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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真实 ...

  •   “啊!”纪愿的尖叫撕裂了寂静,她爆发出全部力量疯狂挣扎踢打,指甲在梁武手臂上抓出血痕,她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逃离那令人作呕的触碰。

      李春水在柴房听到声响,睁开眼睛,大力抹了下脸起了身。

      在踏出门前,将灶台上削土豆皮只有巴掌大的小刀放在口袋里,脚步漂浮地赶到主屋。

      “梁武!”

      李春水撞开门,开了灯,看到她那面目狰狞、正欲施暴的儿子。

      放过这个孩子吧!”李春水扑倒在纪愿面前,用枯瘦的身体挡在她与魔鬼之间。

      她仰望着自己生下的孽种,声音嘶哑地重复哀求:“梁武,放过她吧......”

      “滚开!老不死的!”梁武暴怒的吼声震得屋顶灰尘簌簌落下,他抬脚狠狠踹在李春水干瘪的胸口,“又想把老子的人放走?找死!”

      “放过她。”李春水痛得咳着出血丝,却死死抱住了梁武的腿,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声音微弱却执拗。

      “妈的!烦死了!”梁武被彻底激怒,狰狞的脸上青筋暴起,他猛地俯身,用尽全身力气将李春水狠狠推开。

      “砰!”一声闷响。

      李春水的后脑重重磕在粗糙冰冷的门角边缘,身体瞬间软倒。

      所有的表情都凝固了,那遍布皱纹的脸庞,此刻,只剩一片空茫的呆滞。

      时间,仿佛在李春水倒下的那一刻被无限拉长、然后骤然压紧。

      纪愿的瞳孔剧烈收缩,视野里的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

      梁武狰狞回头的侧脸,李春花无声滑落的身躯,门角上那刺目的、新旧交织的暗色。

      随即,一股火焰从心脏最深处猛地窜起,瞬间烧尽了骨髓里盘踞的恐惧,烧干了喉咙里压抑的呜咽,烧化了四肢百骸的僵硬。

      绝望催生出的不是软弱,而是玉石俱焚的狠厉。

      纪愿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什么时候动的。

      就在梁武因推开李春水而身形微侧,胸腹空门大露的刹那,那把从李春水口袋里滑落在她手边不远处的小刀,映入了她的眼帘。

      没有思考,没有犹豫,带着积攒了两年的恨意与求生本能,决绝地朝着梁武那毫无防备的左胸心脏位置捅了进去!

      梁武脸上狰狞的暴戾瞬间冻结,随即被一种极致的愕然和骤然爆发的剧痛取代。

      他眼睛瞪得极大,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向自己心口。那里,一截粗糙的刀柄突兀地立着,周围,深红的液体正迅速洇开。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庞大的身躯晃了晃,轰然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抽搐几下。

      世界在纪愿的眼前疯狂旋转、碎裂、重组。

      粗重的喘息声在她自己耳边轰鸣,她摔到李春水身边,拼命摇晃那具迅速冷却的身体:“醒醒!你别死!我怕。”

      “丫头,对不住啊。”李春水李春水额角那个被撞出的洞,正汩汩地涌出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将钥匙塞进纪愿染血的手心。

      没有人知道这个懦弱了一辈子的女人,是何时从恶魔儿子身上偷来了这钥匙。

      或许连李春水自己也不知道,为何最终会选择为这个素昧平生的女孩,赌上性命,走向这绝望的终点。

      看着这张饱经风霜的脸彻底失去生机,看着这唯一对她流露过一丝挣扎善意的人如此惨烈地逝去,纪愿心里没有对梁武一丝复仇的快意,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冷空洞和恐惧。

      李春水涣散的瞳孔似乎艰难地转动了一下,一滴泪光缓缓流下,不知是为自己,为儿子,还是为这注定且无法挽回的结局。

      冰冷的金属触感刺醒了纪愿。

      她哆嗦着,用那把沾满鲜血的钥匙,摸索着打开了脚踝上禁锢了她七百多个日夜的沉重镣铐。

      “哐当!”铁链砸地的声音惊心动魄。

      纪愿将李春水拖在床上,把她头上的血迹擦干净,又用棉被盖好,轻声说了句谢谢。

      再把梁武身上的小刀拔了下来,当做保护自己的武器,穿上斗篷,走出了门外。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片。

      纪愿站在茫茫雪夜里,大口地呼吸着凛冽却自由的空气。

      该去哪里?她不知道。只有一个念头:离开!离开这里!

      浓重的血腥味紧紧缠绕着她,低头看去,双手早已被梁武和李春水的血浸透、干涸,凝结成一片片暗红发黑的硬痂,如同来自地狱的烙印。

      纪愿猛地蹲下身,发疯似的将双手狠狠插进冰冷的积雪里,雪白的雪地被染成肮脏的粉红,接着是她自己搓破皮肉渗出的鲜血。

      她用力地搓着,仿佛要将这双手连同那罪恶感一同搓掉、磨碎!

      雪,这苍山无情的雪,能掩埋那两具渐渐冰冷的躯体吗?能洗刷掉她手上以及心上这肮脏的血色吗?

      纪愿知道,答案是否定的。

      就在那匕首刺入梁武胸膛的瞬间,就在她手上沾染了两种截然不同却又同样滚烫的血液时,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体深处彻底碎裂了。

      纯真被碾碎,善意被冰封,取而代之的,是这残酷世道强塞给她用以生存的剧毒养料。

      纪愿不再搓手,缓缓站起,任凭寒风卷着雪片抽打在脸上。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如同巨兽口洞般的破败木屋,然后转过身,踉跄却又异常坚定地,一步一步,踏入了苍茫的风雪深处。

      身影很快被飞舞的雪幕吞噬,只留下身后一片刺目的猩红。

      雪,越下越大,覆盖着山路,覆盖着罪恶,也覆盖着一个少女正在无声腐烂的灵魂。

      时间在茫茫白色中失去了刻度,她拖着沉重的躯壳,不知走了多久,久到意识都开始模糊,昏倒在这无边无际的冷白之中。

      *

      “愿儿。”

      纪愿猛地从窒息般的梦魇中弹起,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战。

      急促的喘息卡在喉咙里,眼前是旋转的黑暗碎片,残留着梦中那铺天盖地的的雪白。

      就在她因巨大的惊悸而失去平衡,即将跌回冰冷的梦境时——

      一个坚实、滚烫的怀抱稳稳地接住了她。

      纪时双臂收拢,像钢铁铸成的牢笼,又似熔岩灼烧的港湾,将她死死箍在怀中。

      那样大的力气,仿佛要碾碎两人之间残存的空隙,将骨血都揉为一体。

      他滚烫的胸膛紧贴着她冰冷的脊背,透过单薄的衣服,传递着活生生的热源。

      “别怕。”他嘶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只是梦。”

      那个惯常孤傲冷硬的少年,所有的棱角都化为小心翼翼的呵护,只为熨帖她惊魂未定的颤抖。

      七天七夜。

      这四个字沉甸甸地压在他们之间,是她生死一线的梦境,是他寸步不离的守候。

      如今,她终于挣脱了那片混沌的泥沼。

      纪愿的感官迟钝地复苏。

      首先撞入感知的,是紧贴着她后背的心跳:咚、咚、咚......

      沉稳、有力、带着灼人的温度,一下又一下,鲜活地撞击着她的意识。

      那么清晰,那么真实。

      在她沉沦于无边绝望的深渊时,这心跳一直固执地响在彼岸,成为将她拉回的唯一绳索。

      意识稍清,她转动干涩的眼球。

      病房里并非只有他们两人,几张陌生的面孔围在不远处,屏息凝神,眼睛一眨不眨地聚焦在她身上,带着审视、好奇。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冰冷的气味和一种奇异的静默。

      目光最终落回紧紧拥抱着她的少年身上。

      她又梦到他了。

      意识在混沌与清醒间浮沉,这个认知让她在心底发出一声疲倦的喟叹。只是这一次,梦的触感过于真切。

      纪时的温度与气息又穿透了梦境的虚妄,沉甸甸地压在她的感官上。

      七百多个日夜的空白,足以冲刷掉少年人曾有的青涩轮廓。

      眼前的纪时,肩膀宽阔得能轻易将她笼罩,曾经柔和的下颌线如今绷出冷硬的棱角,喉结的线条锋利而清晰,往日飞扬的神采被一种陌生的沉郁所取代。

      她从未那么清晰地梦见过他。

      熟悉又陌生,恍如隔世。

      时光不仅改变了他,也彻底颠覆了他们曾经共同拥有的一切。

      这不再是她的阿时。

      他是闯入这噩梦现实的又一个不确定因素,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尽刚刚从漫长昏沉中挣扎出来的力气,抵住他向外推拒。

      纪时被她那无力的轻轻一推,心口凿开了一个空洞,他不想放,一丝一毫都不想,但怕她身上哪里不舒服,只好松开。

      他僵硬地松开了环抱,手臂缓缓垂落身侧。

      纪愿掀开身上盖着的薄被,双脚触到冰凉的地板,一股强烈的虚软感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双腿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纪时几乎是本能地再次伸出手迅速地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纪愿没有动作,只是用一种不该在此刻出现的的陌生人的眼神看着纪时。

      纪时如遭重击,扶着她肩膀的手猛地一颤,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踉跄后退了半步。

      所有准备好的话语,所有积压了那么久的思念与煎熬,都在这一眼中被冻得粉碎。

      “愿儿。”纪时艰涩地开口。

      “阿时,又见面了。”

      那声久违的称呼,不再带有记忆中任何亲昵或依赖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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