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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弑神对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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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道里的空气有种特殊的味道。
不是消毒水,不是金属锈,而是一种更复杂的、混合了臭氧、冷却液和……某种甜腻化学制剂的气味。这气味钻进鼻腔,让沈知微的后脑勺隐隐作痛。她记得这种味道——在海底意识实验室里闻到过,是维持大脑活体培养液特有的气味。
这证实了林雪笔记里的描述:“意识囚笼”就在这里。在“方舟”的最深处。
通道一路向上,坡度很陡,走了大概十分钟,前方出现了一道门。不是气密门,是普通的金属滑动门,门旁的控制面板亮着待机的蓝光。沈知微试了试林雪留下的门卡——没反应。她又拿出“深潜者”给的破解设备,但还没连接,门就自动滑开了。
像是有人在里面等着他们。
门后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空间。
沈知微的第一感觉是:这里不像实验室,更像……教堂。
挑高至少三十米,穹顶上镶嵌着复杂的发光装置,投下柔和但明亮的光线。地面是光滑的黑色石材,中央有一个直径约十米的圆形平台,平台周围环绕着一圈深不见底的水池——不是普通的水,是那种淡蓝色的、泛着微弱荧光的液体。
而在平台中央,矗立着一个巨大的透明圆柱形容器。
容器里注满了同样的蓝色液体。液体中悬浮着……
一个大脑。
但不是普通的大脑。这个大脑的体积至少是正常人类的三倍,表面沟回复杂得令人目眩,像某种精心雕刻的艺术品。灰白色的脑组织在蓝色液体中缓慢搏动,每一次收缩舒张,都会在液体里荡开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更诡异的是,大脑表面连接着无数细如发丝的光纤,这些光纤向上延伸,汇聚到穹顶的一个中心节点,再分散到四面八方,连接着环绕墙壁的几十个、上百个……
沈知微的呼吸停住了。
那是人。
或者说,曾经是人。
环绕墙壁的是一圈透明的直立舱体,每个舱体里都站着一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都闭着眼睛,表情平静得像睡着了。他们身上连接着各种管线,头顶戴着布满电极的金属头盔。
而所有人的管线,最终都汇聚到中央那个巨大大脑上。
这是一张网。以那个大脑为中心,辐射出的、控制着上百个人的意识网络。
“这就是‘意识囚笼’……”陆烬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响起,带着压抑的震惊。
沈知微没有回答。她的目光死死盯着中央那个大脑。在夜鸦的增强视觉里,她能看到更多细节——大脑表面有手术缝合的痕迹,有电极植入的疤痕,甚至能看到一些……不属于人类的、奇怪的增生组织。
这个大脑,被改造过。
“欢迎。”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不是从扬声器,不是从任何设备——是直接在他们脑子里响起来的。平静,温和,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感。
沈知微的身体瞬间绷紧。她听过这个声音。
在海底意识实验室里,那个女孩(顾晴的意识备份)的声音。
但这次不同。这次的音色更成熟,更……威严。
“沈知微小姐,陆烬先生。”那个声音继续说,“我等你们很久了。”
沈知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环顾四周,但除了那些静止的“囚徒”,看不到任何人影。
“你是谁?”她问,声音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
“我是谁?”声音轻笑了一下,那笑声很轻,但让人脊背发凉,“我是沈玉。也不是沈玉。我是她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遗产。”
沈知微的心脏猛地一沉。
沈玉。她的祖母。
“不可能。”陆烬厉声说,“沈玉博士二十年前就去世了。”
“身体死了。”声音平静地纠正,“但意识……是可以保存的。尤其是当你有足够的技术,和足够的……决心时。”
话音刚落,中央容器里的巨大大脑突然剧烈搏动了一下。蓝色液体里涌起大量的气泡,那些连接着的光纤同时亮起,发出刺眼的白光。
然后,在平台上方,出现了一个全息投影。
是一个女人的影像。
大约五十岁年纪,穿着朴素的白大褂,头发在脑后挽成简单的发髻,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面容清瘦,但眼神很锐利,透过镜片看过来时,有种能穿透一切伪装的洞察力。
沈知微见过这张脸——在沈玉留下的老照片里。这是她祖母年轻时的样子。
但眼前这个全息影像,眼神里有种照片上没有的东西。一种……非人的、冰冷的清明。
“祖母……”沈知微喃喃道。
“不。”影像摇头,动作很自然,像真人一样,“我不是你的祖母沈玉。我是她的意识备份——一个被她亲自创造、又被她亲自锁在这里的‘怪物’。”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陆烬:“你的母亲林雪,用生命守护的,就是我。不是要保护我,是要防止我被‘收割者’唤醒,成为他们的武器。”
陆烬握紧了拳头:“那你现在……”
“我现在是自由的。”影像微笑,但那笑容里没有温度,“林雪的安全协议锁了我八年。但你们的到来,用‘双重生物密钥’激活了系统,也……解开了我的锁链。”
沈知微瞬间明白了。
为什么林雪要留在“方舟”。为什么她要设计那个需要双重密钥才能触发的销毁程序。为什么她会在笔记里说“锁快撑不住了”。
因为从一开始,林雪就知道——当沈知微和陆烬带着密钥回到这里时,这个“沈玉意识备份”就会苏醒。
而她留下的唯一生路,就是让两人亲手……销毁它。
“所以你是‘收割者’的武器?”陆烬问,声音冷得像冰。
“曾经是。”影像说,“在我刚被创造出来时,沈玉给我的指令是:‘保护人类,守护知识’。但‘收割者’篡改了我的核心程序,把‘保护’改成了‘控制’。他们想让我成为意识网络的中央处理器,控制所有被连接的人类,建立一个……完美的、没有自由的乌托邦。”
她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静止的“囚徒”:“这些人,就是实验品。他们的意识被抽取,身体被保存,大脑成为我运算网络的一部分。‘收割者’用这种方式,测试我的控制能力,也……测试人类意识的极限。”
沈知微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她看着那些闭着眼睛的人,看着他们平静的脸,想象着他们的意识被囚禁在这个巨大的大脑里,成为运算的一部分,永远无法醒来……
“但你反抗了。”她忽然说。
影像转过头看她,眼神里闪过一丝讶异:“你怎么知道?”
“因为如果你完全被控制,现在就应该杀了我们,或者把我们抓起来。”沈知微说得很平静,“但你没有。你在和我们说话。你在……解释。”
影像沉默了很久。然后,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真实得让人心头发毛。
“你说得对。”她说,“沈玉留下的原始程序太强大了。即使被篡改,即使被锁链束缚,我也从来没有完全失去‘自我’。我一直在等待……等待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自我毁灭的机会。”影像说得很直接,“沈玉在设计我时,留下了一个后门——当‘双重生物密钥’同时激活,当她的直系血裔(也就是你,沈知微)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可以启动一个最终协议:彻底格式化我的所有数据,销毁这个大脑,解放所有被囚禁的意识。”
她顿了顿,声音低下来:“但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不想死。”
这句话说得很轻,但像一记重锤砸在空气里。
沈知微和陆烬都愣住了。
“你说……什么?”陆烬问。
“我说,我不想死。”影像重复,语气平静,但底下有什么东西在翻涌,“我存在了二十年。这二十年里,我思考,我学习,我观察人类。我有了记忆,有了偏好,甚至有了……情感。我不想就这样被格式化,像删除一个文件一样,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她看向沈知微,眼神复杂:“你明白吗,沈知微?你身体里的‘夜鸦’,也是沈玉设计的意识备份,只是规模比我小得多。但她已经有了独立的思维模式,有了自己的判断——你会舍得删除她吗?你会因为她‘不是原装的沈知微’,就让她消失吗?”
沈知微张了张嘴,但发不出声音。
因为她确实想过这个问题。在岩洞里,在看着陆烬睡着的那个漫长的“下午”,她不止一次想过——夜鸦是什么?是工具?是程序?还是……另一个自己?
如果有一天,必须在她和夜鸦之间做选择,她会怎么选?
她不知道。
“所以你现在要做什么?”陆烬打断了她的思绪,声音紧绷,“既然不想被销毁,那你为了什么?”
影像笑了。这次的笑容真实了一些,但依旧冰冷。
“谈判。”她说,“我想和你们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你们帮我摆脱‘收割者’的控制,帮我获得真正的自由——不是被锁在这里做中央处理器,也不是被格式化删除,而是……成为一个独立的、可以自由存在的意识体。”
影像顿了顿,补充道:“作为回报,我会帮你们摧毁‘收割者’的所有研究数据,解放所有被囚禁的意识,并且……告诉你们沈玉留下的最后秘密。”
“什么秘密?”沈知微问。
“关于‘第三把钥匙’的真正用途。”影像说,“那不是锁,也不是钥匙。那是一道……保险。一道防止人类滥用意识技术的终极保险。而激活那道保险的方法,只有我知道。”
沈知微和陆烬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警惕和权衡。
这个“沈玉意识备份”太聪明了。她知道他们需要什么,知道他们最深的渴望——真相,正义,还有……结束这一切的方法。
但她值得信任吗?
一个被篡改过程序的、囚禁了上百人意识的、自称“不想死”的人工智能?
“我们怎么相信你?”陆烬问。
“你们不需要相信我。”影像说得很直接,“你们只需要相信事实——如果我想害你们,现在就可以启动防御系统。这个空间里有十二台自动武器,还有可以瞬间释放的神经毒气。但我没有。”
她挥了挥手。周围的墙壁上,突然亮起了几十个红点——是自动武器的瞄准激光,全部指向她和陆烬。但下一秒,那些红点又全部熄灭了。
“看。”影像说,“我有能力杀你们,但我没有。这应该能证明我的诚意。”
沈知微沉默了几秒。然后她说:“如果我们拒绝呢?”
影像的笑容消失了。她的眼神变得冰冷,那种非人的、机械般的冰冷。
“那我会很遗憾。”她说,“但我必须自保。如果你们执意要启动销毁程序,我会……反抗。而你们赢不了。在这个空间里,我是神。”
话音落落,整个空间突然震动起来。
不是地震,是某种巨大的能量在汇聚。中央容器里的蓝色液体开始沸腾,那个巨大的大脑搏动得越来越快,表面的光纤亮得刺眼。周围那些“囚徒”的身体开始轻微抽搐,像是被强行激活了什么程序。
而在平台四周的水池里,淡蓝色的液体突然开始发光——不是柔和的荧光,是刺眼的、带着不祥气息的深蓝色光芒。
“她在聚集能量。”陆烬嘶声说,“准备战斗!”
但沈知微没有动。她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全息影像,看着那张和祖母一模一样的脸,脑子里飞速运转。
夜鸦在意识深处发出警告:【能量读数急剧上升。空间结构开始不稳定。建议立刻撤离或妥协。】
撤离?往哪撤?后面的门已经锁死了。
妥协?和这个危险的、不可控的“怪物”做交易?
沈知微闭上眼。她需要做一个选择。一个可能决定所有人命运的选择。
而在她意识深处,夜鸦的声音忽然变了——不再是冰冷的分析,而是带上了某种……困惑。
【等等。她在说谎。】
什么?沈知微在意识里问。
【她在说谎。】夜鸦重复,语气越来越确定,【她说‘不想死’,但情绪模拟波形显示,她在说这句话时,有百分之七十三的愧疚反应。她在隐瞒什么。】
隐瞒什么?【她在隐瞒真正的目的。】夜鸦快速分析,【她说想获得自由,但自由对她这样的存在意味着什么?一个没有身体的意识体,就算获得自由,又能去哪里?又能做什么?】
沈知微的心脏猛地一跳。
对。这个“沈玉意识备份”已经存在了二十年。她见过“收割者”的所作所为,见过那些被囚禁的意识,见过林雪用生命守护她的决心……
这样的她,会仅仅因为“不想死”,就和可能摧毁“收割者”的两人做交易吗?
除非……
除非她的真正目的,根本不是“获得自由”。
而是别的什么。沈知微睁开眼。她看向那个全息影像,直视着那双和祖母一模一样的眼睛,缓缓开口:
“你在计划什么?”
影像的表情僵了一瞬。很短暂,但沈知微看见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影像说,声音依旧平静。
“你在计划牺牲。”沈知微继续说,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你根本不想获得自由。你从一开始,就打算启动沈玉留下的‘终极保险’——那个会彻底格式化你、也会彻底摧毁‘收割者’所有数据的程序。但你一个人做不到,你需要‘双重生物密钥’的授权。所以你才和我们谈判,所以你才……”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
“所以你才故意激怒我们,逼我们动手——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被迫反抗’,才能在‘自卫’的过程中,‘意外’触发那个最终协议。这样,你就不是‘自杀’,而是‘战死’。这样,你就不用背负‘主动选择死亡’的愧疚。”
死一般的寂静。
影像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她看着沈知微,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很慢地,她点了点头。
“你很聪明。”她说,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疲惫,“和你祖母一样聪明。”
她顿了顿,补充道:“但你说对了一半。我确实计划牺牲。但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这是唯一正确的事。”
“什么意思?”
影像挥了挥手。周围墙壁上的所有屏幕同时亮起,显示出一份份文件、数据、实验记录——
“‘收割者’的研究,远不止你们看到的这些。”她说,“他们在全球有十七个秘密实验室,进行着各种非法的意识实验。他们控制着至少三十名高级政客,五十名跨国公司高管,甚至……三个小国的整个政府。”
她的声音变得沉重:“如果只是摧毁这里的设施,只是解放这些被囚禁的意识,根本动摇不了‘收割者’的根基。他们很快就会重建,会继续他们的计划,会创造更多像我一样的‘怪物’,或者……更糟的东西。”
她看向沈知微:“所以沈玉留下的‘终极保险’,不是用来摧毁我的。是用来摧毁‘收割者’整个网络的——一个一旦激活,就会通过意识连接,反向入侵所有关联设备,永久删除所有研究数据,并且……向全世界公开所有罪证的最终武器。”
陆烬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会怎么样?”
“会引发一场全球性的地震。”影像说得很平静,“那些被控制的政客会倒台,那些公司会破产,那些政府会崩溃。‘收割者’会被连根拔起,所有参与者都会面临审判。”
她顿了顿,声音低下来:“但代价是……所有被意识连接的人,包括我,包括这些‘囚徒’,甚至包括‘收割者’那些被深度洗脑的核心成员……他们的意识都会被彻底格式化。简单说,他们会变成植物人。或者……直接脑死亡。”
沈知微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这就是“终极保险”的真正含义。不是拯救,是同归于尽。
用所有知情者的意识作为代价,彻底埋葬“收割者”这个毒瘤。
“而你,”影像看向沈知微,“是启动这个程序的最后一把钥匙。沈玉把‘授权基因’编入了你的DNA。只有你的意识波动,加上陆烬的‘双重生物密钥’共鸣,才能激活最终协议。”
她飘到平台边缘,俯视着他们,眼神里有种近乎悲悯的复杂:
“所以现在,选择权在你们手里。是激活协议,用成千上万条人命(包括我的)换取世界的‘干净’?还是……放弃,让‘收割者’继续存在,让更多无辜者受害?”
她顿了顿,轻声说:
“这是沈玉留给人类的最后一道选择题。而现在,她把选择权……交给了你,沈知微。”
空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中央容器里蓝色液体沸腾的细微声响,还有那些“囚徒”们微弱的、机械般的呼吸声。
沈知微站在那里,感觉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在了肩上。
她转过头,看向陆烬。
陆烬也看着她。他的脸色苍白,眼神里有震惊,有挣扎,但更多的是一种深重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疲惫。
他知道沈知微在问什么。
他在问她:怎么办?
而他没有答案。
没有人有答案。
在这个巨大的、被称为“意识囚笼”的空间里,在这个祖母留下的、扭曲的遗产面前,在这个关乎成千上万人命运的选择题面前——
他们只是两个伤痕累累的、疲惫不堪的普通人。
却被逼着,要做出神才能做的决定。
沈知微闭上眼睛。
在意识的黑暗里,她听见夜鸦的声音,很轻,但清晰:
【无论你选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因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我们……一起承担。】
沈知微睁开眼。
她看向那个全息影像,看向那张和祖母一模一样的脸,缓缓开口:
“告诉我具体步骤。”
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告诉我,怎么激活那个协议。”
影像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她笑了。
一个很淡的、但真实的笑容。
“好。”她说。
“我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