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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晨昏定省 暗流初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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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梧居的红烛燃尽了最后一滴泪,天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铺着大红地毯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沉七七几乎是一夜未眠,顶着微肿的双眼和苍白的面色,坐在梳妆台前,任由茯苓和陪嫁过来的陈嬷嬷为她梳妆。今日,是她作为辰王正妃的第一日,需以完美的姿态,接受府中姬妾的拜见,并处理王府内务——至少,是名义上的。
“王妃,您看这支赤金点翠步摇可好?正衬您这身王妃品级的礼服。”茯苓小心翼翼地挑选着首饰,试图让主子振作些。
沉七七看着镜中那张依旧绝美,却难掩憔悴与空洞的脸,木然地点了点头。华美的王妃礼服穿在身上,金丝银线绣出的凤凰牡丹图案在晨光下流转着冰冷的光泽,却丝毫温暖不了她冰凉的身心。昨夜苏慕辰离去时那嫌恶的眼神和冰冷的“脏”字,如同烙印,深深刻在她的灵魂里。
“王妃,”陈嬷嬷一边为她绾发,一边低声提醒,语气带着担忧,“老奴打听过了,王府如今虽无侧妃,但有柳侧妃(柳如烟)掌家,另有两位庶妃,三位侍妾。柳侧妃是殿下乳母之女,情分不同,又育有殿下目前唯一的子嗣,在府中根基深厚。您初来乍到,万事还需……”
“还需忍耐,是吗?”沉七七打断她,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她想起父亲送嫁前的叮嘱,要她收敛性子,谨言慎行,早日为殿下开枝散叶,稳固地位。可如今,开枝散叶?只怕是痴人说梦。
“嬷嬷,我知道了。”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挺直脊背,戴上那端庄持重的面具。无论如何,她已是辰王妃,这是她拼尽一切换来的位置,她不能倒,至少,不能让人看出她的处境。
辰王府的议事厅“锦墨堂”内,气氛微妙。
当沉七七在茯苓和陈嬷嬷的陪伴下步入厅中时,早已等候在此的几位姬妾纷纷起身,敛衽行礼,姿态恭谨,声音柔婉:“妾等参见王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沉七七在主位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为首的是一位身着藕荷色衣裙的女子,容貌清秀,气质温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正是柳如烟。她身边站着一个约莫三四岁、粉雕玉琢的男孩,怯生生地看着沉七七,这便是苏慕辰目前唯一的儿子,苏煜,由柳如烟所出。
柳如烟身后,依次是两位庶妃,一位姓李,一位姓王,皆是官员之女,容貌姣好,低眉顺眼。再后面是三位侍妾,姿色各异,神情间更多了几分小心与窥探。
“诸位妹妹不必多礼,请坐。”沉七七端起王妃的仪态,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谢王妃。”众人依言落座。
柳如烟率先开口,语气恭敬却不卑不亢:“王妃娘娘初入王府,诸事繁杂,妾身已将府中账册、库房钥匙、以及对牌等物整理妥当,稍后便命人送至栖梧居,请王妃娘娘查验掌理。”她说着,示意身后的侍女捧上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厚厚的账本和一串黄铜钥匙。
沉七七看着那托盘,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她知道,这不过是走个过场。柳如烟掌家多年,府中上下皆是她的心腹,岂会真的将权柄轻易交出?这交出来的,恐怕只是个烫手山芋和空架子。
“柳侧妃辛苦了。”沉七七微微颔首,示意茯苓接过托盘,“本妃初来,对府中事务尚不熟悉,日后还需柳侧妃和诸位妹妹多多帮衬。”
“王妃娘娘言重了,此乃妾身分内之事。”柳如烟垂眸应答,姿态无可挑剔。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例行公事般的问询。各房用度,人员安排,田庄收成……柳如烟对答如流,账目清晰,事事周全,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沉七七听着,心中却愈发沉重。柳如烟将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更显得她这个新王妃如同一个突兀的闯入者,一个可有可无的摆设。
问安临近结束,一直安静待在柳如烟身边的苏煜忽然小声说:“娘亲,煜儿想去园子里看鱼儿。”
孩童稚嫩的声音打破了厅内略显沉闷的气氛。柳如烟连忙柔声安抚:“煜儿乖,待会儿娘亲带你去。”她抬眼看向沉七七,带着歉意道,“王妃娘娘恕罪,煜儿年纪小,不懂规矩。”
沉七七看着那孩子,眉眼间依稀有着苏慕辰的影子,心中不由一涩。这是他的孩子,是他与别的女人血脉的延续。她勉强笑了笑:“无妨,孩子天性如此。”她顿了顿,试图释放一丝善意,“小世子很是可爱。”
然而,她话音刚落,坐在下首的李庶妃却用手帕掩着唇,轻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在场所有人都听见:“王妃娘娘有所不知,咱们殿下子嗣艰难,如今府里可就煜儿这一根独苗,柳姐姐自然是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说起来,殿下平日里政务繁忙,回府后也多是去柳姐姐院里看看世子呢。”
这话看似闲聊,却像一根毒刺,精准地扎向了沉七七最痛之处——不得夫君宠爱,且无所出。更是暗暗抬高了柳如烟母子的地位。
厅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沉七七。
柳如烟蹙眉,低声斥道:“李妹妹,慎言!”
沉七七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指尖泛白。她抬眸,看向那李庶妃,对方立刻低下头,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可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却泄露了一丝得意。
“李庶妃提醒的是。”沉七七放下茶盏,声音依旧平稳,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殿下子嗣乃是王府重中之重,柳侧妃养育世子有功,本妃心中感念。至于殿下宿在何处,乃是殿下的自由,非我等妾妃可以妄议。李庶妃,你说是不是?”
她语气温和,目光却清凌凌地看向李庶妃,带着正妃天然的威仪。李庶妃脸色一白,连忙起身跪倒:“妾身失言,请王妃娘娘责罚!”
“罢了,初次见面,本妃不想苛责。”沉七七摆了摆手,语气淡漠,“只是望你记住,王府有王府的规矩,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中需有分寸。起来吧。”
“谢王妃娘娘恩典。”李庶妃战战兢兢地起身,再不敢多言。
经过这一番敲打,厅内气氛更加凝滞。又略坐了片刻,沉七七便以“乏了”为由,让众人退下了。
姬妾们鱼贯而出。柳如烟走在最后,牵着苏煜,临出门前,回头看了沉七七一眼,目光复杂,有关切,有审视,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同情?随即,她便垂下眼帘,恭敬地行礼离去。
偌大的锦墨堂,只剩下沉七七主仆几人。
茯苓看着自家小姐瞬间垮下的肩膀和苍白的脸色,心疼不已:“王妃,您何必跟那起子小人一般见识……”
沉七七疲惫地闭上眼,靠在椅背上,声音低若蚊蚋:“茯苓,你不懂。”这不仅仅是几句闲话,这是下马威,是试探,是这深宅后院无处不在的刀光剑影。她空有王妃之名,却无夫君之爱,无子嗣傍身,无真正的心腹势力,在这王府里,简直就是一块人人都想上来踩一脚的肥肉。
而这一切的根源,都在于苏慕辰的态度。
他昨夜弃她而去,今日晨起也未曾露面,甚至连一句交代都没有。这无疑向全府上下宣告了他对新王妃的漠视与不满。那些姬妾,不过是揣摩着他的心意,见风使舵罢了。
“去查查,殿下昨夜……宿在何处?”沉七七睁开眼,眼底是一片荒凉。
陈嬷嬷低声回道:“老奴一早便打听过了,殿下昨夜……宿在了书房。”
书房……果然。
沉七七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比哭还难看。
她起身,扶着茯苓的手,慢慢走出锦墨堂。初夏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在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栖梧居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可对她而言,不过是另一个更大、更华丽的牢笼。
前路漫漫,荆棘密布。而她唯一的武器,似乎只剩下这身强行披上的、看似风光无限的王妃华服,和那颗早已千疮百孔,却依旧不肯死心的、名为“爱”的心。
暗流,已在平静的表面下,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