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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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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柏断断续续做了一整夜的梦。
梦里他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穿着统一的制服,和别的同学一起站军姿。
水龙头没关,别的班争着洗头发。一只狐狸默默地溜了进来,先被人追,又是猎枪。它挂在栏杆上,皮剥得精光。一个陌生的男人抬起单手,像挥舞旗帜。
汤柏心跳如鼓,恐惧和坚定争着抢占他。
男人眼球凸出,向下望时像颗随时要掉下来的保龄球。汤柏眩晕,一切都是不真实的。没有人教他,他只好学会第一次争取。
“给我。”他命令男人。
内脏掉在手里没让他恶心,反而悲伤。好像有什么东西沸腾,他发现是眼泪。他决定要保护它,而它在他手里愈来愈重。汤柏喘不过气,前十年要保护它,为了这耗费所有的力气,后来是作为普通人的一生,再也提不起劲来。
可忽然间,有温暖的东西揽住他,像是树枝,却更柔软。
“你在说什么?”声音像天外来客。
汤柏醒了。雨声里,白光从缝隙溜进来,被子卷在他身上,一个枕头,地上一双拖鞋。
接近傍晚的时候,汤柏比平时晚上班十五分钟,因为暴雨虽大幅减弱,仍未停顿,林老板宽宏大量,未发一言。
上班族加班,打着哈欠,买走五袋咖啡、两个包子。汤柏折叠口香糖纸,一直到它变得不能再小。
“你的简历准备好没?”手机一亮,小陈发来微信消息。
汤柏“啊”一声,一拍脑袋。
下班后,迎着雨和尚未变白的天色,他赶紧回家翻出电脑,继续只做了一半的简历。中途他忽然口渴,拿起杯子,但里面还有一半的水。
岳路津真的来过。汤柏忽然喝不下去了。
他拉上窗帘睡觉,有人来敲门时仍迷迷糊糊,闹钟响过了,他穿着拖鞋,拉门时整个身体难免往下压。
“晚上好。”
汤柏“啪”的关上门,接着又开门。
“还没睡醒?”岳路津收起伞,手里提着面包袋。
汤柏捂住脑袋理头发:“你怎么来了?”
岳路津侧身进屋子,面包放在架子上:“昨天早上要上班,所以先走了,晚上又要应酬,只好现在才来找你。你几点上班?”
以为再也见不到他,汤柏呆呆地:“六点到六点半。”
一直以来,岳路津车开得很稳,在他的车上吃东西,从不担心因驾驶的波荡而呕吐。汤柏一片片撕开面包。几分钟前,他洗了脸从浴室出来,岳路津穿着风衣,缩着肩膀,在出租屋狭窄的书桌前等他,远不如此刻雷克萨斯宽敞的座椅适合。
“本来我不知道这家,客户给我说这家很红,后来一问同事,他们都知道。”岳路津感叹,“但是不一定好吃,可能只是营销。我卖电脑的时候也这样,再陈旧,也能叫中古和经典款。味道怎么样?”
汤柏没有回答,心里想着别的事。
天空阴霾密布,雨淅淅沥沥。
“岳路津,所以我们是什么关系?”
岳路津开车注视前方,毫无动静,似乎没有听见。
汤柏望向窗外,黄灯闪烁两下,变成红灯。
车停了。岳路津那种佯装欢快的语气消失了:“汤柏,我能决定吗?”
靠着车椅背,车内沉默了很久。汤柏的脸倒映在灰色的车窗上。眨眼越来越慢,他呼吸均匀,不再说话。到了目的地,岳路津拍醒他,汤柏从盖在身上的风衣下伸出脑袋。
没有立刻起身,他只是看着岳路津。
“以后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风衣搁在一旁,汤柏下了车。热的白气笼罩住玻璃,雨刮器规律地清理。
便利店的工作日复一日,等到第三天,雨终于停了,门前积水却没有排通。疏通人员围起挡板,撬开砖块,挖淤泥下堵塞的水管。营业也受其影响,有时一晚上都没有人来。
在家里,电话从没有响过,杯子里的水只有汤柏自己用。
星期一汤柏不轮班,将改好的简历交给小陈。过了两天,公司传来讯息,定下在上午十一点进行面试。
“你和我们的要求很符合,我们期待着和你共事。”主管面试结束时和他握手,这是个好信号,隔一个小时,他同时收到HR宣布通过的通知和小陈的祝福短信。
回小陈和HR消息后,汤柏沿着绿化道走。没有人可以分享,父母并不知道他的失业。
汤柏并不寂寞,只是不知该去哪里。最后,他决定四处转转。
很巧,那家电脑城在公司附近,只有两站地铁,之前的大雨洗去了污渍,在电脑城对面,汤柏买七星香烟,对着公交车站台上的文字,抽完半根。
汤柏过马路,沿着咯吱作响的扶梯一层一层向上。
三楼发亮的招牌旁,电脑呼哧哧地散热。
岳路津坐在他该坐的位置,趴着桌睡觉。“螃蟹”拿着保温杯,从另一头走来,看到汤柏,迟疑地眯起眼睛。
汤柏转身走了。
公交车十五分钟一班,有许多人争着上车。汤柏是最后一个,抓着吊环扶手。到最东面的海滨要三个钟头,坚持到底,他坐在最后一排欣赏海景。
沿着沙滩,两个七八岁的小孩使劲奔跑。其中一个跌倒了,拽着手里的兔玩偶。另一个去抢,就变成一场拔河比赛。兔玩偶拉到极限,站着的小孩往后跌了几步,哭出声来。跌倒的孩子静静地抱着兔玩偶,一拐一瘸地走开,带回两颗糖果。他们一人一颗,对着大海和好。
要是都这么简单就好了。
“自己来玩啊?”回去的出租车上有淡淡的汗臭气,司机从后视镜看汤柏。
隔着绿化带,另一头是上班完返回海滨的拥堵汽车线:“以前在镇上做过收银员,但没来这儿玩过,想来看看。”
海水灰蒙蒙的,涨潮与否,地平线都没有尽头。一个女人拼命朝汽车挥手,又蹦又跳,司机将车压速,一本正经地关心道:“哎呦。怎么啦?”
“我想赶紧回家找男朋友,没车啦!也载我一程好吗?”
司机询问地看着汤柏。夕阳越来越暗淡,灰色的天气瞬间淹没了出租车。女人“啪”的上了副驾驶座关门,出租车兴奋地在道路上起飞。
汤柏坐在后座发呆。司机和女人很投缘,虽不认识声音却如交响乐交织。公路侧的树木越来越密,又越来越稀,过完高速ETC,在平坦的房子和农田间,车开得已是颠跳不断,前座的声音仍热情不减。
“什么?”司机才注意到汤柏想要搭话。
汤柏想说把他在地铁站放下就行,但前方一辆车忽然猫一样从岔路口间窜出,司机吓了一跳,紧踩刹车,两辆车 “碰”的撞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