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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静默启航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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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层的空气带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盖不住死亡的气味。
沈知微在B-47号医疗舱门前停下。门是乳白色的,中央嵌着一小块观察窗,玻璃后拉着帘子,什么也看不见。她输入密码时,手指在冰冷的按键上停顿了一秒——陈楷给的十二位数字,他说女儿就在这扇门后面,靠呼吸机维持着随时会断的命。
“咔哒。”
门开了条缝。
里面比走廊更冷。恒温系统把空气维持在精确的18摄氏度,冷气贴着皮肤往骨头里钻。房间不大,中央一张病床,床边立着三台仪器——呼吸机、心电监护、还有一台沈知微叫不出名字的设备,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基因序列图谱。
床上躺着个女孩。
很瘦,瘦得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皮肤是长期不见阳光的、接近透明的苍白。她闭着眼,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两弯细小的阴影,胸口随着呼吸机泵送的节奏微弱起伏。左手腕上扣着个塑料环,上面印着:SP-073。
样本073号。陈曦。
沈知微走到床边。监护仪上的数字跳动着:心率51,血氧93%,呼吸频率12——全是靠机器维持的、勉强活着的证据。她想起陈楷说起女儿时那种疲惫到骨头里的眼神,他说“只要能让她多活一天,让我做什么都行”。
现在她知道了“做什么”的代价。
“沈小姐?”
声音从身后传来。沈知微转身,一个穿浅蓝色护士服的女人站在门边,四十岁上下,脸色疲惫,但眼神很静。她手里拿着记录板,上面夹着陈曦的病历。
“李护士?”沈知微问——陈楷说过对接人的姓氏。
“是我。”李护士走进来,反手关上门,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什么。她走到床边,熟练地调整了一下呼吸机的参数,然后看向沈知微,“陈科长说你会来带她走。但我要确认——你知道带她走的后果吗?”
沈知微点头:“离开维生系统,她撑不过两小时。”
“最多一百一十分钟。”李护士指着那台基因序列仪,“她的细胞端粒磨损率是正常人的八倍,器官衰竭是不可逆的。‘收割者’用的实验性疗法只是在拖延,每三个月就要重新编辑一次基因链,每次都有30%的失败风险。下一次治疗……就在下周。”
下周。如果陈楷不配合,如果计划失败,这个女孩就会在下周的某张手术台上,在基因编辑的剧烈排异反应中痛苦地死去。
沈知微看着陈曦沉睡的脸。很安静,像只是睡着了,明天还会醒来,还会笑,还会喊爸爸。
“我要带她走。”她说,“现在。”
李护士沉默了几秒。然后她走到墙边,推开一个隐藏的储物柜,里面是一台折叠式担架床,还有一套便携维生设备——小型呼吸机、电池组、监控仪,全都集成在一个金属箱里。
“我准备了三个月。”李护士把设备拖出来,动作熟练地开始连接管线,“每天省一点药品,偷偷改造设备,算好电池续航……我知道陈科长总有一天会行动,我只是没想到……”
她停顿,声音哽了一下:“没想到他真的等到人了。”
沈知微帮她一起把陈曦转移到担架床上。女孩轻得吓人,抱在怀里像抱着一捆枯柴。她们固定好安全带,连接好便携设备,监护仪上的数字波动了一下,又恢复平稳。
“应急通道在走廊尽头,左转。”李护士递过来一张门禁卡,“用这个刷卡,密码是今天的日期倒过来。上去就是第七层的废弃储水舱,从那里可以绕到B-07号旧数据站——陈科长说那里是汇合点。”
沈知微接过卡,塑料边缘被磨得光滑,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
“那你呢?”她问。
李护士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像水面的涟漪:“我女儿在B-52。我答应过她,等她好了,带她去海面看真正的太阳。”
她没说要等多久,但沈知微听懂了。这里的每个人都在等——等一个奇迹,等一次救援,等一个也许永远不会到来的、能看见阳光的明天。
“保重。”沈知微说。
“你们也是。”李护士走到门边,按下开关,门缓缓滑开,“快走吧,巡逻队还有二十分钟经过这里。”
沈知微推着担架床走出医疗舱。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她回头看了一眼——李护士还站在玻璃后,对她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拉上了帘子。
走廊很长,冷白色的灯光照在光洁的地板上,反射出晃眼的光晕。担架床的轮子滚过地面,发出规律的、轻微的嗡嗡声。沈知微走得不快,但很稳,眼睛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拐角,每一扇可能突然打开的门。
到应急通道口,刷卡,输入密码。门开了,里面是向上的螺旋楼梯,很窄,担架床刚好能挤进去。
她开始往上推。
楼梯陡得近乎垂直,每一级都像爬山。汗水很快湿透了她的后背,呼吸变得粗重。担架床上的陈曦依然沉睡,只有监护仪上跳动的数字证明这具身体还在艰难地维持着生命。
爬到一半时,通讯器里传来陆烬的声音,压得很低:
“我到第八层了。静默室外有异常,警卫比平时多了一倍。你那边怎么样?”
“陈曦接到了,正在上第七层。”沈知微喘了口气,“预计七分钟后到达B-07站。”
“好。保持联系,有任何——”
电流杂音炸开,刺得沈知微耳朵一痛。接着是模糊的碰撞声、闷哼声、还有陆烬一声短促的痛呼。
“陆烬?”她心脏一紧,“陆烬!听到吗?”
没有回答。只有持续的电流嘶声,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出事了。
沈知微咬紧牙,加速往上推。轮子在金属台阶上颠簸,陈曦的身体随着震动微微晃动,监护仪发出轻微的警报——心率降到48了。
“坚持住,”沈知微对着担架床上的女孩说,也对着自己说,“就快到了。”
终于,她推开了第七层的检修门。
外面是废弃储水舱——巨大的圆柱形空间,曾经装满了淡水,现在只剩下空荡荡的舱壁和生锈的管道。空气里有浓重的铁锈味和积水腐败的酸味。
按照陈楷给的简图,她从储水舱侧面的维修通道穿过去,推开一道厚重的防火门,眼前出现了一条堆满废弃服务器的走廊。
B-07号旧数据中继站。
她推着担架床进去。房间很大,很旧,天花板的灯管坏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时明时灭,把堆积如山的服务器机柜照得鬼影幢幢。空气里有灰尘和臭氧的味道。
把担架床停在相对干净的角落,沈知微检查了一下陈曦的状况。心率回升到51,血氧稳定在93%。暂时安全。
然后她听见了脚步声。
不是从门外,是从房间深处——那些服务器机柜的后面。很轻,但确实有人在移动。
沈知微立刻拔刀,贴着机柜边缘,悄无声息地向声音来源靠近。
绕过三排机柜,她看到了光。
不是灯光,是屏幕的光。在一张老旧的、覆满灰尘的控制台前,一个屏幕亮着。屏幕前坐着个人。
短发,穿着深灰色的工作服,背对着她,正在快速敲击键盘。屏幕上滚动的代码快得像瀑布,映得那人侧脸一片冷白。
沈知微的心跳停了一拍。
那个侧脸她认识。在照片上,在陆烬的描述里,在陈楷的叙述中——
林雪。
但她应该在第九层。在核心控制区,在“方舟”的最深处,被无数道门和防御系统隔离。
怎么会在这里?
就在沈知微愣神的瞬间,屏幕前的人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像早就知道她在:
“沈知微,把刀放下吧。时间不多了。”
那人转过身。
确实是林雪。五十岁上下,短发,眼角有细密的皱纹,但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只是她的脸色异常苍白,嘴唇发青,呼吸有些急促——像是在承受某种巨大的压力或痛苦。
“您……”沈知微收起刀,但警惕没放松,“您怎么在这里?陆烬说您在第九层——”
“这是投影。”林雪打断她,指了指自己胸口一个不起眼的金属纽扣,“第九层控制室的主机在我身上装了实时传输装置,我能在这里投出一个全息影像,进行有限的操作和通讯。但我的本体……还在下面。”
她说着,身体忽然虚化了一下,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几秒钟后才重新稳定。
“维持投影需要消耗大量能量,我撑不了多久。”林雪语速很快,“阿烬在第八层出事了,警卫触发了静默室的防御协议,他现在被困住了。我需要你帮忙。”
沈知微立刻问:“怎么帮?”
林雪调出一张三维结构图,指着第八层和第七层之间的一个区域:“这里,旧通风系统的检修竖井,直通静默室下方的设备层。我从这里暂时打开了一条通道,但只能维持十五分钟。你要在这十五分钟内下去,找到阿烬和他父亲,带他们从另一侧的紧急出口上到这里。”
她停顿,看向沈知微:“能做到吗?”
沈知微看着结构图上那条细得像血管的通道线。十五分钟,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面对未知的危险,找到两个人并带出来。
几乎不可能。
但她没有犹豫。
“能。”她说,“但陈曦——”
“我会看着她。”林雪的影像走到担架床边,手指——虽然是虚影——悬在监护仪的屏幕上,“这个维生系统我熟悉,可以远程调整参数。在你回来之前,她不会有问题。”
沈知微点头。她检查了一下装备:刀,镇静剂,微型手电,通讯器。
“通道入口在哪?”
林雪指向房间最深处的一排机柜:“推开第三个柜子,后面有检修盖板。密码是‘0415’——阿烬父亲的生日。”
沈知微快步走过去。机柜很重,她费了些力气才推开,露出了后面锈迹斑斑的金属盖板。输入密码,盖板“咔”一声弹开,露出黑洞洞的竖井。井壁上有锈蚀的梯子,往下深不见底。
“十五分钟。”林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从你下去开始计时。超时的话,通道会重新封闭,你们可能永远出不来。”
沈知微深吸一口气,抓住梯子,开始往下爬。
竖井里一片漆黑,只有手电的光束在狭窄的空间里晃动。往下爬了大约二十米,她看到了左侧的横向管道入口——直径不到一米,同样漆黑。
她钻进去,打开定位器。屏幕上的小光点开始移动。
14:59
14:58
14:57
倒计时开始。
竖井底部的黑暗稠得像墨。
沈知微落地时,膝盖在惯性的作用下狠狠撞在金属网格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疼痛瞬间炸开,她咬住嘴唇没出声,手电光扫过四周——这是个不足五平米的设备间,堆满了废弃的控制器和断裂的线缆。空气里铁锈味浓得呛人,还混着一股……血腥味。
很淡,但确实存在。
她顺着味道挪到房间另一侧,推开一扇虚掩的铁门。门外是条狭窄的维修通道,应急灯幽绿的光照在墙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通道尽头有扇门,门缝下渗出一片暗色——是血。
沈知微的心跳快了一拍。她握紧刀,放轻脚步靠近。
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里面的景象让她的呼吸停住了。
是个稍大些的设备间,中央倒着两具警卫的尸体,颈动脉被精准割开,血已经流干了,在地板上积成两滩粘稠的黑色。靠墙的角落,陆烬半坐着,左肩的伤口狰狞地外翻,血把半边身体都浸透了。他右手还握着刀,刀尖抵着地面,但手在剧烈颤抖。
而他父亲——陆鸿——就蜷缩在他身边,双手死死抓着儿子的衣角,脸埋在膝盖里,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听到开门声,陆鸿猛地抬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在看到沈知微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喉咙里发出像动物哀鸣般的呜咽。
“是我。”沈知微立刻蹲下身,放轻声音,“陆烬的朋友,来带你们出去。”
陆鸿盯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像是在辨认,在确认。几秒钟后,他松开了抓着陆烬衣角的手,颤抖着指向儿子肩上的伤,嘴里发出断续的、破碎的音节:“……血……阿烬……血……”
他在担心儿子。即使神志不清,即使被药物侵蚀了八年,本能还在。
沈知微鼻子一酸。她转向陆烬:“能走吗?”
陆烬艰难地睁开眼——他刚才似乎短暂地昏迷了一小会儿。看到沈知微,他扯了扯嘴角,想笑,但没成功:“你……怎么下来的?”
“林雪女士开了通道。”沈知微检查他的伤口,很深,刀刃从锁骨下方斜着切进去,割开了三角肌,幸运的是没伤到主要血管,“但只能维持十五分钟,现在还剩……七分多钟。”
她看了一眼定位器。
07:42
07:41
时间在飞跑。
“扶我起来。”陆烬咬牙,用没受伤的右手撑着墙,试图站起来。但腿一软,又坐了回去——右腿的枪伤在刚才的打斗中又撕裂了。
沈知微蹲下身,抓起他的左臂搭在自己肩上,用力将他架起来。陆烬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渗出大颗冷汗,但他死死咬着牙,没再出声。
“伯父,”沈知微转向陆鸿,尽量放柔声音,“能自己走吗?我们要离开这里。”
陆鸿看看她,又看看儿子,然后点点头。他扶着墙,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腿脚虚浮,但至少还能走。
三人,准确说是两个半,跌跌撞撞地走出设备间。沈知微架着陆烬走在前面,陆鸿紧紧跟在后面,手一直抓着儿子的衣角,像怕一松手就会消失。
按照来时的路线返回维修通道,往竖井方向走。通道很窄,很多地方要侧身才能通过,陆烬的伤口不断被墙壁刮蹭,每一次都疼得他浑身抽搐,但他只是把嘴唇咬得更紧。
走了大概三分钟,前方出现了向上的铁梯。梯子尽头是他们下来时的那个横向管道入口。
“还有四分半钟。”沈知微看了一眼定位器。
她让陆鸿先上——老人虽然虚弱,但爬梯子还能应付。陆鸿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动作笨拙,但很努力。沈知微在下面托着陆烬,用肩膀顶着他,让他能用一只手抓住梯子。
“你先上。”陆烬说,声音已经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别废话。”沈知微用力把他往上推。陆烬喘着粗气,开始往上爬。每上一级,左肩的伤口就被牵扯一次,血顺着胳膊往下淌,滴在沈知微脸上,温热,黏稠。
轮到沈知微自己时,时间只剩三分十秒。
她抓住梯子,快速往上爬。爬到一半时,脚下的通道深处忽然传来机械运转的声音——低沉,沉重,像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合拢。
是防御系统在复位。通道要关闭了。
她加速。手掌被锈蚀的梯子边缘割破,但感觉不到疼。头顶的横向管道入口越来越近,陆烬的手从上面伸下来,抓住了她的手腕。
用力一拉——
她摔进横向管道里,撞在陆烬怀里。两人一起向前扑倒,陆烬痛得闷哼一声,但手没松开。
身后,管道入口下方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接着是金属扭曲、断裂的刺耳声音。整个管道都在震动。
通道关闭了。
沈知微瘫在管道里,大口喘气。陆烬躺在她旁边,闭着眼,胸口剧烈起伏。陆鸿跪坐在儿子身边,手慌乱地摸着儿子的脸,喉咙里发出焦急的呜咽。
几秒钟后,陆烬睁开眼。他看向沈知微,扯出一个极淡的笑:“……谢了。”
沈知微摇头,撑着坐起来,看向前方——还得爬过这段横向管道,才能回到竖井,再爬上第七层。
三人再次艰难前行。终于回到竖井底部,然后开始向上爬。这段路程对重伤的陆烬和虚弱的陆鸿来说更是折磨。等他们终于爬回第七层B-07数据站,推开暗门跌出来时,沈知微的定位器显示倒计时刚好归零:00:00。
暗门在身后自动闭合、锁死。
沈知微顾不上休息,立刻看向房间角落——陈曦还在担架床上,监护仪屏幕亮着,生命体征数据稳定。她松了口气,然后看向那台监控屏幕。
屏幕还亮着,林雪的影像还在,但比之前更加虚化透明,边缘闪烁着不稳定的像素噪点,显然维持这个远程连接对她负担极重。
“回来了。”林雪的声音传来,带着明显的电子杂音。看到陆烬的伤势,她眉头紧锁,“伤得太重了……”
“死不了。”陆烬喘着气,目光紧紧锁在母亲脸上。八年了,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见到”她。
林雪也看着他,影像的眼中闪过泪光,但迅速被她压下。她转向陆鸿。
陆鸿也正看着她。他站在儿子身边,手还抓着儿子的衣角,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的影像,嘴唇颤抖着,张了张,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雪?”
林雪的影像微微晃动。她向前倾身,仿佛想要触碰屏幕,“阿鸿,是我。”
陆鸿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他松开儿子的衣角,踉跄着走到屏幕前,颤抖的手按在冰冷的屏幕上,按在影像脸颊的位置。他张着嘴,想说什么,但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只有眼泪不停地流,混着鼻涕和口水,狼狈不堪。
但他不在乎。他只是看着屏幕里的妻子,一遍遍重复:
“……雪……雪……”
林雪也哭了。虽然是影像,但眼泪的痕迹清晰可见。她抬起手——虚影的手,悬在陆鸿按着屏幕的手上方,像在隔空相触。
“对不起,”她哽咽着,“让你等了这么久……”
陆鸿用力摇头。他想说“不怪你”,想说“我也在等你”,想说这八年来每一天他都在想她——但他说不出来。药物和囚禁毁了他的语言能力,却没能毁掉那份感情。
沈知微别开脸,看向陈曦。女孩还在沉睡,监护仪上的数字依然稳定。
陆烬撑着墙站起来,走到控制台前。
“妈,”他开口,声音嘶哑,“接下来怎么办?陈曦的情况不能再拖了。”
林雪深吸一口气,强行平复情绪。“去第七层的主反应堆控制室。从这里后门出去,右转,穿过储水舱,走备用维修通道。通道尽头有部老式货运电梯,密码同样是‘0415’。电梯直通控制室。”
她顿了顿,调出结构图,标注出路线,然后看向陆烬和沈知微:“控制室里有‘沈玉安全协议’的最终启动终端。需要你们两个人的基因密钥同时验证,才能完全锁死‘方舟’。”
“那你呢?”陆烬问,“你怎么出来?”
林雪沉默了几秒。然后她笑了,那个笑容很淡,像水面的倒影,一碰就碎。
“我出不来,阿烬。”她说,“第九层是‘方舟’的核心,也是我的囚笼。我在这里八年,不只是为了守住开关,也是因为……我一旦离开控制范围,核心系统就会立刻察觉,所有防御会全面激活。你们走不了的。”
陆烬的脸色瞬间惨白:“可是——”
“没有可是。”林雪打断他,声音很轻,但不容置疑,“你父亲救出来了,陈楷的女儿也在这里,沈小姐也安全。这就够了。”
她看向屏幕外儿子的轮廓,声音软了下来:“阿烬,看着妈妈。”
陆烬往前走了两步。
“你长大了,比妈妈想象的还要勇敢。”林雪说,眼眶又红了,“现在,带着你父亲,带着沈小姐和那孩子,去控制室。启动安全协议,锁死‘方舟’。然后……活下去。”
“妈……”陆烬的声音在颤抖,“我不能……”
“你不是一个人。”林雪看向沈知微,“沈小姐,拜托你。”
沈知微喉咙发紧,用力点头。
林雪又看向陆鸿。屏幕前,陆鸿还按着屏幕,眼泪不停地流,但他似乎听懂了。他转头看向儿子,嘶哑地、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走……阿烬……走……”
他在催儿子离开。在催儿子活下去。
陆烬闭上眼睛。肩膀剧烈颤抖,但他没让眼泪掉下来。很久,他睁开眼,眼底只剩下一种近乎残忍的决绝。
“……好。”他说,“我们走。”
林雪笑了。那笑容里有不舍,有欣慰,有骄傲,还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我爱你,儿子。永远。”
“快走……”林雪的声音开始断断续续,影像也开始明灭不定,“趁我还能……干扰系统……密码会发到通讯器……”
屏幕彻底暗了下去,房间里只剩下应急灯幽绿的光,和四个人沉重的呼吸声。
陆烬还站在屏幕前,手按在已经暗掉的屏幕上,很久没动。沈知微走过去,轻轻扶住他的胳膊。
“她还在。”沈知微说,“在下面等我们。等我们做完该做的事。”
陆烬缓缓转头,看着她。他的眼睛很红,但很干。
“……会回来吗?”他问,声音轻得像自语。
“会。”沈知微用力点头,“我答应你,一定回来。”
陆烬盯着她,看了很久。然后他点头,转身,走向担架床。
他弯下腰——这个动作牵扯到伤口,疼得他倒抽冷气——小心翼翼地把陈曦连同担架床一起抱起来。女孩很轻,但加上设备和担架床的重量,对一个重伤的人来说还是太沉了。他的手臂在发抖,伤口又开始渗血。
沈知微想帮忙,但陆烬摇头:“你扶我爸。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
他抱着担架床,一步一步走向后门。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但沈知微看见他额头上滚下的汗珠,看见他咬得发白的嘴唇。
沈知微扶起陆鸿,跟在他身后。
后门连通着一条狭窄的维修通道。他们刚进入通道,墙壁上一块老旧的通讯屏幕就亮了起来,林雪的脸出现在画面中,但信号似乎不佳,带着雪花和重影。
“阿烬,沈小姐,听得到吗?”林雪的声音断断续续,“沿着这条通道直走,穿过前面的储水舱区域,标识为‘C-12’的岔路口右转,进入备用维修通道。通道尽头有一部老式货运电梯,密码是‘0415’。电梯会带你们直达主反应堆控制室。”
“妈,你的信号……”陆烬看着屏幕上母亲越发不稳定的影像。
“第九层的系统屏蔽正在加强……我在尝试维持这条通讯链路。”林雪的影像闪烁了一下,“记住,控制室是启动最终协议的唯一地点。你们必须赶到那里。快走……”
屏幕暗了下去。
通道里只剩下他们粗重的呼吸和担架床轮子的细微声响。没有时间犹豫,陆烬抱着担架床加快脚步,沈知微搀扶着陆鸿紧紧跟随。
他们按照林雪的指示,穿过空旷冰冷、布满锈蚀管道的废弃储水舱,在昏暗的应急灯光下找到了那个几乎被灰尘掩埋的“C-12”标识。右转进入的备用维修通道更加狭窄低矮,空气混浊。
通道尽头,正如林雪所言,出现了一部锈迹斑斑的货运电梯。沈知微输入密码“0415”。
电梯门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缓缓打开。内部空间意外地宽敞,足以容纳他们四人和担架床。
他们挤了进去。电梯门关闭,一阵沉闷的震动后,开始缓慢上升——这部电梯的指示是反的。
在令人窒息的上升过程中,没有人说话。只有陈曦呼吸机规律的嘶嘶声,陆烬压抑的痛喘,以及电梯缆绳不堪重负的呻吟。灯光忽明忽灭,照亮每一张写满疲惫、伤痛与决绝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电梯猛地一顿,停了下来。
门滑开。
一股混合着臭氧和轻微辐射警示剂的气味扑面而来。眼前是一个布满各种巨大仪表盘、控制台和闪烁指示灯的空间,中央是一个被多层防爆玻璃围起来的区域,里面隐约可见复杂反应堆结构的模拟图。
第七层,主反应堆控制室。他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