，打入十数个极为晦涩的符号，随后轻轻覆在虞风遥的双目之上，一边系一边轻声说道：

　　“闭眼，先别看。待你修为提升之后，有机会再看。”

　　眼前渐渐被黑暗遮蔽，鼻息间闻到一股极清淡的药草的清香，不重，隐约带着几分苦涩。

　　他感觉到略微冰凉的手指握住了他的手腕，带他向后移动了一段距离后又松开了，略带苦涩的药草清香逐渐远去。

　　双拳渐渐紧握，虞风遥的心也逐渐沉了下去。

　　收取空间碎片，这是金丹期能够做到的吗？

　　他记得他曾有幸观摩到，丹阳师叔祖与其好友切磋时的场景。剑光交错间，山峰也难挡其锋芒。

　　可是金丹初期的师叔祖，甚至做不到像云栖迟今日凌晨那般的空间移动。

　　他原以为只是速度太快。

　　金丹初期做不到，那么金丹后期呢？元婴期呢？

　　到底是什么样的修为，连空间碎片都可以收取？

　　琴洲自古以来，最强者不过金丹后期。至于元婴期的强者，从未出现过。

　　所以，云栖迟，他是上界之人。

　　难怪，难怪他对这里一无所知。

　　小小的琴洲，竟也能吸引到这么多上界之人吗？

　　他父兄、虞家军的叔伯姨姨们，还有北陈的士兵，他们的失踪与那云栖迟到底有没有关系？

　　漫长又短暂的时间过去，脑后系着的绢布悄然松开。他眨了眨眼睛缓了缓，目光径直向前看去。

　　白色的耀眼的圆团状光芒缓缓飞向云栖迟的手掌心，飞去的同时形状也在不断的缩小、缩小。

　　分明已是白天，但那圆团四周却如同黑洞一般，任何光线都仿佛难以逃离它的捕捉。

　　隐约间，虞风遥似乎看见圆团中央似乎是一个小小的不规则三角碎片。

　　看见碎片的那一瞬间，他双眼一痛，连忙闭上，脑中隐约闪过一些模糊的景象，却又在瞬间消失不见。

　　缓了缓，他睁开双眼，忙移开视线，眼角余光中圆团已逐步缩至乒乓球大小，然后停止了缩小，四周的黑洞也渐渐消散。

　　就在这时，一阵极为恐怖的威压转瞬之间忽然降临，烈火毫无征兆地熊熊燃烧起来，两侧的山峰忽然拔高，又轰然倒下，向着他们挤压而来。

　　虞风遥只觉脚下忽有千斤重，自己仿佛一瞬间变成巨人脚下的小小蚂蚁。

　　瞬息之间，他反手一拍，手心里忽然多了一沓符箓，才刚要继续动作，身体忽然一轻。

　　云栖迟反掌收起了那乒乓球大小的空间碎片，不知何时已然来到了他的身边。

　　“走。”他没有一句多余的解释，声音却依旧平静。左手如铁钳般扣住了虞风遥的手腕，动作虽大却并不粗鲁，瞬息之间身形已如鬼魅般掠出。

　　下一瞬，二人不约而同看向身后，两道凛冽的剑光在同一时间从挺拔脊背上的长剑、从手心的符箓里急速射出，几乎同时洞穿了远处一个黑衣人的眉心和胸膛。

　　黑衣人大睁着眼睛不甘心地倒向地面，一根极隐蔽的小小细针随着他的倒下掉落在他的前方极远处。

　　细针原本要针对的目标已不知何时悄然失去了影踪，狭长的山谷中只留下了一具尸体。

　　又是一阵轻微的恍惚，睁开眼后就发现已是到了一处昏暗的山洞内。

　　云栖迟放开了虞风遥的手腕，道：“抱歉，失礼了。”

　　虞风遥顿了顿，扬起一张笑脸，施了一礼：“仙长何故如此，是在下失礼了才对。”

　　云栖迟愣愣地看着他，少顷才道：“为何忽然如此？”

　　“琴洲少有如仙长这般年纪轻轻便修为高深的人物。在下眼拙，这些日子实在失礼了。”虞风遥笑着又施了一礼，袖中的手指却悄然攥紧，他语气惊喜，眼底却略带审视，“仙长当真是上界之人吗？”

　　“大概吧。”云栖迟望着他的笑脸，莫名觉得心中发闷，“你，很想去上界吗？”

　　虞风遥挂起一张笑脸，他目光如尺，细细丈量着对方的每一寸反应：“仙长说笑了，琴洲何人不想去上界？”

　　“上界，或许未必是个好去处。”云栖迟忽然道，随后略微困惑地皱了皱眉，顿了顿，他又道，“但你若想提升修为，确实不能留在这里。”

　　他又看了看虞风遥，微微侧头：“你不必叫我仙长，像之前那样称呼便好。”

　　虞风遥笑了笑，越发惊喜的样子：“多谢云兄抬爱。”

　　云栖迟心中越发沉闷，片刻后又道：“方才，你那符箓……”

　　“师长所赠，有云兄在，原是不需要的，实在可惜了。”虞风遥叹了口气。

　　云栖迟正欲说些什么，忽然想起自己如今不仅身无分文，还欠着眼前人的债，更闷闷不乐了几分，只好道：“方才那人是金丹初期，你师长的符箓，确实厉害。”

　　“云兄客气了。金丹期，难怪柳家主一心希望我们进山。”虞风遥双眼微眯，忽然想起什么，试探着问道：“之前那术法可是幕后设阵者所为？云兄可摸清了他的底细？”

　　“应是如此。那人应是元婴期，不过似乎有些虚弱。”云栖迟疑惑道。

　　虞风遥神色微动。

　　元婴期？那阵法看样子在丹霞山中时日甚久，竟然至少有一位上界之人在琴洲停留了这么长时间吗？

　　况且，云栖迟不也至少元婴期吗？既然对方正是虚弱时期，为何要离开？

　　这样想着，他看了云栖迟一眼，这才恍然发觉，面前人的脸色不知何时变得极为苍白，便是在昏暗的光线下也有些明显。略显平常的五官之上隐约多了几道细微的褶皱，细看又消失不见。

　　虞风遥疑惑地眨眨眼，想了想，又恭维道：“便是元婴期，怕也不及云兄你。”

　　“那人应是在极远处，术法是凭借他之前留下的物品引动的，我不好寻他真身。” 云栖迟顿了顿，微微侧过脸去，“你会有危险。”

　　虞风遥微微一愣，沉默片刻才忽然道：“那人的虚弱是因为斗法吗？前阵子平州忽现仙家异象，仙人斗法之说传的是沸沸扬扬。我本欲前去瞻仰，不曾想竟在丹霞山中看见了。果真震撼啊。”

　　“那谷中的情形，可不止是斗法遗留啊。”云栖迟微微一笑，神色有些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