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小事》无骨鱼两三只

32、第 32 章

　　谢祺不过是个年仅七八岁的小娘子。
　　她聪慧机敏，恩怨分明，像个百宝箱，你永远不知道，她下一步还会给人带来什么惊喜。
　　郭家只是个将将百年的小家族，乘着这乱世，拿性命相搏，才有这一席之地，想要站得更高，走得更远，就需要每一代都有杰出子弟来支撑门户。
　　除此之外，世家大族那些积累无数代人的智慧、知识、秘法，更是支撑一个家族壮大变强的底蕴。
　　这个小娘子，随意拿出的几样东西，都足够一个小家族兴旺数代。
　　而最重要的是她年幼且无依无靠，行走在这遍布虎狼的世道，她的这份才干，就如同抱金过街之稚子。
　　偏偏她处境艰难，还无法藏拙，只能以幼女之身，与身边的虎狼斡旋。

　　她差一点就成功了，如果没有遇到一个愚蠢狭隘的妇人，一个自私短视的大家长，她藏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有郭家为盟友，假以时日，谁也不知道她能折腾出什么样的一番景象。
　　郭华深深地感到庆幸，郭家能给她所要的庇护，她又拥有郭家急需且欠缺的才干。
　　最妙的是，这个小女子跟郭练极为要好，且对郭家颇有好感，信任有加。
　　而他定要做那个施恩于她的人，救胡家一族性命，护她周全。
　　想要拿几个秘方来抵消这份恩情？
　　郭华狡黠地一笑。不，这份恩情你这小娘子欠定了。
　　可惜的是，郭练与谢祺两人年岁相差甚远，要不然就是现成的一桩好姻缘。

　　次日一早，谢祺和曾二娘去看望黑子的功夫，一队人马押运着百来袋粮食和十来匹布帛，往胡家台子村走去，随行的梁军医也带着药箱，和一大包治疗外伤的草药。
　　有记忆以来，只见军队来抢自己的，第一次见到军队来给自己送粮食。
　　还有医官白给被打伤的村民看病。
　　虽然那医官恶得很，但凡谁推让着不给看病的，无一例外都被他赏了一记耳光。
　　真不怪村民不信，哪个年头都没这等好事啊！就怕给他看了，回头他死要钱怎么办？
　　但这医官真的看病不要钱，伤重的几个人，还给抓了三天的草药，也不要钱。
　　白给看病，白给药，那在村民的眼里，就跟活菩萨没两样。

　　面对感激涕零，要跪下给他磕头的村民，梁军医依依不舍地将草药丢过去。
　　要他说，磕几个头、说几句好话，真顶不过他那些珍贵的草药。
　　算了，郎主要做活菩萨，他这食人俸禄，奉命做活的人也没办法。
　　村民都知道，这支军队，是奉了郭将军和谢家小娘子的令，来救济村民的。
　　本来还有点犹豫的村民，恩威并施之下，胡家台子村没用一顿饭的工夫，就推举出了新的族长。
　　好巧不巧，是跟曾二娘夫家血缘关系更近的一位族老。

　　胡矮子、胡柳、胡大，这些原本跟曾二娘、谢祺关系亲近些的村民，还有新任的族长兼村长，一起跟着军队来江口大营叩头谢恩，再跟谢祺、郭家汇报下村里的一些安排。
　　胡矮子运气十分好，村里出事的那两日，他出去打听消息了，所以逃过了一顿打。
　　但他的运气也十分不好，因为他家产在村里仅次于曾二娘和族长一家，所以抢他家的人数最多、被搜刮得最干净，家里人在阻拦张家强盗时，也被打伤了两个。
　　一日之间，他从小康之家变得一贫如洗。所以，要说恨族长一家，他比村里哪家都更甚。

　　他一见谢祺就哭起来：“阿祺啊！你说好好的，怎么变成这样。我还欠着人家好多货呢！这下可要丢了老脸了。”
　　谢祺看见老搭档，心中也有些黯然。
　　事已至此，只是奈何。
　　“村里被抢的粮食钱财，已经托郭将军的福，都补给了你们，伤也给你们治了，多的我就帮不到你们，以后还望你们好自为之。”
　　听着这既有情又无情的话，胡矮子眼泪流得更快了。
　　曾二娘也过来见见族人，也跟族长交代下自家屋子和田地。
　　租给胡大家的田，还继续租给他，曾二娘不在村里的这段时间，田租给族里收着，看是救助弱小，还是供应年节祭祖事项。
　　地就租给胡柳家，地租也一样，交给族里。
　　而族里要保障曾二娘夫家坟墓的修葺和祭祀。她家老屋的地基也得留着。
　　过来的几人，没想到还有这意外之喜，都忙里慌里地答应了。言语之间越发和睦。

　　谢祺也没想到曾二娘有这样的魄力和智慧，反正以后也料理不了家中的田地，那田租也收不到几个，还不如送族里一个顺水人情。
　　谢祺暗暗为她点赞叫好。
　　曾二娘还提了一个要求，要将黑子过继到她夫君名下做养子。
　　曾二娘的独子如果活着，也跟黑子差不多大，一个绝户，一个孤儿，且都是胡家族人，老六家以后有供奉香火的人，黑子有可靠的长辈教养，这是皆大欢喜，大大的好事。
　　族长一口就答应了。
　　事情都交代明白，天色已晚，曾二娘就请胡家人赶紧回去。

　　梁军医还是有几把刷子的，也不知道他怎么医治的，反正黑子第二日就能勉强坐起来，当知道曾二娘要收养他为养子，还能挣扎着爬起来给曾二娘磕头。
　　谢祺怜惜他少年不易，对自己和曾二娘有救命之恩，对他很是亲近。
　　“黑子阿兄，你大名是叫什么呀？以后咱们去大城里住，总不能让别人黑子黑子的叫你啊！多不威风。”
　　黑子羞涩地低头道：“冇得大名，以前家里就叫我大郎，后来村里黑子黑子的叫顺了。”
　　谢祺想了想：“那我给你取个大名咋样？在家里，你愿意我们叫你黑子或者大郎都行，在外行走叫大名。”
　　听说谢祺要给他取名，黑子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连连点头：“好，好，你给我取。”
　　谢祺沉思一瞬：“叫玄毅如何？胡玄毅，玄，黑色、厚重、深沉，跟阿兄你的小名和性格也相配，毅，坚韧、果决，与阿兄你的品格相称。”
　　谢祺边说，边在地上刻画出胡玄毅三个大字。
　　黑子不识字，就看谢祺画出来的三个字，看上去方方正正，扎实稳重，看着就让人欢喜。
　　他羞涩地一笑，用力地点头，曾二娘在一旁也夸好。
　　谢祺笑道：“毅阿兄，以后我就这样叫你吧！”
　　黑子从此以后，就以胡玄毅这三个字行走人世间了。

　　因为黑子的伤，谢祺在江口大营盘旋了五日，而梁朝朝廷上正发生了一场剧烈的风暴。
　　以郭华为首，联名三十多名大小官员，上折状告当今尚书令、齐王张绣，告他不尊皇命、恃勋骄慢、专恣弄权、结党私营、草菅人命、纵奴掠民、逼良为奴。。。。
　　十几条罪过，条条均有苦主，梁皇看完勃然大怒，不由张绣辩驳，当朝就将其下了狱，其党羽也一概罢免下狱。
　　没两日就颁布了对张绣及其党羽的处置方案。
　　张绣判斩，余众作恶多端之人也判斩，其中就有那张淦，其余张家族人等发配交州。
　　在梁国呼风唤雨近一年的齐王，不过三日，就这样倒了。

　　当郭华将朝廷的颁令给谢祺看时，谢祺都不敢信，张家倒得这么快。
　　不知道该说梁朝办事雷厉风行，还是说梁皇老谋深算。
　　她心情复杂地拜谢过郭华，带着曾二娘、胡玄毅，在郭练护送下去了江陵。
　　曾二娘在船开动后忍不住扭头张望，郭练善解人意，朝东南方指了指，示意那边是胡家台子的方向。
　　谢祺陪曾二娘在船头站了一会，江上风大，郭练怕冻病了她们，拉谢祺进了船舱，让她好好歇着，自己去找随行人员，商议回江陵后的安置。
　　从江口去江陵一路都是顺流，乘船顺江而下，小半日就到了江陵。
　　下了码头，刘三郎熟练地招来一辆牛车，安置曾二娘三人上车。

　　江陵城依江而建，城内也水系发达，走几条街，就要过一座小桥。
　　谢祺看着街上的人群，衣裳还算整齐，气色也比胡家台子村的乡人好得多，街上商铺林立，人声鼎沸，时不时还见衣着华丽的人前呼后拥而过。
　　她们坐在牛车上，有时车夫拉着牛头要把车靠在一边让路，有时又吆喝着，将街头小贩挤到了路边。
　　牛车吱吱呀呀地走了两盏茶的工夫，转入一个巷子，巷子一眼看不到头，宽仅能够两辆车错车而过。
　　巷口几个带着小儿的老翁本来在闲谈，看到几个兵卒打扮的人赶着车走过，便伸头探望，见牛车走到第七户人家门口停下车来，就知道是找郭舍人家的，才又缩回头继续闲聊。

　　一个兵卒上前敲门。
　　“是哪个啊？”里面一个老妇人大声问
　　“岑阿婆，是我，阿练。”
　　“小郎君来了？”老妇人欢欢喜喜地拉开门问道。
　　“是嘞！还有送几个友人过来。”
　　岑阿婆一边满嘴问礼，一边招呼他们将行李卸到院子里，等娘子来看如何安置。
　　曾二娘和黑子局促地胡乱行着礼，又将自己的包袱抱好。
　　众人正忙着，一个年轻妇人抱着一个小儿，牵着一个五六岁的童子出来。
　　童子先看到了站在牛车旁的阿练，欢喜得大叫：“练叔父，练叔父，你今个怎么没有骑大马过来？“”
　　又一眼看到站在院子里，看着他微微笑的谢祺，便拉拉母亲的手，示意她看。
　　郭练看岑娘子出来了，就指着阿祺道：”阿嫂，这个小娘子就是阿祺，这段时日，就辛苦阿嫂照顾了，这是她的嬢嬢和义兄。请阿嫂一并好加照料。“
　　岑氏是个温柔和善的女子，看曾二娘局促不安，就让岑阿婆先带她和黑子去后院歇息。
　　又过来牵了阿祺的手，一边温声嘘寒问暖，一边招呼郭练一起往后院走。
　　谢祺一一客气地回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