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侣被夺舍以后》不系舟人

12、安慰

　　“三元灵草我已拿到，连同其他的那些，可要现在给你？”目光从阴面峡谷中布满孔洞的峭壁中收回，虞风遥笑着看向云栖迟，问道。

　　云栖迟轻咳了声：“那就多谢了。”

　　唇角微扬，虞风遥右手轻挥，一大堆药草材料等物瞬间铺满了巨石之上所有平坦的地方。

　　巨石中央最显眼处，一只青铜铸就的四足丹炉稳稳地立在地上。

　　云栖迟绕着丹炉走了走，轻轻敲了两下，然后右手五指轻动，一株株灵草无风自动，飞入了丹炉之中。很快，巨石之上就空了小半块。

　　他这才停了动作，又在丹炉上拍了两下，丹炉就如同那一株株灵草一般飞了起来，飞入他的右掌之上。

　　修长手指隔空掂起那分量颇为不清的丹炉，他却好像感觉不到那重量似的，转过身看了虞风遥一眼，只道：“劳烦稍等些许时间，待我做完这些，再来破阵。”

　　“云兄这是要炼丹？没想到云兄还懂这些。”虞风遥的目光划过巨石上的小半空地，扬起一张笑脸。

　　“并非如此。略懂而已。”说完，云栖迟一个轻盈转身，几步之下就落到了下方阴阳交汇之处。

　　阴气张牙舞爪，在黑夜的加持下越发显得气势凌厉，映衬得那阳气越发羸弱的样子。然而无论阴气如何气盛，却始终未能越过这交汇之处半步。

　　云栖迟飘然落定，将丹炉置于阴阳交汇的正中心。他并未立即动作，而是阖目静立片刻，仿佛在感受此地阴阳二气的细微脉搏。

　　随后，他右手掐诀，本就不平静的阴阳交汇之地，波动竟被约束成道道肉眼可见的灰白气流，如受指引般汇入丹炉之下。

　　修长白皙的左手则探入角落。

　　那里的空间忽如水纹般荡漾了一下，再收回时，指尖已捻着几株流转着淡淡幽光的灵草。

　　山顶上，虞风遥瞳孔微缩。

　　能在灵气如此不稳固的地方设下空间隐匿之法，此人修为与阵道造诣，远超预料啊。

　　方才他拿出来的，是养魂草？好像还有几株别的。三元灵草固本、云环草调和阴阳、养魂草温养神魂……

　　云兄，你究竟要做什么？你应该猜到了我为何会邀请你做法事，既然猜到了，又为何要答应呢？

　　沉思片刻，他按下好奇，转身收起剩余材料。比起猜测，眼前的阵法才是关键。

　　果然是阵法啊。

　　单从表象上来看，阵纹的运转就已是极为复杂，其上所刻录的符文更是令人眼晕。

　　好在阳面峡谷中的阵法似乎已被破坏了个彻底，阴面尚且还有部分存留。

　　否则别说破阵，单是入阵就得费上好一番功夫。

　　只是不知这残破的阵法，与祁州这些时日反常的兽潮、以及兽潮之前的异响和平州这些时日传的沸沸扬扬的异象，有什么关系？

　　最重要的是，这一切，与朔风关当夜发生的事，时间如此相近，到底有没有关联？

　　一手持罗盘，一手握重剑，虞风遥一步一顿，小心谨慎地行走在阳面峡谷之中。

　　这里竟是天然的聚阳宝地，却被人为改造成阴阳对峙之局。

　　原本的阴面峡谷，虽有些许聚阴效果，却逊色阳面太多。

　　如今，阳阵已经彻底被毁，只留下几分残迹；阴阵虽然尚有部分存留，却不见本应存在的聚□□心。

　　所有人为痕迹都被精心抹去，若非云栖迟提前告知，他几乎无从察觉。

　　天际的灰色一点一滴淡去，借着夜色的点滴微光，虞风遥于树影婆娑中仔细探查。

　　究竟是何人所为？

　　难不成兽潮就是因此而来？

　　因为阳面的阵法被破坏，大量聚散而来的阳气逸散至山林中，才引发山中妖兽野兽的狂躁？

　　阴面的阵法倒还保留了一部分，入口处的防御阵法只剩部分可以运作，除此之外其他的阵法大多毁了个彻底。只余一个极为强大的聚阴阵法依然还保留着部分功能。

　　只看残迹其宏伟之处便能隐约一窥，若是完整时期，怕是能吸聚方圆五百里的阴气。

　　谁会在丹霞山这样一个阳气充足之地放置一个这样强大的聚阴阵法？比之更合适的地方龙脊山脉不是没有。

　　因为阴阳交汇吗？

　　或许，他需要再观察一番。

　　虞风遥握紧了手中重剑，一步一顿，缓缓向前。

　　这，这是……

　　虞风遥睁大了双眼。

　　粗大且凌乱的道道痕迹，几乎要将整个峡谷给彻底割裂开来。

　　越靠近峡谷中心，那仿若能凌迟般的罡风便越发清晰，风中残留的并非灵力，而是一种更高阶、更纯粹，让他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毁灭气息。

　　虞风遥停住脚步，目光死死锁在那些巨大的“伤痕”上。这不是斗法余波，这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碾压式的“清除”。

　　玄穹师叔的话轰然在耳畔响起——“上仙斗法，确有其事。镇北侯所率主力……应是受了波及…”

　　受了波及……就如同现在这般吗？

　　看着眼前这堪比天灾、冷酷到极致的破坏场面，一个更冰冷的念头浮了上来：对于施术者而言，此地的阵法与可能身处其中的人，或许都如尘埃一般，连被“特意”摧毁的资格都没有。

　　就好比朔风关里他的父兄，还有虞家军中那些叔叔姨姨伯伯们……

　　他闭上眼，没有泪水，只有彻骨的寒意在四肢百骸蔓延，顷刻间，又被他死死压进心底最深处。

　　再睁眼时，眼中已无波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冷静。

　　不能慌，更不能绝望。如果对手是那样的存在，那么每一步探查，都必须足够理智、足够谨慎。

　　他深吸一口气，沿着已经不算完整的峭壁直直走上了山顶。

　　果然，遭殃的不只是这里。

　　沿着山顶向下看，四周到处都是被割裂开的碎石，树枝，还有地面上凌乱的深深裂痕，一路延伸至山林深处。

　　难怪他一路走来，都不曾在峡谷感受到半分阵法的威压。

　　该有多强大的修为才能造成如此可怕的场景？

　　琴洲能有修为如此高深的高人吗？

　　清虚观作为琴洲赫赫有名的道观，观中的太上长老，丹阳真人，以金丹期的修为，能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吗？

　　这……就是上界高人的威势吗？

　　黏腻的汗水布满了手心，虞风遥怔怔地望着这一地狼藉。

　　许久，许久……

　　他闭了闭眼。

　　不能放弃，他总要找出当夜的真相。总该要知道，仇家是谁？

　　崖下的云栖迟指尖正引导着一缕精纯的阴气，忽然，他若有所感，指尖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抬眸向山顶那个僵立的身影望去。片刻后，他垂下眼帘，手中的动作却悄然加快了几分。

　　“探查的如何了？”云栖迟不知何时飞了过来，落到了虞风遥的身边，“怎地到了这里？”

　　“云兄，看见过这里吗？”虞风遥的目光划过眼前这一地的狼藉，低声问道。

　　云栖迟疑惑地看了看他，顿了顿，才道：“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就是这幅模样了。”

　　“能把这里弄成这样，也不知是哪里的高人，真想瞻仰瞻仰。”虞风遥说着，挂起一张笑脸。

　　云栖迟默然，忽而转头看向天边，片刻后又道：“虞兄，你看，天亮了。”

　　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一刻。

　　虞风遥循声望去。

　　天边亮起了一丝鱼肚白，如同落入墨汁中的牛奶，慢慢地晕染开来。不多时，天边忽然出现了一道红线，那红线越来越粗，越来越明亮，像是浅色的绸缎上燃烧着的火焰。

　　一个小小的红色半圆冒了出来，带着柔和的光芒洒向大地。它在一点一点地向上攀登，不断地向上向上，直到最后，终于挣脱了大地和山峰的枷锁。

　　天，亮了。

　　万丈霞光刺破云层，洒满狼藉的峡谷，竟奇异地为那些狰狞的裂痕镀上了一层温暖而悲悯的金边。黑暗与绝望在光中无可遁形，却也被这光芒衬得愈发清晰、真实。

　　他看了很久，直到眼眶被霞光映得发热，才缓缓勾起嘴角：“是啊，天亮了。”

　　侧头看向身边的云栖迟，他问道：“云兄刚刚不是在炼丹么，怎么不去看护着？”

　　“非是在炼丹，炼丹太过于耗费时间了。只是炼制一些需要的东西。”云栖迟摇摇头，又道，“当下最要紧的，还是要尽快破阵。”

　　“如此说来，云兄这是有想法了。”虞风遥笑着看向云栖迟，片刻后，他又像是想起什么，挑了挑眉，“差点忘了，云兄定然是早有破阵之法。”

　　云栖迟的脸庞微微红了几分，轻咳了一声，才道：“此前探查时，此处阵法虽环环相扣，但枢纽已毁，只需梳理残阵即可。”

　　“需要帮忙吗？” 他问的是破阵，语气却平静得像在问今日天气。

　　云栖迟忽然微微侧头，耳侧一缕发丝无风自动，目光几不可查地扫过远处某片看似毫无异常的地方，而后收回目光，唇角扬起清浅的弧度：“那就拜托虞兄了。”

　　二人双双落于地面，站在了阳面峡谷中。

　　霞光笼罩在峡谷的天空中，分外绚丽。

　　脚掌刚一落地，虞风遥隐约感觉眉心一跳，似是被无形之物搅动，疑惑地回头看了看，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收回目光，便听到了云栖迟依然平静的声音：“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