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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笔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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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洛斯界历5月10日
地点:塞米希罗尔命运之眼旧城区枫糖街旧日钟楼
废弃的纺织厂地下聚集了十几个人。
玛尔姆佝偻的身形在昏黄的应急灯下显得更苍老,但她的眼睛在提到老执政官时亮得惊人。围在她身边的守旧派成员大多年迈,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式长袍,袍角绣着褪色的星辰图案。
“隐秘之湖不是传闻。”玛尔姆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里回荡,“我们都知道执政官失踪前去了那里。”
一个戴着厚眼镜的老者咳嗽两声:“玛尔姆,就算湖真的存在,我们这些人去了又能做什么?我离开岗位已经十几年了,现在的年纪,我的腿脚已经爬不动下水道了。但让那帮年轻人下去?我不允许!”
“所以我请了他。”玛尔姆看向站在阴影里的卡戎。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过来。
卡戎从墙边走出,火光在他脸上跳动。
“各位还记得他吗?卡戎先生曾在老执政官门下学习,认得他的笔迹和加密习惯。”玛尔姆说,“更重要的是,他是中立的见证者。我们守旧派内部,也需要有人确保,如果真找到什么,不会有人私自藏匿。”
她说这话时,目光扫过在场几个较年轻的成员。守旧派并非铁板一块,有人纯粹怀念过去,有人则想利用历史秘密换取利益。
卡戎沉默片刻,点头:“我可以跟你们去,但有两个条件。”
“请说。”
“第一,找到的东西必须共享,不能销毁,也不能卖给任何一方势力。”
“第二,”卡戎顿了顿,“如果遇到危险,我拥有优先处置权。不愿意的,现在可以退出。”
没有人动。
玛尔姆露出缺牙的笑容:“那么,明晚月升时,在灰水镇旧排水口集合。”
鸢无忧是在卡戎外套内侧发现那张手绘地图的。
卡戎不小心将外套留在了旅馆楼下,作为他仅剩的朋友之一,鸢无忧自然而然地从楼下把衣服拿了上来。
鸢无忧展开地图,看到上面用红笔圈出的集合点。
当晚月升时,鸢无忧藏在灰水镇排水口上方的废弃水塔里,看着下方人影陆续聚集。卡戎最后一个到,他穿着便于行动的深色衣裤。
守旧派的人点燃了某种熏香,烟气在月光下扭曲成星辰的图案。玛尔姆跪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七颗光滑的黑石子,按照某种古老星图排列。
她喃喃念诵着,应该是塞米希罗尔的密语。
石子开始自行旋转,发出微弱的蓝光。
地面裂开了,排水口的水泥管道向内凹陷,形成一个旋转着的入口,另一侧传来潮湿的风和遥远的流水声。
玛尔姆喘息着站起来,脸色苍白,“进去吧,愿神明庇佑我们。”
守旧派成员鱼贯而入。卡戎在入口前停顿了一秒,抬头看向水塔方向,鸢无忧确信自己完全藏在阴影里,但卡戎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然后他也消失在入口中。
鸢无忧等了几秒,从水塔滑下,在入口闭合前冲了进去。
穿过星径的感觉很像坠入伊克镇的冰河。
短暂的失重后,鸢无忧稳稳落在在一片潮湿的岩石上。眼前是地下洞穴,顶层高得看不见,石壁上生长着发光的苔藓,投下幽蓝的光。正前方,一片广阔的黑色湖水平静无波,水面没有倒影,像吞噬一切光的深渊。
“隐秘之湖。”玛尔姆的声音带着敬畏,“传说中能映照出真实的地方。”
守旧派的人沿着湖岸前进。卡戎走在队伍中间,右手始终按在腰间。鸢无忧远远跟着,利用岩柱隐藏身形。湖区的磁场异常紊乱,他的光脑屏幕全是雪花,信号也时断时续。
突然,鸢无忧顺着石壁窜上去,躲在阴影处。
走了约二十分钟,湖岸出现人工痕迹。
石阶向下延伸,通往一扇嵌在岩壁中的青铜门,门上刻着繁复的星图,中央是塞米希罗尔旧国徽,一本书与一柄剑交叉,周围环绕十二颗星辰。
“需要血。”玛尔姆说,“老执政官直系血脉,或者被他授予权限的人的血。”
所有人都看向卡戎。
卡戎没有犹豫,用匕首划破掌心,将血按在门中央的凹槽里。血液渗入铜锈,星图开始转动,齿轮咬合声从门后传来。青铜门向两侧滑开。
门后是一间圆形石室。
石室中央有石桌,桌上散落着纸张和羽毛笔,以及一个破碎的茶杯。四面墙壁全是书架,但大部分都空了,只有最内侧的书架上还码放着几本皮质笔记本。
玛尔姆颤抖着走向那些笔记本。
就在这时,石室入口的阴影里传来掌声。
“精彩,真精彩。”一个穿着紫色西装的男人从暗处走出,身后跟着五个人,“守旧派总是有一些令人惊喜的宝藏。”
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戴着半张银色面具,露出的嘴角挂着优雅的假笑。他胸前别着一枚梅花形状的胸针。
“梅花。”玛尔姆脸色骤变。
“正是。”梅花微微鞠躬,“奉红爵士之命,前来收取老执政官的遗物。感谢诸位带路。”
守旧派的人立刻聚拢,将玛尔姆和书架护在身后,几个年长者开始低声吟唱,袍子上的星辰刺绣亮起微光。
“何必呢?”梅花叹气,“我们都是文明人。”
他的袖口滑出几张扑克,洗牌的动作快得看不清,纸牌在指间飞舞,“红爵士大人只需要笔记,对诸位的老骨头没兴趣。现在让开,还能活着出去。”
“守旧派守护真相这么多年,”一个白发老者上前一步,手中托起一颗发光的晶体,“不会交给你们这种老鼠。”
梅花笑了。
他弹出一张牌,红桃A。
纸牌在空中旋转,突然分裂成数十张,每一张都化作燃烧的火焰飞鸟,尖叫着扑向守旧派。
“星盾!”玛尔姆高喊。
三名守旧派成员同时举起手臂,袍袖滑落,露出手臂上星图纹样的刺青。星光从刺青中涌出,在空气中形成半透明的护盾。火焰飞鸟撞在护盾上炸开,火星四溅。
但梅花的攻击只是佯攻。
在他甩出红桃A的同时,他身后的五个人动了。他们从左右包抄,手中扑克牌化作细长的刀,在他们的脚下,出现一道又一道阵法。
守旧派陷入苦战。
他们擅长的是预言和观测,面对这种诡诈的攻击显得力不从心。一个年轻成员被纸刀划伤手臂,鲜血刚涌出就被扑克牌吸走,化作能量补充给施术者。
卡戎没有参与战斗。
他退到石室角落,目光快速扫过整个空间。书架、石桌、天花板、地面,最后,他的视线停留在石桌下方一块松动的石砖上。
趁着梅花将注意力集中在玛尔姆身上时,卡戎悄无声息地移动到石桌旁,蹲下身,撬开石砖。
砖下是一个金属小盒。
他刚拿起盒子,梅花就察觉了。
“啊,还有只小老鼠。”梅花转身,弹出两张牌,王牌。
纸牌在空中融合,化作一个巨大的穿着小丑服的虚影,手持镰刀扑向卡戎。卡戎拔剑格挡,剑刃与镰刀碰撞出刺耳尖鸣。
“卡戎·艾格勒特温。”梅花缓步走来,“红爵士大人对你很感兴趣。你是选择交出盒子,还是选择死在这里?”
就在这时,玛尔姆那边传来惨叫。
一个守旧派老者被纸刀贯穿胸膛,倒在血泊中,星光护盾开始崩溃。
“够了。”玛尔姆突然撕开自己的长袍。
她苍老的胸膛上,刺着一幅完整的北天星图。此刻所有星辰都在发光,光芒汇聚到她掌心,凝聚成一根星光长矛。
“以吾等守护百年的星空之名——”
她掷出长矛。
梅花脸色微变,迅速切出四张K。四张牌化作骑士虚影,持盾抵挡。星光与扑克能量猛烈碰撞,整个石室都在震动,书架崩塌,笔记本散落一地。
烟尘弥漫。
当视野清晰时,场面已经两败俱伤。
守旧派倒下一半,玛尔姆胸口的星图黯淡下去,她跪在地上咳血。梅花的手下也倒了两名,剩余三人勉强站立。梅花本人的面具裂开一道缝,露出下面烧伤的皮肤。
只有卡戎还站着,但剑已断裂,左手无力下垂,在刚才的震荡里,他被甩在了书架上,右手脱臼了。
“真是令人感动。”梅花擦去嘴角的血,走向散落在地的笔记本,“可惜,感动不能当饭吃。”
他弯腰去捡最特殊的那一本。
就在指尖即将触到皮质封面时,石室某处传来镜子破碎的声音。
梅花猛地抬头。
他看到一面巴掌大的梳妆镜躺在不远处,是刚才战斗时从某个守旧派成员怀里掉出来的。此刻镜子表面布满裂纹,但裂纹中不是映照出石室的景象,而是...
一只手从镜子里伸了出来。
然后是一个人。
鸢无忧从破碎的镜面中跃出,落地翻滚,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抓起地上三本最厚的笔记本,同时一脚踢飞另外几本,让它们散落到守旧派成员身边。
梅花瞳孔收缩,“你是谁?!”
鸢无忧没回答,他冲向卡戎,后者将金属小盒抛给他。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冲向石室另一侧的通风管道,那是卡戎刚才就发现的退路。
“拦住他们!”梅花怒吼。
然而没多大用,小巧的梳妆镜在他话音刚落下就爆炸开,短暂的致盲为鸢无忧他们争取了两秒的时间。
两秒就够了。
鸢无忧和卡戎钻进通风管道,向下滑去,管道陡峭弯曲,几次撞击后,他们跌入冰冷的地下暗河。
河水湍急,瞬间冲走他们。
不知过了多久,鸢无忧拖着卡戎爬上一处浅滩。
两人浑身湿透,气喘吁吁。鸢无忧仔细检查战利品,三本皮质笔记本保存完好,金属小盒虽然进水,但里面的东西似乎挺防水,那是一枚老旧的印章,刻着老执政官的个人徽记。
“你怎么...”卡戎咳嗽着问,“镜子...”
鸢无忧指了指他的衣服,“我把镜子缝在你外套里,刚才那一下刚好够炸出来,啊,我运气一向很好。”他打开光脑,用手电照亮笔记本的封面,“现在,让我们看看老执政官到底留下了什么。”
卡戎也看过来。
第一本笔记是实验记录,详细记载了艾格勒特温家族对双生子的研究,鸢无忧快速翻阅,看到那些触目惊心的内容。
[艾格勒特温是白鹭的家族...冰系亲和力本质是对概率的微观操控...而龙神诅咒实为神性污染...他们想要合二为一?这需要剥离那孩子自我认知...]
[我收留了那两个孩子...保护不了很久,但总能护他们一时...]
第二本是政治观察,记录达伽拉亚初登上执政官之后一段时间的事情。
[他建立愿力系统,却从不亲自使用愿力许愿...他在高塔上绘制符文...他看天空的眼神,像在看囚笼...]
第三本,也是最厚的一本,是私人日记。翻到最后几页,鸢无忧看到了唯一一段还算完整的记录:
[今天我质问达伽拉亚:你收集这么多愿力,到底想做什么?
他第一次对我露出了真实的表情,这一刻他不再是皇帝,而是那个在伊克镇濒死的少年。
他说:老师,我的哥哥小时候有一个梦想,想飞到最高的天空。可惜,我们那时候都不知道,天空不过是囚笼,他飞不出去。
他笑了,那个笑容让我毛骨悚然。
他说:您很快就会知道了,当我死的那天,您会看到天空裂开的样子,他会比任何鸟儿都飞得更高。
我问:你为了...付出那么多,愿力系统也将杀死那么多人,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达伽拉亚在看我,我有些害怕他的目光,那是赴死者的决绝:我知我罪,应交由众民审判,但我不悔。
...
我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他想用整个塞米希罗尔做炸药,炸掉囚笼。
而引信,是他自己的命。」
手电的光在颤抖。
鸢无忧抬头,看向卡戎。后者靠坐在岩壁上,闭着眼,泪水从眼角滑落,混着脸上的血水和河水。
“他一直记得...”卡戎的声音沙哑破碎,“那个愚蠢的梦想...”
远处传来隐约的爆炸声和追击者的叫喊。
鸢无忧合上笔记本,拉起卡戎:“先离开这里。他们还活着,我们就还有机会。”
“什么机会?”
“搞清楚囚笼是什么,以及达伽拉亚到底要怎么炸掉它。”鸢无忧看向洞穴顶端,虽然只有岩石,但他仿佛能穿过层层阻隔,看到那片被达伽拉亚憎恨的天空,“然后决定,是阻止他,还是帮他。”
两人消失在暗河下游的黑暗中。
石室里,梅花捡起剩下的几本笔记,脸色阴沉。玛尔姆被手下搀扶着,死死盯着他手中的笔记。
“我们会再见的,梅花先生。”玛尔姆咳着血说,“星空会记得一切。”
梅花没理她,只是看着鸢无忧和卡戎逃离的通风口,低声对通讯器说:
“目标带走了核心资料...我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圣愿之夜...另外,红爵士大人还是得接触七十二宫。”
通讯器那头传来简短的回应。
梅花捏碎了手中的一张扑克牌。
鬼牌。