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涩的苹果（非遗）》繁梦里

2、破壁.之邀

　　他冲过去一把抓住萍果手腕，拉着她就往反方向跑。萍果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拽着跑出十几米。画笔从手中脱落，在石板路上滚了几圈停在路边。

　　“诶！谁啊！站住！”胖兄弟在后面喊。

　　李勤头也不回，拉着萍果钻进一条小巷。这是条窄巷，两侧墙壁长满青苔湿滑滑的，地上铺着凹凸不平的鹅卵石。小时候他们常在这里玩捉迷藏，萍果总爱躲在这，因为李勤最怕巷子里的青蛙。

　　两人在巷子深处停下，背靠着长满青苔的墙大口喘气。胸腔剧烈起伏，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巷子很静，只有他们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犬吠。

　　萍果先缓过气来。她抬头看向李勤——这个突然出现又拉着她狂奔的陌生男人，此刻还戴着那副可笑的墨镜，白衬衫湿透贴在身上勾勒出结实肩背线条。

　　“导演，”她开口，声音里带着喘息后的轻颤，“又见面了。”

　　李勤还在警惕地回头看巷口，确认那两人没有追来。

　　“你跑步也不摘墨镜吗？”萍果问。

　　李勤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戴着墨镜。他尴尬地推了推镜框：“习惯了。”

　　萍果盯着他看，目光锐利得像要穿透那层深色镜片：“李导对我们这里很熟啊，还知道这条巷子能躲人。”

　　“来之前做过功课。”李勤含糊其辞。

　　“是吗？”萍果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有种狡黠的光，“那李导知不知道，这条巷子以前有很多青蛙？特别是下雨天，呱呱呱的吵得很。”

　　李勤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青蛙？哪有青蛙？”他下意识左右张望，脚尖都不自觉地踮起来，一副随时准备跳起来的样子。

　　萍果的笑意更深了。

　　李勤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赶紧找补：“青蛙……青蛙挺好的，麻辣牛蛙特别好吃。你应该吃过吧？”

　　拙劣的伪装。

　　萍果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巷子里的光线昏暗，墨镜遮住他大半张脸，只能看到高挺鼻梁和紧抿嘴唇。他的皮肤晒成了古铜色，下巴上有新冒出的胡茬，整个人有种粗粝的、与这座温润小镇格格不入的气质。

　　但他跑步时拽她手腕的力道，躲进巷子后下意识将她护在身后的动作，还有提到青蛙时那副强装镇定的样子——

　　“李导，”萍果轻声开口，“你到这巷子里，不会是为了跟我讨论青蛙的吧？”

　　李勤终于转过头，正面对着她。巷子很窄，两人站得很近，近到能看清对方睫毛的颤动。

　　“我来是想再问问你，”他摘下墨镜，那双被遮掩许久的眼睛终于露出来——瞳孔是很深的褐色，眼尾有细密纹路，是常年熬夜留下的痕迹，“要不要演我的女主角？”

　　萍果愣住了。

　　不是因为他的问题，而是因为那双眼睛。

　　五年了，一个人的样貌可以改变，气质可以重塑，连声音都可以刻意压低——但眼睛不会骗人。

　　那双曾在她画板上投下专注目光的眼睛，那个曾在老樟树下对她说“我要当导演”的少年，那个离开时头也不回的背影——

　　“李勤。”她轻轻吐出这个名字，不是疑问，是确认。

　　李勤手里的墨镜“啪”地掉在地上。

　　镜片碎了，裂成蛛网般的纹路，倒映出巷子上方一线狭长的天空。

　　两人对视着，五年的时间在目光中无声流淌。巷子外传来远处菜市场的喧闹，谁家的收音机在放老歌，咿咿呀呀的闽剧唱腔飘进来又飘出去。

　　“我……”李勤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萍果弯下腰捡起那副破碎的墨镜。她用指尖抚过裂开的镜片，忽然笑了，笑容里有释然有无奈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剧本呢？”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给我看看。”

　　李勤怔住，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手忙脚乱地从背包里翻出剧本——厚厚一沓，封面用钢笔写着片名：《暗恋》。

　　萍果接过剧本没有立即翻开。她看着封面上那两个苍劲的字轻声说：“我弟欠了债跑路了。胖瘦兄弟天天来堵门，说父债子还兄债妹还。”

　　李勤的心揪紧了。

　　--

　　重逢后的第二天，李勤在大院里搭起简易摊位。

　　蓝色遮阳棚两张折叠桌，一块手写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暗恋》剧组招募演员待遇从优”。旁边贴了几张李勤之前电影的海报——艺术感很强但没什么知名度。

　　小罗瘫在遮阳伞下的躺椅上戴墨镜一副生无可恋表情：“为什么非得让我坐这儿？我是演员不是HR。”

　　李勤坐在对面同样戴墨镜手里拿着扩音喇叭：“你这张脸往这一坐不就是最好的广告吗？叫资源最大化利用。”

　　“以色侍人！”小罗抗议。

　　“那也得有‘色’可侍。”李勤毫不客气。

　　雨后的烈日格外毒辣，大院里人来人往。卖菜的阿婆挑担的大爷满地乱跑的山鸡还有追着鸡跑的小孩——构成一幅活色生香的市井画卷。

　　李勤举起扩音喇叭清了清嗓子：“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暗恋》剧组初来乍到急需一名女主角！感兴趣的可以来了解一下！这是我的名片还有——”

　　他顿了顿看着手里那几张无人问津的海报改口道：“——还有优厚的待遇！”

　　一个舔着棒棒糖的小女孩晃悠到摊位前，仰头看黑板上的字口齿不清地问：“你们管三餐吗？”

　　李勤眼睛一亮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亲切：“管的管的！有兴趣可以填一下面试表格——”

　　他递出表格和笔，小女孩皱着眉头接过看了两眼，忽然把糖从嘴里拿出来认真地说：“还要面试？那我不去了这么麻烦。”

　　说完把表格塞回李勤手里，蹦蹦跳跳跑了。

　　李勤僵在原地手，还保持着递出的姿势。

　　小罗在躺椅上笑得浑身发抖：“李导连小孩都忽悠不了啊！”

　　李勤瞪他一眼正要说话一个声音在摊位前响起：

　　“能给我一份资料吗？”

　　李勤抬起头。

　　萍果站在摊位前手肘挎着空竹篮。她今天穿了件简单白T恤和牛仔裤头发是简单的小啾啾扎在后面，散在额前被汗水打湿。

　　“当然……”李勤几乎是机械地递出表格。

　　萍果接过低头看上面的内容。阳光从她身后照过来给她整个人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她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浅浅阴影。

　　“这里写的是100块一天吗？”她指着表格上的某一行。

　　小罗用手肘戳李勤的腰：“说话啊李导。”

　　李勤这才回过神清了清嗓子：“噢是的。我们在招群演群演100一天。女主角……”他顿了顿，“女主角是500一天。”

　　他说得小心翼翼像是怕这个数字吓到她，又怕这个数字不够吸引她。

　　萍果抬眼看他眼里有浅浅笑意：“又见面了李导演？”

　　“是啊。”李勤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先写资料吧。”

　　“萍果！过来这边看！有你外婆编的花篮！”街对面有人喊。

　　“诶！来了！”萍果应了一声转头对李勤说，“这个我能带回去吗？”

　　“当然可以。”李勤露出笑容——不是那种标志性的练习过千百次的笑，而是更真实更放松的笑，“我们等你答复。”

　　萍果点点头小跑着穿过街市，她的背影在人群中忽隐忽现，最后消失在某个摊位前。

　　李勤的目光追随着她，直到完全看不见。

　　小罗凑过来抱手臂：“一个女的而已至于看呆成这样？”

　　李勤回过神来踹了一脚小罗的躺椅：“闭嘴干活。”

　　“哟恼羞成怒啊？”小罗躲开笑得贼兮兮的，“不过说真的这姑娘挺有灵气的。就是……太素了，不像能演女主角的料。”

　　“你懂个屁。”李勤重新坐回椅子上望着萍果消失的方向轻声说，“她比任何人都懂这个故事。”

　　--

　　萍果回到家时，外婆正坐在院里的木摇椅上编竹篮。

　　细长的竹篾在她手中翻飞像有生命般交织缠绕，逐渐形成精巧图案。阳光透过碎画玻璃窗户洒下来在她花白的头发上跳跃。

　　“果果回来啦？”外婆没抬头手上动作不停。

　　“嗯。”萍果把菜篮放下从黄色挎包里拿出那张对折四次的表格，“外婆我拿了张电影剧组的报名表。”

　　外婆这才放下手里的活计，接过表格戴上老花镜仔细看。阳光透过镜片在她眼角的鱼尾纹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我都一把年纪了，哪还有演员的梦啊。”外婆笑了笑容温和得像午后的风，“你要是喜欢可以去试试。”

　　“我想等手头的工作做完。”萍果抱起菜篮往厨房走，“后院的墙还没画完呢。”

　　外婆摇摇头：“那面墙你都画半年了也不急。我看这上面写着日薪100呢。”

　　萍果在厨房门口停住脚步回头：“女主角是500一天。”

　　外婆的手顿住了。

　　她看着孙女——这个从十七岁起就扛起家庭重担的孩子，这个明明有艺术天赋却因为现实放弃深造的孩子，这个总是笑着说“没事我能行”的孩子。

　　“如果是这样的话……”外婆轻声说，“果果可以去试试啊。村委会的工作我和他们说让他们放你假。”

　　萍果低下头摆弄着篮子里的西红柿：“我也还没想好。”

　　她转身进了厨房。洗菜的水声哗哗响起混着菜刀，落在砧板上的节奏像一首生活的交响曲。

　　外婆坐在摇椅上看着手里那张表格。纸张很普通印刷的字体，也很普通可上面的数字——500元/天——对她们来说不普通。

　　她知道萍果在担心什么。担心外婆一个人在家、担心墙画的工作半途而废、担心自己演不好担心……

　　太多的担心把这个才二十三岁的姑娘压得喘不过气。

　　外婆叹了口气把表格小心地对折好，放在旁边的小竹凳上。摇椅继续轻轻晃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像时光的脚步声。

　　--

　　黄昏时分大院里的人渐渐少了。

　　李勤大剌剌地坐在摊位后的塑料椅上，看着桌上寥寥无几的报名表叹了口气。来面试的姑娘不是嫌条件差就是要求太高——既要高片酬，又要短工时，还要剧组提供五星级待遇。

　　小罗早就回录影棚睡午觉去了，留他一个人在这里面对现实。

　　夕阳的余晖从西边斜射过来，把整个大院染成暖金色。光线穿过楼房的缝隙，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李勤嘴里叼着烟皱眉思索——烟灰积了长长一截快要掉下来。

　　难道真的要去求那些放他鸽子的人？

　　难道真的要放弃？

　　难道……

　　“李导。”一个声音在摊位前响起。

　　李勤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