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苏醒 ...
-
洛明淮推开木门,发出轻响惊动了屋内守候的婆婆,见他回来迎了上来,池煜将药箱放了下来,目光不经意掠过榻上,一时整个人顿住了。
待看清后三两步冲至塌前,俯身细看那张苍白如雪的脸,眉心微蹙,指尖在她脉上细细感知,他收回手掏出银针与药瓶,动作利落将药丸塞进洛昭昭嘴里,“阿婆劳烦您烧点热水”转身望向洛明淮像是见了鬼般,声音都变了调。
“洛昭昭?你是洛明淮?长这么大了都。”
池煜话音刚落,目光在洛明淮身上打量了一圈,仰首轻笑,语气里还带着未散的急切与确认。
洛明淮却微微后退了半步,肩背不自觉绷紧,眼神里掠过一丝警惕。
他虽年少,却也懂得防备,他一把拉开池煜将洛昭昭挡在身后。
“你是谁?”
洛明淮看向池煜的眼神带着几分不容忽视的戒备,眼神警惕而锐利。
池煜整个人被猛地一拽,踉跄着后退两步,一手扶着桌脚,一手捻着手里的药瓶,先是一楞,随即像是想到什么,不由笑出声:“好啊,你这小崽子倒是把我忘的一干二净。”
他几步上前,“啪”的一声拍向洛明淮脑门上,力道不重,却带着十足的熟稔与嗔怪:“小时候还一口一个秋玉哥哥叫着,现在倒好不仅忘得一干二净还动起手来,我定要告于洛伯伯给我讨个公道。”
洛明淮被敲得一缩,下意识捂住脑门,一刹那脑海里闪过一丝模糊的画面。
那时他才刚认字,书房里教书先生手持木尺,面色严峻,“不尽知用兵之害者......”他结结巴巴地背诵,声音发颤。
“都背多久了,还记不住!”先生一拍案,木尺敲在他手里,印出淡淡的红印。
“要用心,这都是基本的,明日定要背下。”
他蜷缩着蹲在书房角落,双手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知过了多久,门帘被人掀开,一道熟悉的身影闯了进来,是池煜。
池煜大步走来,蹲下低声问:“教书先生又打你啦?”
洛明淮点点头,眼泪不争气的从眼眶里落下。
池煜看着他这副可怜的模样,抬手揉揉他的头,他笑了一声:“那老先生就是古板,我幼时可挨了他不少打呢,你阿姊那会也好不到那里去,我们那会可是一条绳的蚂蚱,难兄难妹。”
洛明淮怔怔的看向他,声音沙哑:“秋玉哥哥你不许唬我。”
池煜伸手擦了擦他的眼泪,牵起他的手:“谁唬你了,哥哥带你去吃桂花糕,你阿姊还等着呢,去晚了待会不仅挨揍还得挨骂。”
*
“秋玉哥哥?”洛明淮仿佛被他一下敲进了时光深处。
没等池煜反应过来,他已经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他,把头埋在池煜肩上,声音哽咽:“阿姊突然病倒了,我一个人,我...我好害怕,幸好路过的阿婆相救,不然我都不知如何是好......”
洛明淮伸手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语无伦次,像是要把积压在心底的恐惧不安全都发泄出来。
池煜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像抚平一只受惊的小猫,“好啦,现在有哥哥在,还怕什么?”
“你阿姊并无大碍,我回医馆给她开个方子,晚会将药熬好送过来,你乖乖在这守着,等我回来。”
婆婆端着热水推门而入,池煜起身接过,"多谢阿婆照拂之恩,待她醒来我们便不多打扰。"
“哪里的话,小公子既给了钱财,老婆子我还是懂得拿钱办事的道理,定当好好照顾的。”
*
洛昭昭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像是塞满了干涸的沙砾,每一次的吞咽都让她感受到了刀割般的痛苦,眼前却只有一片黑暗。
“水......”她试图睁开双眼,挣扎地想起身。
趴在一旁的洛明淮被她的动静给惊醒,慌忙将她扶起,“阿姊!你醒了,是要喝水吗?”
洛昭昭点点头,拿起水壶就对着嘴里灌。
“这是哪儿?我这是怎么了?”她声音哑的厉害,环顾一周见此处十分简陋,不似驿站。
“前日你高烧从马上摔下,好在遇到位好心的阿婆收留,阿姊你猜猜我们遇见谁了?”洛明淮凑近,简单诉说了这几日大概经过但闭口没提池煜,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雀跃。
“爹爹派人来抓我们了?!”洛昭昭从榻上跳起,脸色骤变,强撑着要下塌。
“阿姊你想哪去了?”洛明淮急忙按住她“是秋玉哥哥,迟家大哥哥!他刚去给你熬药了,这几日都是秋玉哥哥给你诊病抓药,昨夜守了你整整一晚。”
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带笑的嗓音,“洛大小姐多年不见,你倒是逍遥自在,这两日可把本世子给累坏了!”
姐弟二人齐齐回头,池煜身穿浅蓝云纹圆领袍缀着银狐裘毛,蓬松的绒毛衬的他面如冠玉,洛昭昭一时有些失了神,直勾勾的看着他,她几乎认不出来这是当年一起游街玩乐的少年郎,他褪去儿时的圆润,下颚线变得清晰利落如刀裁。
迟煜察觉到她的注视,“喂?盯着我看作甚?认不出来了?”
“谁愿意盯着你看,自作多情!你这模样我当真是有些认不出来,好在你鼻梁上这颗痣。”
洛昭昭的目光落在他鼻梁左侧上的小痣。
迟煜端着药碗往前递了半分,“趁热喝,可还有哪不舒服?”银狐裘毛的风领不经意拂过她的手背。
洛昭昭回过神,接过药碗一口闷了进去,“迟秋玉,你是想害死我吗?怎的这么苦。”
迟煜料到她定然叫苦,早从袖中掏出一盒栗子核桃糕,捻起一块递到她唇边“我就知道,尝尝这个你最喜欢的栗子糕。”
洛昭昭就着他的手熟练地含住,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还算你有良心,竟还记得。”
洛明淮趴在榻边插嘴:“我先前也没认出来呢,秋玉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迟煜将剩下的糕点抛给洛明淮“说来话长,日后空闲再聊。”
他接过洛昭昭喝完的药碗搁在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你上回见过的那老郎中是我师父。”
他反手撑在榻沿,天蓝色衣袖如水纹荡漾,“倒是你们,洛家大胜你二人此时为何出现在这里?洛昭昭你老实交代,若不是明淮苦苦哀求我早就修书一封告知洛伯伯了。”
他顿了顿,嘴角轻勾吊儿郎当道:“你猜,洛伯伯派来的人几日能到?”
池煜作势向门口走去,洛昭昭一把扯住他的衣袖,池煜毫无防备,重心不稳被这突然一拽,整个身体向后倾去,严严实实的将她半条腿给压住,四目相对,洛昭昭甚至能看清他微微颤动的长睫“你别......”
洛明淮见状连忙将池煜扶起,“秋玉哥哥你压着我阿姊了。”
那道透过薄被传来的温热的体温在洛明淮的帮助下瞬间消失,洛昭昭意识到不对,脖颈耳尖不受控制地泛着一片绯红,“我不是有意的,谁让你不站稳。”
池煜几乎是弹跳着从榻上起身,脚步酿跄好一会才站稳脚跟,他迅速转过身整理被拉扯出来的褶皱,不敢回头,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分明是你拉扯我在先,洛昭昭你还是和幼时一般,蛮不讲理。”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尴尬,以及他试图掩饰却欲盖弥彰的慌乱。
“谁不讲理了?若不是你吓唬我!”
池煜被气的笑出声来,正要反驳,余光瞥见门口那小小的身影正试图悄无声息的溜走。
洛明淮捕捉到一丝非同寻常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战火的硝烟,他太熟悉了!瞬间回想起小时候无数类型的场面,最后总是会殃及到他这个无辜的旁观者身上,想起爹爹平日的教导“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趁着两人彼此注意力还在对方身上,他火速关上房门,阻隔内外两个世界。
洛昭昭翻开话本,指尖点着上边的绘图“话本里写的可有意思了,我想去看看......”
“你疯了?”池煜不等她说完,出声打断她。
“看看窗外,现在是何时节?禁渔令高悬,你竟不知?”
“你骂我作甚?禁渔令是什么?话本上也没说啊。”
池煜抢过她手上的话本,用力合上:“洛大小姐任性也该有个度,你偷溜出来之前连《海渔律法》都未曾读过?”
“洛大小姐可是觉得官府的囚车比洛府的马车更加气派?”
“我知错了...我确实不知有此禁令。”见他声色俱厉,方知此事利害,洛昭昭心中轻叹口气,她发誓她当真是不知晓这什么禁渔令,若是知晓定然不会如此鲁莽行事。她抬起头,目光清正地迎上他的视线。
池煜见她似是知错的模样将话本还她,“这些唬人的话本你少看些,别把脑子给看傻了。”
洛明月小声嘀咕:“你才傻。”
*
数别两日,洛昭昭便又恢复了昔日朝气。
两月后陛下寿诞,迟煜乃当今长公主之子,陛下嫡亲的外甥,自当回京朝贺。洛家新立军功,陛下必于宫宴之上当众嘉奖,眼下这节骨眼上,若是缺席难免落人口实,人言可畏倘若有心人搬弄是非恐百口莫辩。
洛昭昭领着洛明淮一同向婆婆辞行,她从包囊里取出一支琉璃发簪塞给婆婆:“多谢阿婆近日照料,这份恩情明月铭记于心,来日若有所需但凭此物必当效绵薄之力。”
迟煜将洛家姊弟二人安置在广名堂正对的驿馆,洛昭昭算了算日子,洛家军此刻应到已经抵达京郊,她大笔一挥留下一行大字:
备好酒菜即刻归家。
她折好信纸塞进池煜手里,池煜接过目光在信纸上一扫,不由失笑:“你这字怎么还越写越退步了?跟鬼画符似的。”
洛昭昭本就不喜琴棋书画,幼时在京城时尚有老先生板子底下逼出的工整,自从随父驻守蜀州后,父母整日忙着军务,也抽不出空来管她,自此笔墨纸砚搁在案上不曾动过,爬树摘果的本领倒是精进不少。
“鬼画符怎么啦,你能画出这么好看的符吗?”
池煜最是见不得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拽住她的手就往外走,“走,带你去拜见我师父。”
“明淮还在睡呢,等他一起呀。”几日下来,洛明淮早已精疲力尽,连洛明月被迟煜拽出门的动静都没能惊动他的美梦。
“等不及了。”
洛明月被他一路拽到医馆前堂,待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坐在那实木案前,李老郎中正握着她的手在纸上行云流水。
李溶捻须一笑:“听我这逆徒说,你想跟着老夫学字。”
池煜抱臂倚靠在柱前,眼里洋溢着得逞的笑意,见洛明月瞪过来,故意扬声道:“可不是嘛师父,明月说当今草圣都不及您半分。”
“哈哈!老夫不敢当,丫头你想学多久老夫便教多久。”
李溶初见洛明月时,便觉得这姑娘生的灵动甚是招人喜爱,此刻听见她在徒弟面前这般夸赞自己,更是乐得心花怒放,恨不得当下就把毕生绝学传授于她。
冬日苦寒,染病的人便多了起来,池煜接连忙碌数日,待病潮稍退才收拾行囊,在李溶的耐心指点下,洛明月的字倒是真有了些长进,相较之前像样多了,洛明淮也未曾闲着,跟着池煜忙前忙后,几日下来,竟也学会些皮毛。
启程那日,李溶还特意叮嘱洛昭昭,若得闲暇定要寻个时段回来住些日子,好再为她指点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