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小事》无骨鱼两三只

35、第 35 章

　　郭家一族并没有太多积蓄，族中的土地不够肥沃，本来产粮就不多，再支援在外做官的族中子弟一些粮食，族中多余的粮也不是很多了。
　　这次更是只留了熬到秋收后六成的口粮，还找亲朋好友借了一批粮食，又将各家各户积攒的布，也都拿去换了粮食。
　　现在族里各家各户是彻底没钱了，本来盘算着秋收后，要给儿子娶个人家的，现在也都不怎么提了。
　　刚过了没两年宽裕的日子，现在家里一下子又变得精穷，族中还是有人忍不住抱怨。
　　但并不敢太声张，毕竟每家每户都有儿子，不一定下次，就轮到自家儿子有事要有求于族中了。
　　所以尽管有些怨言，族中的决议下了后，大家也都还是很快凑齐了自己该交的那份钱粮。
　　而且，家族多年延续下来的生存智慧也是不少，其中就有一条，不聪明的人就多听听聪明人的。
　　族长和各房族老，显然是那群最聪明的人，他们决议的事情，大概率是没错的，决意要做的事情，也是必须要去做的。
　　以往也不是没有艰难的时候，族人间互相帮一帮，挪一挪，日子总是能熬过去。
　　熬到秋收，新的粮食下来了，苎麻也能再割一茬，族里就能缓过一口气来。
　　如果朝廷秋收后，能把赊借的钱粮还了，那家族里就更是没什么损失。
　　所以，虽然接下来，包括郭昭一家在内的郭氏族人，都要节衣缩食好长一段日子，但大家心里也不是很慌。
　　族兄又说：“这次只拿了两匹布，五斤丝棉，族长说，知道你家来了一家新客，恐怕家里原先的布就不够用了，让你两个阿嫂连夜另外织了两匹布，料子虽然差一点，不过给他们日常做衣裳穿也是尽够了。”

　　吃夕食的时候，郭昭的族兄端详了谢祺几眼笑道：“听阿练给家里捎的信说，这谢家小娘子像我们郭家的人，我们都笑，还以为是阿练想妹妹想疯了，还不信哩！今日看阿祺，果然跟咱们家的人有几分像。”
　　众人听了都是一阵笑。
　　谢祺也抿着嘴笑，她也发现了，郭家人的眉眼与自己有一些相似。
　　自己也是长眉修眼直鼻，自家人不说，外人还真以为，谢祺是郭家的亲戚。
　　拿街坊四邻来说，郭家说谢祺是自己远房侄女，大家也就这么信了。
　　这可能真的就是缘分吧！也难怪谢祺当初与郭练第一次见面，就互生好感。
　　这位族叔又问了谢祺几句闲话，还一本正经地问谢祺，书读到哪里了，把谢祺弄得有点紧张，忙一五一十地说了。
　　结果人家听了后，大手一挥道：“我也没听懂你说的啥书，但听你说得挺好的，好，很好，我听说你跟其他小娘子不一样，有大本事，所以你以后要继续用功，做个女诸葛。”
　　谢祺连连点头应好。
　　屋内坐着的人，看她完全不知谦虚为何物，都哄然大笑。
　　曾二娘坐在谢祺旁边，众人说话她不敢插嘴，但见郭家人，个个都那么看重谢祺，连带着对她和养子也客气周到，心里十分为谢祺感到骄傲。

　　郭家族人在江陵郭家住了两日，江陵城的盐便宜一点，也好一点，抱着车不走空的原则，就买了些盐带回去，自己用也好，卖给别人家也行。
　　待送走郭家族人，谢祺明显感觉到家中又节俭了不少，饭菜中偶尔能见到的肉食已经不见了，鱼虾除了胡玄毅抓回来的，也不见买，主食常常是一半干饭一半粥。
　　晚上天黑后，郭昭也不再点灯看书，一家大小坐在院子里闲聊。
　　岑氏同曾二娘、岑阿婆商量次日的安排，郭昭抱着二郎，教大郎和谢祺背书。
　　郭家两个少年人，跟胡玄毅一起，在前院说他们的少年话。
　　夜凉了，各人就摸黑回房睡觉。一家人看起来还是跟以前一样开心。
　　两个郎因为阿耶陪自己的时间更多了，也是开心得不得了。
　　不过谢祺可不是真的无知稚子，还是从家中的变化中感觉到了危机。

　　一日，她悄悄地问岑氏：“婶娘，家里是不是没钱了，是因为我们一家三口的缘故吗？”
　　岑氏愣了一下，笑着问道：“哪个说的？家里好得很。你这样的小娘子再来几个，婶娘也不怕。”
　　谢祺瞟了婶娘一眼，这一副哄小孩的模样，鬼才信呢！
　　倒是次日郭昭下朝回家，将谢祺叫到书房问她：“阿祺，听说你忧心家里。你是听说了什么，还是有谁跟你说了什么？”
　　谢祺没有犹豫，直接反问道：“叔父，难道家中没有遇到什么事吗？”
　　郭昭噎了一下：“你怎么看出来的。”
　　倒是没有再否认。
　　“我刚来家中时，叔父你还时不时出门应酬，最近你好久不出门，而且也不再见你带礼物、带吃的回来。”
　　谢祺理直气壮地问：“这不是家里没钱了，或者出事了，那是什么？”
　　郭昭听了哈哈大笑了一阵，正色道：“阿祺，我知道你是个早慧的孩子，跟一般的孩童不一样。叔父也不瞒你。我们郭家，现如今，确实有些艰难，但不是因为你的缘故。”
　　谢祺也一脸严肃地问：“有多艰难？是朝中的事，还是家里的事？是有仇敌为难咱们，还是遇到经济困难？
　　郭昭闻言又是哈哈一笑，揉了揉谢祺的头发，道：“是朝中的事，也是家中的事，仇敌谈不上，主要是家中钱粮有些紧张。”
　　“那到底是什么事呢？叔父您说出来听听啊！”
　　谢祺心里有些气恼，做小孩子就是这点不好，我跟你说正事呢！你笑来笑去，是要搞哪样？
　　郭昭看谢祺一脸认真，想着这件事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跟她说了，省得她多想，反而耽误她长个子。
　　郭昭就挑着能说的，简单地跟谢祺讲了一遍，谢祺听完，心里更不好了。
　　她皱着小眉头道：“也就是说，你们的皇帝，要你们自带干粮，给他打天下？就为了谋个上桌吃饭的权利，但这权利还岌岌可危，随时会被皇帝收走。那你们竟然也愿意？那你们到底图个什么？”
　　郭昭之前听族叔提过谢祺胆子大，心思敏锐，但他真没想到谢祺小小年纪，讲话这样大胆尖锐，把他惊得呆住了，好半天才回神。
　　谢祺睁大着眼睛望着他，等他回答。
　　郭昭拿手中的书，轻拍了下她的头：“不许胡说，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讲。”
　　谢祺撇了撇嘴。
　　郭昭突然觉得有点头疼：小孩子太聪明也是有点不好搞。
　　“总之，家里的情况就是这样了，肯定饿不着你，也冻不着你，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你且放宽心！其他的，你个小娘子就不要操心了，小心长不高。”
　　谢祺听了并不开心：这种话也能哄得住我吗？

　　次日，家里就买了一块猪肉炖了吃，岑氏殷勤地给谢祺夹了两块，谢祺心里更是郁闷。我是闹吃闹喝的人吗？
　　再说这猪肉炖得也不好吃啊！
　　长日光阴无聊，谢祺坐在门槛上，看着两个郎在门口看蚂蚁搬家，长叹了口气，觉得不能疏解心中郁闷，又长叹了一口气。
　　大郎凑上来，伸手就去摸谢祺的额头：“阿姊，你病了呀？”
　　谢祺看着无忧无虑的大郎，越发想长叹，“大郎啊！你怎么每天都这么开心呀？”
　　“啊？是呀！我每天都这么开心的，呵呵呵？”大郎以为阿姊在夸他，笑得洋洋得意。
　　“要是有好吃的，我就更开心了，大肉好吃，鱼也好吃，我还喜欢吃糖，我还喜欢吃甜糕。”
　　大郎越说眼睛越亮，旁边的二郎听见了也嚷嚷着：“要吃糕，要吃糕。”
　　谢祺拿手帕给他们擦擦脸上的汗，和嘴角的口水，心里发愁。
　　傻孩子哟！你们家说不定马上就要没饭吃了，我们说不定马上就小命不保了。
　　还想着吃肉、吃糕呢！
　　这梁皇典型的被迫害妄想症，一天到晚担心手下将军要造他的反，挑拨一个，弄死一个，然后就过河拆桥。
　　李唐大军眼看就打过来了，不想着如何对外，天天一门心思整自己人。
　　要是直接投降了李唐，可能也没事。偏偏还日日做着千秋大梦，回头还不是郭家军和她这样的平民承受战火的摧残？

　　天没塌下来，日子还是得照旧过。
　　谢祺凭着印象，指点胡玄毅将鱼篓改良成了鱼笼。
　　这下就不得了，胡玄毅从每日两三条渔获，一下子抓鱼抓得家里吃不完，还能拿去街市上卖一部分。
　　江陵城的鱼虾多，价格也比较便宜，杂鱼就更是便宜，有时主顾买的鱼多，鱼贩就将小杂鱼送一点。
　　岑阿婆就很会做杂鱼。
　　将小鱼的肚子挤干净，洗好稍微晾干下，加点盐加点姜葱，再滴几滴油，拿一点点米粉拌好，大火蒸上半炷香的功夫，就将小鱼蒸得骨酥肉烂。
　　刺都不用吐，趁热吃又软又香，没人不喜欢的。
　　胡玄毅对鱼很有研究，特意将小杂鱼中，刺少肉多的棍子鱼留着不卖，带回来给郭家加餐。
　　阿兄已经自立，谢祺想来想去，自己也得找个生意做起来，她没钱，郭家竟然也是个没钱的，先不管梁皇和李唐，日子该怎么过还是得照过。
　　虽然郭家上下对曾二娘和胡玄毅客气有加，但他们在江陵城，一直将姿态放得很低，将自己归入岑阿婆那样的角色，街坊四邻也都无意识地忽视了他们。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难以强溶。
　　所以，还得在江陵找个合适的房子，而搬家自住也需要一大笔钱。
　　挣钱、挣大钱又一次迫切地放在谢祺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