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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惊残好梦无寻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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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锦早已换上事先准备好的夜行衣,将头发高高束于头顶,再用黑布遮住面颊,自信万无一失。此时夜已深沉,水月庵中尼姑估计都已进入梦乡,正是查探的好时机。阿锦往袖口中藏入一把短刀防身,然后悄无声息地潜入夜色之中。
水月庵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尤其是现在要查探异常,更是让阿锦觉得无从下手。月色朦胧,山中不时传来不知名的鸟儿的叫声,更给这静谧的水月庵平添几分清冷和神秘。凉风袭来,阿锦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急忙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向前走去。从哪里开始呢?阿锦有些犹豫。后堂尽是尼姑们休息的地方,就算自己再小心,也恐有纰漏,还是先从前厅大殿开始比较好。阿锦如此一想便轻声前往大殿方向。
一路无忧,不多时阿锦便来到大殿之上。大殿正中供奉着佛祖金身塑像,高大威严,阿锦抬头看了眼佛祖,心中暗想:人世间真的有神明庇佑吗?如果有,为什么那么多不幸的事要降临在自己身上?阿锦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眼下自己的这种情况,求神倒不如求己。神像两侧的房梁之上各悬有一口大钟,再往两边四大天王分列佛祖两边,借着月光倒也看不出什么端倪。阿锦心想也是,水月庵虽说不上香火鼎盛,但也有香客前来,在人来人往的大殿之上安什么机关暗道好像也不太可能。
阿锦在大殿徘徊了片刻没有什么收获,便想离开去别处看看。月亮躲进厚厚的云里,本来就不敞亮的大殿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正在此时,阿锦突然感到耳边似有一阵风掠过,心中暗道不好,怕是歹人来袭,便屏住呼吸仔细感觉来人的方向。奇怪的是来人似乎并没有敌意,没有趁着黑暗偷袭阿锦,反而是站在离阿锦身边不远处停住。阿锦觉得是敌是友实在难断,倒不如先发制人,便运足内力聚于右手指尖,一个飞身朝着来者的方向用力点去。黑暗中那人似乎早知阿锦会有这么一手,提早防备,阿锦还未近身,那人便往左边一闪,不但轻巧地避开阿锦的右手,而且同时伸出手来将阿锦的右臂牢牢钳住。
阿锦心中一惊,来人功力不俗,若是硬来自己未必可以胜出。正在僵持之际,来人却突然开口说道:“蜻蜓点?翩然?真是你吗?”久未听到自己的名字,武翩然心中不免一酸,乱世漂泊,自己的名字也改了有改,可始终还是他的翩然。来者见对方久未出声,便缓缓松开抓住翩然的手。此时此刻已经知道来者是谁,翩然双眼不禁湿润起来。
云破月出,一丝光亮从大殿的窗户之中投射进来,照在翩然蒙着面的脸上。言沛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只是颤巍巍地抬起手来,轻轻拉下翩然脸上的黑布,月光之下那熟悉的脸庞不正是这几个月自己朝思暮想的翩然吗?言沛没有说话,只是一把拦过翩然僵硬的身体到自己怀中,紧紧抱住,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在狡黠的月光中相拥而立。翩然强装的坚强突然间全部崩溃,眼泪肆虐般地涌出,打湿了言沛胸前的衣衫。
良久,言沛才缓缓说道:“我知道你不会死,我知道!你真狠心,明明没事也不来找我,你知道我这几个月是怎么熬过来的吗?”翩然听见言沛的话语之中带有哽咽之音,心中也无比心疼,她当然知道言沛是怎么熬过来的,在邵仲轩和琴心成亲的当天,当自己看见言沛那副憔悴落魄的模样她就已经知道。翩然无言以对,只是更加用力的环住言沛的腰,将头埋进言沛的怀中抽泣。
过了多时,武翩然渐渐回过神来,挣脱言沛怀抱,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言沛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此?”言沛宠溺地拂了翩然的脸颊一下,说:“不是你让我‘惜取眼前人’吗?” 翩然忽地一笑:“嘻,竟没想到你真听懂了我那句话。”言沛将双手分别置于翩然左右肩上,正色说道:“你在我心里已经住了十年,我怎么会听不懂你的话!”翩然本想打趣言沛,却听言沛如此一说,又见他一脸诚恳的表情,顿时语塞,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激荡起来,竟又落下泪来。
言沛哈哈一笑,说道:“瞧你的样子……”翩然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抹去眼泪,也低声笑了起来,却又想到此时此地的境况,忙说:“你看你,现在什么时候了,我们还在这里……先离开再说!”说着与言沛潜出大殿之外。两人找了一处僻静之地,这才放心地说起话来。
武翩然将那日自己和琴心在水月庵前前后后的事说与言沛听。言沛紧握双拳,怒斥道:“果然是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我一定要替你报这个仇!不能留着这个女人再祸害别人!”翩然却急忙拦住言沛说道:“你先别冲动!我们不是怀疑骆文天不简单吗?这次落崖也算是因祸得福,竟能住进骆家,这样查探起来才方便。而且我现在又装作失忆,骆文天更会疏于防范,我们才有机会啊!而且,在邵大哥和琴心那里,我已经是个已死之人了,这样对我对他们都好。”
言沛听出翩然的话外之意,心中有些不忿,说道:“你这又是何必?做错事的又不是你,你为何不敢面对他们?难道到了此时此刻你对邵仲轩还……” “我没有!”翩然深怕言沛误会,急忙打断他的话,“我没有!我对邵大哥早就只剩下兄妹之情了!”翩然见言沛背过身去,知他心中不快,便只好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和盘托出:“我不想面对他们不是心中还存有什么痴念妄想。只是……言沛,面对他们之后又能如何?我和琴心多年姐妹情谊就要断送,难道让我以牙还牙,亲手杀了琴心?邵大哥知道琴心的所作所为之后又会怎样?若是偏袒琴心,我和他的兄妹之情便要终了,从此恩断义绝;若是他明白事理,便要和自己心爱的妻子分道扬镳,成为陌路,亦或者为我大义灭亲,首刃琴心,然后一辈子凄苦自责,感慨自己遇人不淑?我……我做不到……无论是琴心还是邵大哥,我都不想他们落得那种下场。你明白吗,言沛?”
言沛听了翩然这一番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回过身来说道:“翩然,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恩怨不分了?口口声声说着与我不共戴天,誓要我父王血偿武家血债的那个武翩然到哪去了?”翩然看着言沛的脸庞,目光流转,望向浩瀚星空,苦涩地说道:“是啊,我也很怀念那个爱憎分明的武翩然!那个时候心境没有现在如此这般复杂,只是简单地想着,对我好的人就是好人,我一定要投桃报李;对我不好的人一定是坏人,必须要睚眦必报。可是现实却不是如此,对你好的人也许正是别人眼中必除之而后快的恶人,对我不好的人也许恰恰是别人眼中百年难遇的良人。唉,其实这世上哪有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只是看对何人对何事罢了。”
言沛看着翩然落寞的样子,有些心疼,便一把从背后抱住翩然,两人一起看向天空,言沛叹息道:“我的翩然变了……既然你有如此想法,不如我们抛开所有的恩恩怨怨,一起远走高飞,落得个逍遥自在,你说可好?”言沛等着翩然说好,翩然却离开言沛的怀抱,转身直视言沛说道:“言沛,我虽然不能对琴心狠下心来,但不代表我就会抛下一切。如今的事情都不明朗,骆家,百花教,我师祖和那个怪老头和武家的关系,还有我们武家的一统决和当年的惨案,我一定要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才行。至于明王的仇……我不知道……你别逼我好吗?”
言沛沉默片刻,终于好像是下定决心似的说道:“好!翩然!现在的我会全力帮助你达成心愿,至于将来……你若是放不下心中对我父王的怨恨,我也不怪你。如果我们注定有缘无份,我也认了!”翩然一听哽咽道:“言沛……你这是何必呢……”言沛却说道:“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你不用有什么负担。”说完两人久久无话,只是沉默着望着星空。
过了些时候 ,言沛开口问道:“你下一步打算如何?需要我做些什么?”翩然思量片刻说道:“我活着的消息暂不可让别人知道。我想等合适的时候探一探骆文天的底细,总觉得他这个人不简单,就连骆家老爷都让他几分,很令人捉摸不透。”言沛深以为然,回答道:“不错!他与百花教还有这水月庵都有密切关联。这样吧,你回骆家暗中查访,我来负责水月庵,不怕他们没有马脚让我们找到!”翩然同意 ,看了看时辰不早,忙说:“我已经出来很久了,得回房去了。我们以后怎么见面?”言沛回答:“如有必要我会潜进骆家找你,你若有事可以来盛天客栈找我。”两人就此约定便准备分手。
刚走出几步,言沛突然说道:“不好!”翩然见言沛不停地揣着自己的怀中,面色凝重,不禁问道:“怎么了?”“怕是方才在暗中不小心将东西落在大殿上了!”翩然听了也着急:“可是要紧的东西?”言沛点头说道:“是顶要紧的东西,必须取回来!”“那我和你一起回殿上看看。”言沛急忙拦住翩然说道:“你先回屋,出来久了恐生枝节。我自己一个人去即可,你放心好了。”
翩然考虑片刻说道:“也好!我先回去,你自己要小心。”言沛点头安慰翩然之后,便转身离开。翩然自轻轻潜回客房中,见翠儿还在熟睡,自己也安心躺下休息。
言沛只身来到大殿之上,借着月光看见地上果然落有一方红色锦帕,言沛急忙拾起,拍去沾染的灰尘,小心收入怀中。言沛正欲离开,抬头却看见佛祖的塑像屹立其中,此时的月光透过窗户正好照在大殿正中的佛祖身上,虽然只是泥塑的雕像,却也面容慈悲、目光如炬,静静地俯视着红尘中的痴男怨女,仿佛在劝说人们放下执念,修得正果一般。言沛不禁多看了佛祖一眼。言沛本不信佛,但如今经历和翩然的种种,心中不免感慨到底什么是命运,莫非真是上辈子修的缘分还不够,今生注定要与翩然如此艰难?突然,言沛心中一惊,在月光的照耀之下,佛祖的左眼放射出不同寻常的光芒来,而右眼却暗淡无光。只有一种可能,两只眼睛所用的材料不同。同一塑像为何会用不同的材料分别来做两只眼睛?言沛想到这里,飞身一跃,伸出手指轻轻一捅那发光的左眼,然后轻轻落地,静待可能发生的事情。
‘吱噶——’静谧的黑夜中突然传出这么一声,显得格外的响亮。言沛也吓了一跳,四下一看,在佛祖身后的台案之上现出一个地道的入口来,原来那佛祖的左眼果然是机关所在。言沛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来点亮,毫不犹豫地从地道入口下去。地道起初十分狭窄,走着走着却渐渐开阔起来。言沛尽量放慢速度以防不测。不多时,狭长的通道似乎到了头,取而代之的是一间不小的房间。言沛借着火光四下一看,房间内布置讲究,而且纤尘不染,定是有人勤来打扫。左侧一张雕花红木大床,右侧一张书案,书案旁边沿着墙边立有一排书架,放满了书籍。
正在言沛好奇之际,不知何处传来人声,大声说道:“齐公子不请自来,意欲何为?”言沛心中大惊,自己已经十分小心,并没有发现有人潜伏在暗中,此时的人声又是从何而来。言沛神经紧绷,准备应付一场恶仗,还未等摆开架势,只觉得后颈一凉,随即便觉得四肢发软,头晕目眩,慢慢失去了意识。在言沛昏迷前一刻,似乎听到那人喃喃说了一句:“世上没几个人能躲得过‘离人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