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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位证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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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微从来不知道,按下“启动”键的瞬间,手指会这么冷。
不是温度上的冷,是某种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一路蔓延到指尖,让她按在控制面板上的手指微微发抖。面板上的按钮是红色的,很小,镶嵌在一大堆复杂的指示灯和数据流中间,像一滴凝固的血。
“想清楚了?”全息影像(那个自称“沈玉意识备份”的存在)飘在她身边,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什么,“一旦按下去,就没有回头路了。”
沈知微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穿过半透明的控制台面板,看向平台下方那些环绕的“囚徒”。在夜鸦增强的视觉里,她能看见他们眼皮下眼球的细微颤动,能看见他们胸口随着呼吸机节奏的微弱起伏,能看见他们指尖偶尔无意识的、几乎察觉不到的抽动。
他们还活着。至少在生物学意义上。
而她的指尖悬停的那个按钮,会剥夺他们最后的意识——不是杀死身体,是删除灵魂。
“激活协议需要多长时间?”她问,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第一阶段,意识连接反向入侵,大约十分钟。”影像说,“第二阶段,数据删除和罪证上传,三十分钟。第三阶段,格式化所有关联意识……瞬间完成。”
四十分钟。
从按下按钮到一切结束,只有四十分钟。
“这些人的身体会怎么样?”陆烬问。他站在沈知微身后半步的位置,手按在她肩膀上,力道很大,像要把什么温度按进她冰冷的身体里。
“身体会活着。”影像转向他,“呼吸机会继续工作,营养液会继续输送,心跳会继续跳动。但他们不会再醒来。永远。”
她顿了顿,补充道:“这是沈玉设计中最仁慈的部分——她不忍心杀死身体,所以选择了删除意识。至少……他们的家人还能看见一具会呼吸的躯壳,还能握着还有温度的手,还能欺骗自己说‘也许有一天会醒来’。”
最后一句话说得平静,但底下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在翻涌。沈知微听出来了——那是愤怒。对沈玉这种“仁慈”的愤怒,对这种虚伪选择的愤怒。
“你觉得她错了?”沈知微问。
影像沉默了很久。她飘到中央容器前,看着里面那个巨大的、搏动着的大脑,眼神复杂。
“我不知道。”她最终说,“我只是她的复制品,我没有资格评判她。但我知道一件事——如果是你,沈知微,如果是你来做这个选择,你不会这样。”
“我会怎么做?”
“你会给他们一个痛快。”影像转回头,看着她,“你会结束痛苦,而不是延长折磨。因为你知道,真正的慈悲不是自欺欺人,是面对现实。”
沈知微的手指蜷缩起来,指甲陷进掌心。
影像说得对。如果让她选,她宁愿彻底结束,而不是留着一具空壳,让活着的人在无望的等待中慢慢枯萎。
但这恰恰是最残忍的地方——她没有选择。沈玉二十年前就设定好了一切,她只是一个来执行程序的工具。
“还有一个问题。”陆烬忽然开口,声音紧绷,“你说这个协议会摧毁‘收割者’的全球网络。但‘收割者’的高层,那些真正的决策者——他们的意识没有被连接吧?他们会在四十分钟内收到警报,会逃跑,会销毁证据,会……卷土重来。”
影像点头:“你说得对。所以协议还有第四阶段——不过这个阶段需要手动完成。”
“什么意思?”
影像的目光转向沈知微:“沈玉在她的基因里,除了‘授权序列’,还藏了一个坐标。那个坐标指向‘收割者’最高理事会的秘密集会地点。每隔三个月,所有核心成员都会在那里碰头,讨论下一步计划。”
她顿了顿:“而下一次集会……就在七十二小时后。”
沈知微的心脏猛地一跳。
“你是说……”
“我是说,你们有一个机会。”影像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钉子,“按下按钮,启动协议,摧毁他们的全球网络。然后在四十分钟内离开这里,在七十二小时内赶到那个坐标,在他们最震惊、最慌乱的时候……把他们一网打尽。”
陆烬的眼神锐利起来:“那个坐标在哪?”
影像挥了挥手。控制台上空浮现出一幅全息地图——是南太平洋的一片海域,中央有一个小岛的轮廓。坐标数字在旁边闪烁:南纬47°9',西经126°43'。
“幽灵岛。”影像说,“一个在地图上不存在的地方。‘收割者’用了几十年时间,把它改造成了堡垒。岛上有一百二十名武装守卫,还有最先进的防御系统。正常情况下,你们两个连靠近都不可能。”
她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但现在不是正常情况。协议启动后,整个‘收割者’的网络会瘫痪,包括岛上的通讯和部分防御。那是你们唯一的机会。”
沈知微盯着那个坐标,感觉喉咙发干。四十分钟摧毁网络,七十二小时跨越大半个地球,闯入一个武装堡垒,抓捕所有核心成员……
这听起来不像计划,像自杀。
“我们有支援。”陆烬说,“‘深潜者’组织,还有沈锋……”
“不行。”影像打断他,“知道这个坐标的人越少越好。‘收割者’的渗透比你们想象得深。任何大规模行动都会惊动他们。”
她飘到沈知微面前,眼神异常严肃:“只能你们两个去。这是沈玉设定的最后一步——只有携带‘授权基因’的人,才能通过岛上的生物识别系统。多一个人,警报就会响起。”
寂静。
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沈知微感觉自己像站在悬崖边上,脚下是万丈深渊,身后是追兵,而唯一的生路是……跳下去,赌对面有棵树能接住她。
“如果,”她开口,声音有些发颤,“如果我们失败了?”
影像笑了。那笑容很淡,但底下有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那至少你们尝试过。”她说,“总比什么都不做,等着‘收割者’重建网络,继续祸害世界要好。”
她顿了顿,轻声补充:“而且……你们不会孤单上路。”
话音落落,影像突然开始变得模糊。全息投影的光线闪烁起来,像信号不稳的电视画面。与此同时,中央容器里的巨大大脑开始剧烈搏动,蓝色液体翻滚起大量的气泡。
“你在做什么?”陆烬厉声问。
“我在……分出一部分意识。”影像的声音也开始断断续续,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沈玉把我设计成可分割的模块化结构。我可以剥离一小部分数据,植入你们的通讯设备……这样,我就能跟你们一起去。”
沈知微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你会……”
“我会失去百分之九十的运算能力和记忆。”影像说得很平静,“剩下的‘我’,会变得很小,很弱,只能维持最基本的逻辑功能。但至少……我能帮你们导航,能帮你们破解系统,能……”
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
“能陪你们走完最后一段路。”
沈知微感觉眼眶发酸。她看着那个越来越模糊的影像,看着那张和祖母一模一样的脸,忽然很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为什么要牺牲自己,去帮两个素不相识的人?
但还没问出口,影像就给出了答案。
“因为这是沈玉欠这个世界的。”她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她创造了‘收割者’的技术基础,她制造了我,她……开启了潘多拉的盒子。现在盒子关不上了,但至少,我们能做最后一件事——”
“把盒子,连同里面所有的罪恶,一起扔进地狱。”
话音刚落,影像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细小的、银白色的光束,从中央容器里射出,精准地击中沈知微手腕上的通讯器。设备屏幕闪烁了一下,然后恢复平静。
与此同时,沈知微的意识里响起了一个声音——不再是之前那个成熟的女性嗓音,而是一个更中性、更机械化的声音:
【意识模块传输完成。当前占用存储空间:17.4%。功能模块:导航、破解、数据分析。人格模拟模块:已关闭。请指示。】
是那个“沈玉意识备份”的缩小版。一个去除了情感和记忆,只剩下纯粹功能的工具。
沈知微低头看着手腕上的通讯器,感觉心里某个地方空了一块。
她知道,就在刚才,有一个存在了二十年、思考了二十年、痛苦了二十年的意识,主动把自己切割、压缩、删除,变成了一串冰冷的数据。
为了给他们一个机会。
为了完成一场迟到了二十年的……赎罪。
“时间不多了。”陆烬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他指着控制台上的倒计时——是影像消失前启动的,现在显示:39分47秒。
还在跳动。
沈知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看向那个红色的按钮,手指再次悬停在上方。
这一次,手不抖了。
因为已经没有退路。
因为有人用自我毁灭,为他们铺了最后一段路。
因为这是唯一的选择。
她闭上眼睛。
在意识的黑暗里,她看见夜鸦的影子——那个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另一个自己。夜鸦也在看着她,眼神平静,但底下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在流动。
【准备好了吗?】夜鸦问。
沈知微点头:【准备好了。】
【那就按下去。】夜鸦说,【我们一起承担。】
沈知微睁开眼。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囚徒”,扫过中央容器里那个搏动的大脑,扫过陆烬紧绷的侧脸,最后落回那个红色的按钮上。
然后,她用尽全身力气,按了下去。
瞬间,整个世界开始尖叫。
不是声音的尖叫,是意识的尖叫——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直接在大脑皮层炸开的尖锐鸣响。沈知微感觉自己的头骨像要裂开一样,剧痛从太阳穴一路蔓延到后颈,眼前一片白光,什么都看不见。
她跪倒在地上,双手抱住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嘶吼。
陆烬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扶着控制台,身体剧烈颤抖,额头上青筋暴起,嘴角渗出血丝——那是咬紧牙关太用力,牙龈撕裂的结果。
而周围那些“囚徒”,反应更加剧烈。他们原本平静的脸上开始出现痛苦的表情,眼皮下的眼球疯狂转动,身体在直立舱体里剧烈抽搐,像是正在经历一场无声的酷刑。
控制台的屏幕上,数据流像瀑布一样滚动。倒计时开始:39分、38分、37分……
第一阶段,意识连接反向入侵,正在进行。
沈知微能“感觉”到——不是用感官,是用某种更深层的、意识层面的感知——有无数的“线”从中央容器里那个大脑伸出,沿着光纤网络向外蔓延,像病毒一样入侵每一个连接的终端。
她“看见”了那些实验室。分布在各大洲的地下设施,里面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正惊恐地看着失控的设备,看着屏幕上疯狂滚动的乱码,看着培养皿里的大脑组织突然停止搏动。
她“听见”了那些惨叫。不是物理的声音,是意识被强行剥离时的、直达灵魂的嘶鸣。成千上万,也许几十万,被“收割者”囚禁的、用来做实验的意识体,正在被协议程序一一锁定、标记、准备格式化。
她甚至能“尝”到”那种味道——恐惧的味道。像铁锈混着血腥,像腐烂的甜腻,像……死亡本身。
这个过程持续了整整十分钟。
当倒计时跳到29分时,尖锐的鸣响突然停止了。
沈知微瘫倒在地,大口喘气,浑身被冷汗浸透。陆烬也跪在她旁边,脸色苍白得像鬼,但眼神还是清醒的。
“第一阶段……完成。”通讯器里,那个机械化的声音响起,“已成功入侵全球十七个主要节点,标记意识体总数:八十七万四千三百二十一。开始第二阶段:数据删除和罪证上传。”
屏幕上,数据流的速度更快了。这次不是入侵,是清洗——像一场无声的海啸,席卷过“收割者”二十年来积累的所有研究数据、实验记录、资金流向、人员名单……
所有的一切,都在被永久删除。
同时,另一道数据流开始向外传输——是那些罪证。被加密、打包、通过数百个匿名节点,上传到全球各大媒体、国际刑警组织、联合国人权理事会的服务器。
四十分钟后,当协议完成时,全世界都会知道“收割者”的存在,知道他们做了什么。
知道这场持续了二十年的、以科学之名的屠杀。
“还剩二十五分钟。”陆烬挣扎着站起来,伸手把沈知微也拉起来,“我们得走了。”
沈知微点头。她的腿还在发软,头还在疼,但意识已经逐渐恢复清晰。夜鸦在刚才的冲击中自动激活,帮她分担了大部分痛苦,现在正在快速修复身体的应激反应。
两人跌跌撞撞地冲向出口。身后的空间里,那些“囚徒”已经不再抽搐了——他们的表情重新变得平静,但那种平静是空洞的,像被掏空的贝壳,只剩下一层薄薄的壳。
第二阶段进行到一半时,他们已经回到了那条长长的通道。
脚步在金属地面上回荡,急促,慌乱,像逃亡。沈知微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耳膜里咚咚作响,能听见陆烬粗重的呼吸,能听见通讯器里那个机械声音平静的报告:
【第二阶段完成度:47%。预计剩余时间:13分22秒。】
他们跑过气密门,跑进地下码头,跳进水里。潜水装备还在原地,两人以最快的速度穿戴好,然后启动推进器,冲入暗河。
冰冷的水流包裹全身,稍微缓解了大脑的灼热感。沈知微打开头灯,光束在黑暗的水道里切开一道苍白的光柱。推进器的推力很大,推着他们快速前进。
【第二阶段完成度:68%。检测到异常数据流——‘收割者’正在尝试反击。启动防御协议。】
通讯器里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沈知微能感觉到手腕上设备的轻微发热——那是“沈玉意识备份”(或者说,她剩下的那一小部分)正在和“收割者”的防火墙对抗。
这是一场无声的战争。在数据的海洋里,在意识的虚空中,两个人工智能正在以每秒数亿次的速度交锋。
而他们,只是在物理世界里逃亡的、渺小的肉身。
暗河的水道开始变宽,前方出现了光亮——是岩洞。他们回来了。
冲出水面,爬上岩岸,两人都瘫倒在地,大口喘气。岩洞顶部的裂缝透下天光,已经是白天了。不知道他们在“方舟”里待了多久,可能几个小时,可能一整天。
时间感已经完全混乱。
【第二阶段完成度:89%。‘收割者’反击失败。开始上传最后一批罪证。预计完成时间:4分17秒。】
沈知微挣扎着坐起来,看向陆烬:“通讯终端……联系夜莺。”
陆烬从防水袋里找出卫星通讯终端,开机,调频,按下通话键。
短暂的等待后,夜莺的声音响起,带着明显的焦急:“你们在哪?医疗船上的追兵已经撤了,但整个海域都被封锁了!‘收割者’好像出了大事,所有频道都在混乱……”
“听我说。”陆烬打断她,“我们需要一架飞机。现在。坐标南纬47°9',西经126°43'。七十二小时内必须赶到。”
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夜莺说:“那个坐标……是‘幽灵岛’。‘收割者’的最高指挥部。你们疯了?”
“没时间解释了。”沈知微接过话,“飞机,武器,还有……能让我们上岛而不触发警报的方法。有吗?”
夜莺又沉默了几秒。然后她说:“有。‘深潜者’在附近海域有一艘潜艇,可以送你们到距离小岛五十海里的位置。那里有一架水上飞机,伪装成科考队的。武器在飞机上。至于上岛……”
她顿了顿:“岛上的防御系统是生物识别和动态监测双重保险。生物识别需要‘收割者’高层的基因样本,动态监测会扫描所有靠近的物体。但据我们掌握的情报,每天凌晨四点,会有一艘补给船从东侧码头靠岸。那是唯一动态监测关闭的时间窗口——补给船有特殊通行许可。”
“基因样本呢?”陆烬问。
“这就是问题。”夜莺的声音沉下来,“我们搞不到。‘收割者’高层的基因数据是最高机密,连沈锋都接触不到。”
沈知微和陆烬对视一眼。
他们搞不到。
但沈知微有。
沈玉的“授权基因”——那个被编入她DNA的、能通过岛上生物识别系统的序列。
“基因的问题我来解决。”沈知微说,“你安排好潜艇和飞机。我们三小时后在……在哪里碰头?”
夜莺报了一个坐标,距离岩洞大约二十海里的一片公海海域。“潜艇会在那里等你们。记住——三小时。超过时间,潜艇就必须下潜,否则会被雷达发现。”
“明白。”
通讯结束。
沈知微靠在岩壁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三小时,游二十海里,上潜艇,坐飞机,跨越大半个太平洋,闯入一个武装堡垒……
这计划每一步都像在走钢丝,一步踏错,就是万丈深渊。
但她没有选择。
倒计时还在继续。
【第二阶段完成度:100%。开始第三阶段:格式化所有关联意识。倒计时:10、9、8……】
沈知微闭上眼睛。
在意识深处,她“看见”了——
那些实验室里,培养皿中的大脑组织一个接一个停止搏动,变成死寂的灰白色。
那些被囚禁的意识体,像被风吹散的烟,一点一点淡去,消失,归于虚无。
那些“收割者”的基层成员,那些被深度洗脑、意识被连接的人,突然集体僵住,眼神空洞,像断了线的木偶,一个接一个倒下。
还有……“方舟”里,中央容器中那个巨大的大脑。
它的搏动越来越慢,越来越微弱。蓝色液体里的气泡逐渐减少,光纤的光亮逐渐暗淡。最后,在一次极其缓慢的、几乎察觉不到的收缩后——
它彻底停止了。
永远停止了。
【第三阶段完成。所有关联意识已格式化。开始第四阶段:自毁程序启动。倒计时:60秒。】
通讯器里的机械声音依旧平静,但沈知微能感觉到手腕上设备的温度在急剧升高——那是“沈玉意识备份”最后的数据,正在准备自我删除。
“等等!”沈知微脱口而出,“你……”
【程序已锁定。不可逆转。】声音说,【感谢你们给了我意义。现在,请完成最后一步。把盒子……扔进地狱。】
倒计时:30秒。
沈知微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下来。她看着手腕上的通讯器,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喉咙哽得说不出话。
陆烬伸出手,紧紧握住她的手。
倒计时:10秒。
【再见,沈知微。再见,陆烬。】声音说,很轻,但很清晰,【告诉这个世界……我们曾经存在过。】
倒计时:3、2、1——
“轰!!!!!!!!!”
不是从通讯器里传来的声音。是从很远的地方,从海底深处,从“方舟”的方向——
传来一声沉闷的、但惊天动地的爆炸。
岩洞剧烈摇晃,碎石从顶部簌簌落下。水潭里的水疯狂翻涌,掀起一人高的浪花。整个岩洞像要被震塌了一样。
沈知微和陆烬抱在一起,蜷缩在岩壁凹陷处,等待震动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摇晃终于停止了。
岩洞里一片狼藉。地上全是碎石和水,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味。但洞顶的裂缝还在,天光还在。
他们还活着。
沈知微低头看向手腕。
通讯器的屏幕已经黑了。不是待机的黑,是彻底死寂的、像墓碑一样的黑。
她按了按开机键。没反应。
再按。还是没反应。
那个存在了二十年、思考了二十年、最后选择自我毁灭来赎罪的意识——
彻底消失了。
像从未存在过。
陆烬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他没有说话,但沈知微懂他的意思。
没时间哀悼。没时间感伤。
他们还有最后一段路要走。
还有最后一场仗要打。
沈知微擦掉眼泪,站起来。她的腿还在抖,但站得很直。
“走吧。”她说,声音嘶哑,但很清晰。
陆烬也站起来,握住她的手。
两人最后一次看了一眼这个岩洞——这个林雪准备了八年、用来给他们一条生路的地方。然后转身,跳进水潭,潜入暗河,向着二十海里外的会合点游去。
而在他们身后,在深不见底的海底,“方舟”的废墟正在缓缓沉入更深的黑暗。
连同里面所有的秘密、所有的罪恶、所有的……亡魂。
一起沉没。
等待永远不会到来的,被重新打捞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